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你还在生爷的气吗?”他苦恼却又宠溺地瞅着她,温柔地叹了口气。
那夜,“绮流年”唱过三场戏后就匆匆告退,无论他如何挽留,风霞光都只是柔声婉拒,不愿留下来饮宴共欢,小儿更是由头至尾都在后台,直到马车陆陆续续驶出了侯府侧门,都不见她露面。
完颜猛不是心思驽钝的愣头青、莽汉子,自然察觉出这娇娇儿是生气了,可,为什么呀?
“侯爷请自重!”风珠衣只觉浑身鸡皮疙瘩啪啪啪地全冒了出来,高高挑眉瞪着他。“小女可同您没有这样那样不可见人的干系,别那么幽幽怨怨地唤,给别人听见误会了,是要负律法责任的,况且小女不过区区戏子,又哪里受得住贵人青睐?您不怕丢脸,我都怕折寿了。”
玄极道长却瞬间眼睛一亮,哟,原来这两只有戏?!
完颜猛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却怎么也掩饰不了满眼璀璨笑意光芒。“小儿,原来你已经想得这么远了?虽然你我相识不到一月,这负不负责什么的,好似也有些太快了,不过爷是男人,多想、多生受一些也是应有之义,你放心,爷会负——呀,你要去哪里?”
完全听不下去的风珠衣前脚都已经跨过大殿门坎,后脚正要抬起,闻言连头都懒得回。
“小女拜完了,侯爷请自便。”
完颜猛一怔,有些啼笑皆非,身形微动就要跟上前去,却被玄极道长拦了个正着。
“无量寿佛!侯爷今日既有雅兴,贫道自然是要舍命陪君子的。来来来,恰好贫道近日得了一品好茶,正好款待贵客呀!”玄极道长笑呵呵的,不由分说就硬是把人给拉向后头的清静道房,还不忘对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小道童使了个眼色。
道童迅速会意,忙抱起全套煮茶艺具过来凑热闹。“侯爷侯爷,上次您说的青岩茶砖煮法小道学会了,您给品评品评好不?”
完颜猛哭笑不得,看着老的小的别有用心的热情招呼,再看了大殿外那早已溜远了的小身影,只觉鬓角隐隐作疼。
这是……拿他当狼防呢!
好不容易“哄”着让玄极道长连连赢了三盘棋,在老人家乐得合不拢嘴的笑声中,完颜猛总算得以脱身,可等他匆匆追下山时,风珠衣早就连影儿都不见了。他驱策着胯下神驹,用着平生从没有过的龟速缓慢,闷闷不乐地踱进城门。
放眼看着如往常每一日般热闹繁华的京城街道,他却觉得这些路人商客小贩游人,今儿怎么个个眉开眼笑得让人怎么看怎么碍眼,相对于他的“凄凉寂寥”,完全就是成心来给他添堵的!
完颜猛纳闷地摸着有些淤塞的胸口,喃喃自问“爷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遇上个小儿闹闹脾气,怎么心头这般不松快?”
认真说来,其实那夜的堂会极其精彩动人,小儿甚至在第三场戏中,破例亲身上阵到特意搭起的十丈高台上,演出了一出教人惊艳万分,却又险些令他心脏自嘴巴跳出来的“天女散花”,说是为了答谢他雪中送炭,拔刀相助,借侯府追捧“绮流年”堂会之力,让清河侯府和王家不敢再追究“绮流年”,以及觊觎风霞光的美色。
那晚,朵朵嫣红缎织桃花如梦似幻地在冬夜里由天而降,飘然如雨而落,宛若春天提早降临人间。
在漫天花雨中,那妖娆如花妖的红色娇影,水袖花裙流苏翩跃,描了金粉的眉眼若妩媚勾魂的狐,偏又带着一抹绮丽典雅的合掌、纤纤+指做飞天状,盘旋、曲起,刹那恍惚间,又似手持蟠桃奉天的仙子……
侯府中众人却看痴了,完颜猛膝坐在首位,深邃碧眼不自禁越发睁大,屏息凝望着眼前这一幕,丝毫不敢眨眼,只怕是一场幻梦,只怕稍一失神,就错过了……
失去了……
这艳若花妖,美如花神,他的小儿。
生平不知览遍多少盛汉和大漠各色美人的完颜猛,那一刻心脏跳得奇快无比,总觉得很是欢喜、莫名忐忑,却又有一丝不安的陌生。
台上台下,小儿似有千面风情,或慧黠娇憨鲁勇,能勾人夺目绝艳,却像顽皮得随时能从他掌中溜失的小小米珠。
他完颜猛要定了这个女人!
那一刹那,他下定了决心,可随之而来的便是同这小儿三天的捉迷藏……
“看来,还是要开门见山才行。”他摩挲着下巴,碧眼蓦地一亮。“小儿虽是平时惯唱风花雪月之词,私底下性情却是个飒爽欢傻的,本侯表达得太过婉转,恐怕她还一头雾水。”
是啊,他自己平素也不是那么扭捏之人,一时反倒着相了。
完颜猛想明白了以后,整个人又恢复了英气勃勃眉眼飞扬,大笑一声,猛地拍马朝回府方向疾驰而去。
翌日一早,定国侯府安管家领着一队高大剽悍的府兵,人人跨骑的大马两侧皆悬挂着装盛饱满、沉甸甸的鹿皮囊袋,向来严肃惯了的府兵儿郎们,个个努力挤出最殷勤可亲的笑容来,就是务求等会儿任务圆满完成,千万别给自家侯爷漏气儿了。
鸣玉坊“绮流年”大宅中,席坐在暖意融融一室里,风珠衣和风霞光正乐不可支地挑选着各权贵豪富近日争相送来的撒金花帖,这传叫堂会的档期都满满排到后年初啰!
“哎呀!哥哥,这东珠巨商瞿家下帖邀会的日子,怎么就偏生跟“威远镖局”向老爷子的寿辰冲撞了?”
生意太好也不是没有困扰的,她比对着两份几乎是同时送上门的花帖,一份随帖而来的是一匣子极品东海明珠,另一份花帖则是装在一大只黄金打造的盘子里,里头还压了片触手温润的珍贵玉璧,这不管婉拒哪份都叫人心头淌血啊。
风霞光仔细看了看,沉吟片刻。“向老爷子今年做六十整寿,咱们是不能不去的,便只好婉谢瞿府了。”
“晤,那倒是,就是可惜了。”满满一匣子的东海明珠,单只一颗拿出去就能炫花了人眼,卖得百金不只的……她留恋不舍地玩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就在此时,奶娘失魂落魄地“飘”了进来,那张爱操心的脸上也不知是惊喜、是惊吓,茫茫不知所以然。
“奶娘怎么了?”风霞光一愣,连忙关怀切切地上前相扶。
“奶娘,您撞鬼啦?”瞧这气色论异的,风珠衣随手端了盅茶水来,含了一口就学着玄极道长收惊的手势,先是喷得满口水雾,而后喊了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妹妹莫闹。”风霞光险些笑出来,凤眉微蹙。
老奶娘倒是被误打误撞地喷醒了,打了个机伶,睁大了眼睛。“不得了不得了了呀,咱们老风家祖坟冒青烟儿了……”
“奶娘果然是撞邪了,”风珠衣心一咯登,急忙忙嚷道“茶水不够力,笛女,速速拿盐米来!”
风霞光看着自家小妹“跃跃欲试”的驱魔姿势,再看老奶娘闻言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只觉头好痛。
兵荒马乱间,就见笛女抱了一瓦罐盐巴粟米跑进来,面色却是青白涨红兼有之,表情也没比奶娘好到哪里去,气喘吁吁结结巴巴的开口——
“定、定国侯府又来人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人哪……”
风霞光心一紧,风珠衣神情却瞬间一冷。
上回不是已经报过恩、银货两讫、一拍两散了吗?定国侯府这次又想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