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大胡桃木办公桌前,坐着一个戴了厚重胶框眼镜的男人,他专注在电视墙的游戏上,只见游戏主角的血才流失几分,马上就又迅速补充。
厮杀过程惊险万分,操控游戏的男人却面容沉稳、平静无波,与电视墙上的刺激游戏形成强烈对比。
敲门声响起,办公椅上的男人表情瞬间改变,他随着游戏时而惊呼时而摇晃身体,状似跟着游戏主角闪躲危险,一边对门外放声喊,“进来。”
秘书走进来,拿了份公文,看着专注在游戏里打杀的男人,不禁嫌恶地皱起眉。每天都沉迷游戏中,这么庞大的集团会不会就毁在这个接手经营刚满一年的执行长手里啊?
“执行长,这份公文需要……”
“放着就好,等展特助回来再说。”
秘书心想,鸿天集团之所以还运作着,有八成大概是老执行长在天堂保佑,而有两成则是这位胡涂执行长找来的特助很能干。
要不然,凭这个看来毫不起眼,样貌忠厚老实,随便一个三岁小孩都能欺哄的男人,能成得了什么大事?他唯一了不起的只有身高超过一百八吧!
“香港分公司出了问题,展特助昨天出发,明天才会回来。”秘书内心很不满,但仍尽职提醒。
“喔,那放着,等展特助明天回来再说。”
“可是总经理说这是急件,我们在高雄应用软件园区的新厂工程必须追加预算,如果今天不批准,停工一天就会损失四、五百万,所以——”
“追加预算?工程预算不是在开工前就敲定了,怎么会临时追加?”而且还特地挑展绎不在的时候?褚问风看似专心玩游戏,脑子已另有盘算,只不过看在秘书眼里,他的问题只像是敷衍,随口问的。
“详细情况都在公文里。”
“喔。公文放我桌上,你帮我打电话给展特助,找到人再把电话转进来。我快要破关了,你先出去吧。”
秘书闻言默默放妥公文,皱着眉头退出办公室。这三十多坪大的办公室,给个不做事只爱玩游戏的男人占着,实在太浪费了。
回到位子,她拿起电话,却不是拨给远在香港的展特助,而是总经理。
“总经理,公文送进去了。”
“他签了没?”
“还没,他要我拨电话给展特助,可能是想问特助的意见。”
“你就说联络不到展绎,要他尽快签。”
“好。”
结束通话后,秘书按了内线电话进执行长办公室。
“什么事?”褚问风按下扩音通话,游戏还在继续,他的角色正在枪林弹雨里厮杀得过瘾,枪声透过电话传到秘书耳里。
她稍微移远话筒,眉头紧蹙着,说:“执行长,联络不上展特助。总经理刚打电话来催公文,他请执行长尽快批准。”
“你刚说停工一天会损失四、五百万,是四百万,还是五百万?”
“呃……”秘书想了想,“四百七十六万。”
“那等展特助回来再说吧,我根本搞不清楚要不要签!四百七十六万先用我的钱补齐,如果展特助确定需要这么多钱的话。没什么重要的事别再打扰我,我今天要过完所有关卡。”说完褚问风便结束通话,继续专注在游戏上,然后挪出一手打手机,蓝芽耳机则挂在耳边,没多久,另一头马上有人接听。
“什么事?新款游戏不好玩?”对方没有问候,直接询问。
“挑战度不够高,动作可以再精致些,等你回来再说。”
“你打电话不是来骂新游戏很烂?”展绎在那头笑。
“我从来没骂过人耶。”他在这头一脸无辜。
“你再假嘛!”
“没假啊。刚刚秘书说找不到你,你在忙什么?”
“刚刚?是指多久前?”
“两分钟前吧。”
“我手机没响过,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褚问风的手忙着操控按键,表情平静,过了最后一关后,他关掉游戏,一大面电视墙瞬间暗黑,只剩四边角落无声播着电视频道画面。
“我过最后一关了,这游戏困难度不够。”他又接着说。
“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我从一早进公司到现在才两个小时,已经打到最后一关,太简单了。”
“知道了、知道了,回去我立刻解决。”
“这种游戏上市,会亏钱。”
“老大!我劝你别惹我,你以为我很闲啊?你扮猪吃老虎已经很过分,还找我当冷面杀手,别人都骂我,只会说你忠厚老实到连小孩子都能骗你的地步……”展绎不耐烦的抱怨,说着说着,蓦地反应过来。“这回你要杀哪个老头?
“我没要杀人啊,杀人要坐牢的,我不想坐牢。”褚问风很无辜的回答,拉开抽屉想找支笔。刚打完游戏很无聊,他忽然想练练字。
“你再假嘛!从我国小一年级认识你就假到现在,已经二十二年了,你不累我都替你累了!”
“要不要喝白马马力夯?”终于,他在抽屉最里面捞出一支原子笔。
“你……很冷好吗!褚问风,你根本不会讲笑话!”
“我没讲笑话,最近广告都打那支,还是你想喝蛮牛?等你回来,我帮你买一箱。我是认真的,不然你累倒了我怎么办?这么大的集团耶,我只能靠你了。”
“最好你有靠我啦!快说!是谁拿公文给你签?”展绎干脆挑明了问,反正要逼假了二十几年的褚问风讲真话,成功机率恐怕比彗星毁灭地球更低。这男人,搞不好在母亲肚子里就懂装笨了!
“总经理说,高雄应用软件园区的新厂工程要追加预算,如果停工一天会损失四百七十六万,我想等你回来再说。”
“老狐狸,终于按捺不住了!”展绎满是嘲讽意味的冷笑,“你打算怎么处理?那只老狐狸是你外公收养来的,名义上是你舅舅喔。”
“我没意见,你看着办好了。不过,别让人家连口饭都没得吃。”
“收到,只留一口饭是吧?简单。我回去查查他在你眼皮子底下究竟干了哪些见不得光的事!”
“展绎,你觉得还要多少时间才能大刀阔斧地做事?”褚问风在白纸上乱写,下意识地,竟写出一个睽违多年的人名。
巫蓁芯?
瞪着纸张上有力的字迹,他有一刹那觉得刚刚的自己被附身,怎么胡乱写着,竟写出这个名字?
我长大不要当骗子!
无端回想起奇妙往事,褚问风忍不住笑出了声。
展绎都还没回答便先听到他的笑声,有些惊奇。他没听过褚问风如此发自真心的笑,他敢打赌笑得自然的好友,此刻的表情八成很温柔。
要不是现在不在台湾,他真想亲眼看看那个超爱假的男人温柔的模样……呃……非常难想象!
“你笑什么?”
“我刚刚突然想起一个小学妹。”
“小学妹?”他愣住。
褚问风认识的人,他多半都认识,可半晌过去了,他还真想不出来哪个小学妹能让他笑耶!
他常常想,自己跟褚问风上辈子八成结了很深的孽缘,这辈子才纠缠到难舍难分,小学同班六年、国中同班三年,高中不但考上同一所,又被分在同班,连大学都不幸同校同系,居然还同寝室!
“哪一个?”他问。
“巫蓁芯。你大概不记得了。”褚问风老实回答。
禁不起激的展绎,马上用力搜寻记忆库,非要找出巫蓁芯这段记忆,结果他花了不少时间才想起来。
“被罚站在走廊,念一百遍‘我长大不要当骗子’的小学妹?”他的语气有点得意,谁说他不记得?
“对啊,她很有趣。”
展绎的妹妹跟巫蓁芯同班,那天展绎下楼找妹妹,他则是要去老师办公室,得经过楼下教室。那时他跟在展绎后面,稍微拉开一段距离,正好听见展绎问妹妹小学妹为什么会被罚站的事。
他妹妹声量不小的回答,“巫蓁芯写我的志愿时,说她长大要当最厉害的骗子,老师罚她说一百遍‘我长大不要当骗子’。”
他听得清清楚楚,不禁笑着走到小学妹面前,跟她说:“小妹妹,想当骗子要先学会说谎。”
巫蓁芯一双眼睛又圆又亮,褚问风看着那干净的眼神,实在想不通她的志愿为什么是当最厉害的骗子,她立志当只无辜小绵羊搞不好还可能一些。
“我知道哇,所以我现在正在练习说谎一百次。我长大不要当骗子!”
褚问风呆了呆,忍不住笑开,他从小到大没碰过这么好笑的状况。
把老师的处罚当成是练习说谎一百次?这么坦白,怎么会说谎啊!
后来,他特地找出小学妹的名字,记住她叫“巫蓁芯”,没什么理由,单单就只因为觉得她很有趣。
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不知经过这么多年,是不是依然那么无辜?
“你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褚问风拉回话题。
“我想想,最慢再一年。其实该解决的人都差不多了,剩下的皇亲国戚十根指头就数得完,最慢再一年,你就能安安稳稳、大刀阔斧做你想做的事,保证没人敢挡在你前面。”
皇亲国戚指的是褚问风外公的两个兄弟、三个姊妹的儿女及孙辈后代,他们全仗着跟已故老总裁有血缘关系,寄生在庞大的跨国集团里混吃混喝领干薪。
“喔。”
一年前,他外公的律师找上门,他莫名其妙继承一大笔遗产、有价证券,变成跨国集团执行长,因为他的外公给了他所有名下股份,让他成了集团最大股东,除此之外,外公还在遗嘱里指明他接下执行长的位置。
他不懂那个已经离世的老人家在想什么,一年前,他还只是某所国立大学的副教授,毫无从商经历。
他的母亲是外公唯一的女儿,当年母亲执意嫁给一文不名的父亲,气得外公跟她断绝关系,就这样将近三十年没联络,直到他去世。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母亲在丧礼上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
那个固执的老人家病了大半年,明知女儿在哪里,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见、不通知,可矛盾的是,他走后,竟又把全部遗产留给他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外孙。
褚问风自认智商不低,但他着实想不透外公这个以冷酷闻名的红顶商人心头的算盘到底是怎么拨的?
这一年,他被丢在这个杀人不见血、明争暗斗的跨国集团中没死,真的只能说祖宗有保佑!
要不是母亲哭着求他,他根本不想当什么执行长,不过多亏老天眷顾,给了他展绎这个好帮手。
“展绎,这一年你辛苦了,谢谢。”
“可惜你不在我面前,不然你会看见满地鸡皮疙瘩活蹦乱跳。”展绎嘲笑他的肉麻。
“我说的是真心话。”
“还不如换成白花花的钞票!”
“没问题。”褚问风十分干脆的答应。
“看在钞票的份上,我可以再为你多当几年坏人。”说完,展绎便挂上电话。
褚问风紧盯着白纸上十数个“巫蓁芯”,下意识的又漾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