凌心烦意乱地顺手拿起一杯茶,欲饮又止,忽然甩手砸到地上,“铛”地裂成粉碎。
紫琉璃不动声色,示意宫人上前清理干净,然后莲步轻移,款款地行到凌的身边,敛了敛眉目,正色道:“这半天你都在发火,好歹也该缓过劲来了,这么沉不住气,真不像平日的你。”
凌沉默了半晌,伸手揉了揉额头:“这几天事情太多了,乱糟糟的,把我快搞糊涂了。”
紫琉璃挥手摒下宫人,用平静无波的语气状若不经意地道:“你说的事情我已经向长老们提起了,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很是在理,但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要从长计议。想来今天长老也已经和你说过了吧?”
凌皱了一下眉头:“战事如火,迟则生变。白虎向朱雀提出了联盟之请,南昊绯雪已经在考虑之中了。现在,夜还在玄武皇宫,我想南昊多少会考虑到这一点,短时间内不会和我们撕破脸皮。在西南联盟形成之前出击白虎,乃最佳时机,再拖下去,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
紫琉璃扶住凌的肩膀,柔声道:“变数都在定与不定之间,我们没必要过早决断。毕竟刚从朱雀无功而返,若此时再贸然出兵白虎,恐怕会引起国中百姓的惊慌,动摇民意军心,我们需要的的是时间来缓和一下。何况……”她顿了一顿,慢慢地道:“白虎王西翮冽离开了白虎国,已经到了玄武境内,我想他目下应该无暇顾及联盟之约。”
凌严厉地看了紫琉璃一眼,沉下脸:“白虎王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紫琉璃握住凌的手,不紧不慢地道:“看把你急的。我也是方才知道的,西翮冽的气息被他掩盖起来了,我还判断不出他究竟到了哪里,但可以肯定是在国都的附近。我已经着人封锁了所有的要道,希望能发现点踪迹。”
凌沉吟了片刻,冷冷地道:“白虎一族乃风之后裔,其形渺若浮云,其速迅若奔雷,想要找到西翮冽,怕是不太容易的。”
紫琉璃沉静地回道:“只要他在玄武境内,总占不到上风的。不过……让人猜不透的是,他为什么要冒怎么大的风险过来,到底有什么企图?”
凌不说话,眼眸中的波光动荡不已,时浅时浓,怔然地盯着烛光出神。
紫琉璃垂眸,掠了掠发鬓,眼波流转如水,慢悠悠地道:“凌,说起来,你亦是白虎皇族之人,或许与西翮冽有些关系,你往日里不是曾提及想要恢复记忆吗,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查一下?”
“你不要自做主张。”凌被惊醒,心没来由地重重地跳了一下。一种似渴望又似恐惧的感觉在瞬间占据了他的思想,浓浓的迷雾飘散开,模糊而沉重,压在记忆深处,压得生疼。他烦躁地甩了甩手,想要掩饰自己的慌乱,竭力用平静的语气道:“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记起了也是枉然,徒增烦恼罢了。此乃多事之秋,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你是不是怕了?”紫琉璃飞快地接口,目不转睛地望着凌,“怕牵扯出什么事情来?”
凌猛然旋身,用近乎冷酷的目光盯着紫琉璃,嘴唇动了动,却还是缄默。
紫琉璃缓缓地侧过脸,避开凌的目光,淡淡地道:“凌,你可要想清楚了,战事一起,为了节制朱雀,必要时,我们要将洛夜作为人质带到阵前,兵刃无情,若是到时候有什么闪失,你可在乎?”
凌的眼眸转为浓浓的血一般的深色。他的声音冰冷而低沉,像是用冰铸成的剑,划破空气:“不论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以伤害到夜,包括你,紫琉璃,记住,我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紫琉璃发出了隐约不可闻的笑声:“凌,这件事情当初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到如今又畏手畏脚的,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凌拽紧了手心,指节开始泛青,他强作自若地道:“这两者并不矛盾,南昊绯雪不是绝情之人,只要夜一天不离开我,她当不至于和我们闹得太僵,这件事情只要瞒住夜就好。”
紫琉璃叹息着摇头,飘忽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丝诡异:“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你以为事情真的会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吗?”
“够了,闭嘴!”凌厉声喝止。
紫琉璃走近凌,偎依着他,将脸埋进他的胸前,柔软的声音微微地颤着,如绵如絮:“你舍不得让他受到半分伤害,可是你要做的事情一定回伤害到他。哪一样更重要呢?凌,你可以为了他而放弃其它的东西吗?……可以吗?”
只在那一瞬间,紫琉璃感觉到凌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抱住了她,那是一个淡漠的、生涩的拥抱。凌的嘴唇贴近了她的耳鬓,男人的气息沉重而浑厚,蹭过细细的发丝,却是一种完全陌生而寒冷的触觉:“紫琉璃,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你向来都很聪明的,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点,别让我对你失望。”
紫琉璃仰起脸,用迷离的眼神望着凌,脸上浮起恍如昙花般的微笑,只是伤心时,昙花欲谢:“凌,这次你走得太远了,远得让我看不见你,凌,我很害怕,我只是……只是不想失去你,我不想。”
呼吸的声音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深深浅浅地反复着,只是分不清是谁的,因为两个人都沉默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烛光的影子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凝固般映在紫琉璃的脸上,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中留下了淡青色的阴影,却淹没在深黑的眸子里。
“凌……”紫琉璃慢慢地垂下了头,如丝的长发滑下,露出了一截玉润脂粉的颈项,纤细而柔美,仿佛脆弱不堪一握,她的声音低若蚊蚁,“我们生个小孩子吧,你喜欢吗?”
凌的手抬了抬,欲动,终究没有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
白烛在水晶盏中静静地燃烧,偶尔,绽开一朵细小的烛花,宛如情人眼波深处的泪,幽幽袅袅地摇曳,没有流出,便已经干涸了。
烛光中,紫琉璃楚楚地伸出了手,修长的兰花指恰恰触及到凌的发丝。
头发是没有触觉的,但凌的心却软了起来,叹了一口气,方想握住紫琉璃的手,而却于此际听到了门外传来的惊呼:“陛下,陛下,不好了!”
紫琉璃迅速地缩回了手,脸上转瞬又恢复了平静优雅:“什么事?”
宫女们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跪下,结结巴巴地道:“凌大人的……寝宫、寝宫起火了!”
凌瞪大了眼睛,脸色刹时惨白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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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的宫阙在暗黑色的夜幕底下,如一段风中残烛,破碎而疯狂地燃烧了天的苍茫,燃烧了地的空漠。绯红的火焰似一群灵异的妖精,扭动着柔软的腰肢,轻盈地旋舞不休,一点一点地吞噬它们的猎物。
火势其实并不是很大,但是温度却高得惊人,空气热得连旁人的皮肤都要烫起泡。宫人们不敢靠近,远远地泼着水,无济于事。
凌的身形飞快地掠来,跃过众人,如箭一般冲入火海中。身后,紫琉璃立在遥远的距离外,木无表情地看着凌的背影。
很热,热得连空气都沸腾了,身体如针扎一般地灼疼,即使凌的身上流着火神朱雀之血,这种温度仍然令他感到吃力,而此时,完全顾不上这些了。跳跃着,避开火焰的纠缠,焦急的目光搜索着,终于寻到了火海中最亮的光源,凌的心猛然揪成一团。
夜静静地坐在床边,手腕还锁在床头的柱子上。黄金般的日魂剑在离他一丈开外的地上隐隐地龙吟清啸,宛如晴空烈日。火焰扇动着绯红色的羽翼飞腾,被日之炎华所吸附,热得快要蒸发掉。闪耀的火舌舔上夜的长发、衣袖,贪婪地在发丝间、指尖上留连。空气被熏得扭曲,形成了旋转的气流,卷起染火的黑发轻衫,飘舞如风。
夜看见了凌,却不说话,沉静如水的容颜上浮现出了似冷酷又似温柔的笑意,眼眸中狂野高傲的光泽比火更浓郁,是暗夜中的一轮火日,淹没了黑色的深沉。火焰在他的身上飞扬激荡,黑发赤焰,炎风烈华,艳丽得让人几乎无法自由地呼吸。
如火的笑容,如火的眼神,那是一个如火的少年,让凌的心都被烫得发痛。他扑上去,无视嚣张的火焰,紧紧地搂着夜,挥掌如刃,劈断了梨木床柱,抱住夜,顺手挑起日魂剑,飞跃而起。从火海中闯出,几个起落,径直奔向宫院后的荷池,跳了下去。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凋零的荷叶接触到日魂剑的炎火,枯萎了。水温霎时升高,水面上浮起了袅袅蒙蒙的白雾,在火光的掩映下,宛如梦幻。
水池并不深,只到了凌的肩膀,下去之后,挣扎了两下,勉强在烂泥里站稳了脚。身上的残火熄灭了。
凌抱着夜,手还在发抖,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你、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要不要紧?”
凌始终无言,僵硬地在凌的怀中,倔强地抿着唇。
“夜……夜……”凌轻轻地唤着,渐渐地惶恐了,稍微拉开夜,仔细地端详着他。
满是水的脸上沾着淡淡的灰。原本过腰的长发断了,零乱地散落着,只到肩下,枯涩焦黄。夜从水中慢慢地抬起了手,半截镣铐犹在腕上,手被烧伤了,流着脓,黑黑红红的伤痕交错着,肿得变了形。
凌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想要握住夜的手,而那时间心疼如刀绞,不敢也不舍碰触。那是一片有了裂痕的透明水晶,脆弱得让凌感到恐惧,似乎一碰就会碎掉了。
“怎么……回事?谁?是……谁干的?”凌的眼睛里浮起了狂乱的怒气,血色浓浓,状若鬼刹,他的声音尖利得像剑锋一样。
而夜却只是浅浅地笑着,眉目之间云淡风清,隐约带着洒脱的傲气,仿佛他生来就是如此地不羁,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很清晰:“你说过晚上就会回来的,我一直在等你,等到天黑,可是你……没有回来。”
凌忽然间有一种将要窒息的感觉,胸口压抑得快要炸裂开了,说不出话来,只是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夜。
“我想去找你,可是你把我锁住了。”夜一字一顿,说得极缓慢,“我想让人去叫你,可是他们都不理我。我只好……用床头的蜡烛点着了棉被,我想,你看见起火了,也许会回来看看我的。”他歪着脑袋,脸上露出了纯真无邪的表情,“你果然赶得很快,再迟一步,就真的看不见我了。”
凌失控般地想吼叫,可是他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苍白的唇上淌下了血丝。猛然拽住夜,宛如被梦魔驱使着,粗鲁得近乎残暴地将夜拖上岸,揪住夜的衣领,扬起手,毫不留情地打下。
手掌甩到脸上,清脆的耳光的声音。拳头打到小腹,沉闷的撞击的声音。而夜却没有发出任何呻吟,固执地沉默着,直到凌的手放开他,倒在了地上。
苍穹下,火势渐渐地小了,浓郁的绯红转为了惨然的暗青,那其中,依旧透出一点点赤色,摇曳不定。失了色的宫墙、染了灰的纱窗,在破碎的火光中慢慢地褪却激热的温度,淡成了焦灰枯木。
月亮隐没在厚厚的云层之后,星星坠落到遥远的天际外面,天地间没有光,只有火。
夜匍匐在地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身体扭曲般地蜷成一团,肩膀微微地颤着。没有风,而他如风中的落叶。
火焰的温度还在空气里沉淀着,而看不见的寒冷却像锐利的刀刃,划破凌的皮肤,生生地透过肌肉,渗入血液中,血液渐渐凝结成冰,那是一种让整个人都要发抖的感觉。失了火的夜晚是如此地漆黑、如此地冰冷。
凌动作艰难地蹲下身,慢慢地抱起夜。
美丽的容颜上混合着愤怒与忧伤的表情,不是哭也不是笑,只是那么地倨然,用燃烧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凌。
记忆底下的痛苦排山倒海地冲了出来,几乎要把凌冲垮。想不起来,还是想不起来,可是那么鲜明的感觉,刻骨铭心,为什么会忘记呢?心被狠狠地碾磨着,血肉模糊,分不清哪里是新的伤、哪里是旧的痛。他的嘴唇轻轻地贴上了夜的脸。夜脸上的水是温的,火的余温。
“对不起,是我的错,请你别再惩罚我,我真的受不了这种惩罚,夜……我爱你,爱的只有你。”低低地诉说着,凌的手紧紧地抱住夜,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很虚弱,仿佛一松开夜,就会崩溃。
夜的手环上凌的脖子,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还是搂住了。
“为什么要离开我?”哽咽的声音就像一根快要断掉的琴弦,颤着。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喃喃的回答,支离破碎的话语在绵绵的的亲吻中吐出。
“为什么要离开我?”声音大了点,眼泪流在脸上,黑暗中,连他自己也没有看见。
“对不起……”拥抱着,吻着,温柔地抚摸着。
“为什么要离开我”责问着,终于哭泣了。
“不会,我发誓,不会离开你。”虔诚地,凌许下了他的心愿。至少,这一刻,他是真的真的这么想的。
火焰熄灭后,还会不会记得它燃烧时的疯狂呢?
一切成灰了,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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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微微有风,还有阳光的影子,落在窗畔。
夜垂首,削得短短的头发从耳朵后面滑下,搭住脸颊,映下缕缕不绝的阴影,像丝一样。
解开手上的白纱绷带,屋子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药草的味道,有点苦。
凌托着夜的手,皱着眉头端详了许久。手上的灼伤基本痊愈了,脱了一层皮,还留着几块浅红的痕迹,已经足够让凌心疼的了。挑起特制的药膏,仔细地为夜抹上了薄薄的一层,正要缠上绷带的时候,却被夜一手打掉了。
凌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夜的手腕,小声地哄道:“还没大好呢,不要用力,别碰着了。”
夜顺势低头,在凌的手上使劲地咬了一口,生气地道:“你究竟打算把我关到几时?”
凌的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我何曾关着你,是你自己要我陪着你的,怎么现在又不满意了?”
“你连房门都不让我踏出半步,这算是什么意思?”夜瞪大了眼睛,
这里是国都郊外的一处行宫,自那晚寝宫失火之后,凌便带着夜一直居于此间。凌倒是如约,寸步不离地守着夜,而夜在陶醉之余却渐渐地开始不满,因为他被禁足于此已经一个多月了。手腕上的黄金镣铐自是解下来了,凌再也不敢锁住他,而是时时刻刻紧盯着他。房间里的火烛之物一律收起,到了晚间,便用北海贡来的夜光珠照明。入了秋,天刚刚转凉,地板就铺上了软软绒绒的羊毛毯子,连墙上也镶上了厚厚的锦麻壁衣,用凌的话来说,是为了防止夜不小心会把自己的手碰伤了。夜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脆弱的陶瓷娃娃,被凌捧在手心呵着气。幸福吗?或许吧。可是这种幸福对于生性飞扬的他而言,却总带着一些抑郁和不安。太幸福了,会被天嫉妒的。
凌显然耐心十足,轻轻地摸着夜的头:“难道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我要出去!”夜直直地望着凌,用不容商榷的语气斩钉截铁般地宣布,“你敢拦我,我就和你翻脸。”
凌用一种像是迷惑的目光怔怔地看了夜半晌,忽然一把搂住夜,在他的耳畔用低沉的声音急促地道:“你又要玩什么花样?不要再吓我了,若是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只求你千万不要再伤到自己。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依你的,你听话一点,好不好?我实在是很担心。”
凌说话时候的呼吸,沉沉暖暖的,蹭过夜的耳后跟,仿佛快要融化了。夜觉得眼睛有点酸,眨了眨,湿湿润润的,似是春天的细雨下在眸子里。他将脸深深地埋在凌的怀中,絮絮哝哝地道:“好端端的,我又怎么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呢?那时不理会我,现在又瞎操心……”皱了皱鼻子,很是郁闷地抱怨道,“我最近真的快闷出毛病来了。我也不要你陪我了,要走就走吧,只要你放我出去就好,我……”
夜下面的话被凌的嘴唇堵住了。凌深深地吻着夜,阻止着夜的声音,直到夜停止挣扎,瘫倒在他的怀中。
薄薄的窗纱被细风牵引着,在明媚的阳光下如梦幻飘渺。
夜卧在凌的膝头,嘴唇上泛着湿漉漉的粉色光泽,因为窒息而略微有些青灰。粉中的灰,是一种妩媚的藕荷秋色。凌忍不住又俯身欲吻,这回却险些被夜咬着了舌头。
“放我出去,否则,不许碰我。”
带着细细碎碎的喘息的声音,我威胁,亦是诱惑,让凌的心不由自主地动荡了起来。踌躇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怕了你了,不过说好了,只在这附近转转,我不会让你走远的。”
夜沮丧地垮下肩头:“只是附近啊?”
“这附近有很好的东西。”凌神秘地一笑,忽然扯过一方绸缎丝巾,遮住夜的头,不待夜反应过来,环住夜的双臂,将夜拦腰抱起,“本来是想再过一阵子的,既然你催了,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被丝巾挡着,夜什么也看不见,在凌的臂弯里不安分地扭动了两下,手又被凌按住,无法动弹,他不悦地踢着脚:“鬼头鬼脑的,做什么?”
凌只是轻轻地笑着,却不说话。
走着,渐行渐远。阳光中似乎渗入了一点点淡淡碎碎的影子,在视线之外微微地摇曳着。一种朦胧的花木之香透过绸缎丝巾,传入夜的鼻中,清新的、甜美的味道在在空气里像水一样潺潺流动。
“到了。”
白色的丝巾从眼前滑下,一片艳丽的绯红映入眼帘。
仿佛无尽处的枫林,或疏或密地亭亭而立。片片红叶深深浅浅地交错着,似乎缠绵着不想分离,映着金色的阳光,染成了浓艳欲滴的红颜绯影,宛如飞霞,宛如流火,渲染着九月的天空。风过时,一林的红叶轻颤,偶然,似朱蝶坠下,晃晃悠悠地跌落尘埃。
凌扶着夜的肩膀,柔声道:“怎么样,很漂亮吧?”
夜有几分出神地仰起脸,长长的睫毛染上了隐约的绯红,轻轻地眨了眨:“没想到在朱雀国之外还可以看见这么大片的枫林。”
凌的脸上泛起了得意的神情:“玄武地寒,本不宜枫树生长,我特地叫人从后山引了温泉之脉,绕林而过,以温泉之气护住林子。自五年前我就派了专门的人栽培这片林子,每年的秋天,我都会到这来住上几天。”他的语调缓了下来,看着夜,认真地道,“这个地方,平日里我连紫琉璃都没有带来过,这是我一个人的王宫,夜,我把它给你,你愿意接受吗?”
夜的眼波像雾一样迷离地流转着,矜然地翘起了嘴角:“若是我不喜欢呢?”
凌自信地笑着:“不可能,我喜欢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他举目望向红叶深处,喃喃地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有非常强烈的愿望,想要拥有这样一片枫树林,其实,我并不喜欢花花草草的东西,可是,你看,那种颜色多漂亮,鲜红的,像火一样,仿佛快要烧起来了。看见它,就觉得心里很烫、很烫。”他将下颌贴在夜的颈上磨蹭着,“就像看见你的时候一模一样,很烫。”
红色的叶子在风中发出极轻微的沙沙的声响,那么温柔的声音,恍惚降,似情人在耳畔哝哝絮语,亲昵,却又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只是惘然……只是惘然,而已。
夜轻盈地从凌的怀中滑出,踮起脚尖,旋了个身,一袭轻衫撒开,似云出天际。
风的声音,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的天籁,悄悄地应和着那片跳舞的叶子。
优雅地扬起修长的手臂,在空起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宽大的衣袖随之而飘掠,像蝴蝶的翅膀在飞。高高地仰起头,迎着太阳的方向,飞扬的身姿在阳光与叶子的间隙中袅娜地流动,如游鱼在水,无拘,如鸿鹄在天,不羁。
还记得吗?
还记得吗?曾经初见时,那一轮的艳阳,那一片的枫华。
夜拧腰,回眸,对着凌浅浅地一笑。太阳还是那么耀眼,红叶还是那么明艳,笑颜中浮着甜蜜的阴影,而阴影之下恍惚沉淀着浓浓的忧伤。
枫叶的颜色是红的,浓时,似血。
红色的叶子从眼前落下,在视线里摇摆着,透着往事的尘烟,却无论如何看不清楚,凌的呼吸渐渐地沉重了。似曾相识,剪不断的感觉,无可奈何,理还乱的记忆,如铁马金戈在脑海里厮杀,头快要炸开了,天与地都在旋转。
红叶在风中呢喃着,落下,然后,叹息。
夜回身旋舞,衣袖拂过凌的身前。凌猛然伸手抓住夜的长袖,一拉,扑上去,抱住了夜。两个人顺势倒在一地的残叶上,打了几个滚。
凌压在夜的上方,紧紧地抓住夜的肩膀,眼眸里琥珀般的褐色深邃如海,荡漾着,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略略地有些颤抖:“我以前认得你,肯定认得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你说啊!”
夜眯起眼睛,脸上泛起恍如春风般轻柔的微笑,慢慢地扬起手,狠狠地摔了凌一记耳光。
“啪!”
凌在失神之下被打得一愣,夜趁势推开凌,一个翻身,反压在凌的身上,他的手抚上了凌的颈项,用力地按住,轻轻地笑着,轻轻地说着:“是的,你认得我,很久很久以前。可是,我偏偏不告诉你,绝对不!是你自己忘记的东西,我要你自己去把它捡回来。”
黑色的眼眸如同暗夜的辰星,寂寞地执守在天的尽头,却骄傲地流露着比阳光还要眩目的光彩。倔强的、微笑的、几乎是温柔的,那是一种仿佛哭泣的神情。
心抽搐了一下,痛了。凌抬手,修长的手指划过夜的眼睑:“为什么?难道你不愿我记起你吗,夜,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你曾经爱过我,曾经说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发生过那么、那么多的事情,你竟然……无辜地说你忘记了……忘记了?”黑眸里的星辉染上了水气蒙蒙,夜咬破了苍白的嘴唇,双手猛然收紧,使劲地掐住凌的脖子,嘶声叫道,“我为你所受的伤,何止一样,痛得我都快要死掉了,而你却忘了!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忘记!”
夜的手越卡越紧。凌的脸色渐渐地泛青,呼吸也微弱了,而凌的手依旧挣扎着停留在夜的脸上,如羽毛般又轻又软地抚摩着。
风驻足于林外,红叶飘零在天边,这个世界,没有声音。
僵硬的微笑连同血色一起在夜的脸上褪去,闭上眼睛,让泪水干涸在眼底,他松开了手,俯下身,吻上凌的嘴唇。
绵绵的吻,狂野的吻,唇与舌的交缠,覆盖住呼吸的自由,与脖子被卡住时一样,是一种窒息般的感觉,如同掺了蜜的毒药,危险而香甜的诱惑。
空气里有阳光的味道,有枫叶的味道,在微微的风里,燃烧着,从身边蒸发掉。没有空气,只有热度,鱼儿不能呼吸。
夜忽然放开了凌,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欲逃。凌喘着粗气伏上前,抓住了夜的脚踝,用力地想要挽留。夜狠狠地踹了一下,从凌的掌中挣脱,跑了两步,却又摇摇晃晃地停住了脚。
凌抚着胸口,勉强从地上起来,大口大口地重新吸着,一步一顿走近夜,从身后抱住了他。
“我要想起你,我会想想你。”凌喘息着,喃喃地道,“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会努力地去找回丢掉的东西,如果,那是你的要求,那么,我一定可以做到。”
夜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喉间有隐约苦涩的滋味,让他咽不下去。抿着唇,无声地沉默着,在凌的怀抱之中。
“我爱你,相信我,请你……相信我。”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那是凌在说话。
夜僵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握住了凌环在他腰间的手。垂下眼帘,太阳的光线之下,密密的睫毛上似乎有一滴小小的水珠。
深深的拥抱,久久的伫立,在一天一地的枫华中,如火。
很安静……很安静……
沙沙的脚步声缓缓地由远及近,在两个人的身后停下了。
凌抱着夜,不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紫琉璃矜持地挺直着腰,僵硬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地望着凌和夜。
凌微叹,回首:“你先回去吧,有什么话待过几天我回去再说。”
像月光下的昙花一般,紫琉璃现出了一抹凄凉清冷的笑容,慢慢地曲身,单膝跪下,螓首低垂,一言不发。
空气凝固住了,连流动在风里的叶子都静止在半空中。
夜掰开了凌的手,低声道:“我回房间里等你。”顿了一下,苦笑道,“你放心,这回……我不生你的气,毕竟,你是她的夫君,我……”说不下去了,咬了咬唇,逃似也地走了。
凌的手动了动,终究没有拉住夜。转过身子,面对着紫琉璃。
紫琉璃抬起头来,目光深沉如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