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老爹闻言,大感庆幸地拍抚胸口。“还好还好。”
“爹啊,您再还好下去,我们就得喝西北风了。”她深感头痛,忍不住再一次苦口婆心劝道“我们卓家祖上积累了这么多书简,咱们又誊写了这么多年,珍贵难得的珍藏自然不能售出,可誊写的书简就是要卖钱的──”
“我儿一口一个卖钱,书自有灵,岂能不挥泪哉?”卓老爹嘴唇都委屈地抖动了。
卓三娘嘴角抽搐了下,突然好想把头砸在门上啊。
“好好好,是女儿错了。”她想着阿爹平素书呆子的秉性,只得吞下满腔苦闷,挤出笑容,好脾气地安慰道“阿爹不是总想着以书济世,为我盛汉王朝的学识之海奉献一己微薄心力吗?须知多少学子因苦无书简可习字文知识,若知道仅以小小铜臭便能换得浩瀚学识,定是欢喜至极的,阿爹也是积功德了。”
“爹爹不需积功德,只盼我盛汉王朝,不仅以武卫国,更能以文载道,文化遍天下,万古流书芳啊!”卓老爹双眼发亮,身后自带万丈金光闪闪。
卓三娘都差点给他拜下去了,总算理智及时回笼,趁此良机将嗜书如命──其实是走火入魔──的阿爹哄回了正堂,哄得阿爹又忍痛“乐捐”出了一批书。
待卓老爹又一头钻回后院去研究他那卷宝贝农耕论后,卓三娘回到正堂坐镇,开始守株待兔。
也不知是否门外那五个“避邪镇宅”大字起了作用,接下来陆续上门了好几个客人,其中还有刚下了学堂,原是绕过来要买牛肉胡饼垫垫肚子的两名少年,在发现虽然买不到饼,却翻看到了几卷“会山群英记上、中、下”后,瞬间眼放狼光,果断地掏空了荷包争抢买下,并且还下订了卓三娘正在修缮中的“飞剑江湖录上、下”卷。
卓三娘收钱收得乐得合不拢嘴,自觉眼前终于看见了“钱途无量”的康庄大道。
她又在拱桥下钓鱼了。
雷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近时不时就躲在这里偷窥。
不过七八日下来,他发觉自己观察出了这个开了一家有着奇怪店名的小娘子的日常生活轨迹路线图——
他上朝的时候,往往还是寅末卯初,下朝了后若金羽卫议堂没什么下属待见,他携着公务回府是未初时分。上朝时,那间“王郎王寰家”已经隐见灯火明亮,他远远地瞧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已伏案不知在干嘛,而下朝时,大门开开,偶尔可见有几个毛头小子进去里头买……那种东西……那粉团小娘子总是笑咪咪的,好像那几个小屁孩干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哼!
可是这“王家”粉团小娘子总是每隔两日就会在这拱桥下钓鱼,瞧她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水面,小手紧紧抓着钓竿儿,聚精会神满头大汗,雷敢都有股莫名冲动,想要直接抄大刀帮她下河去拍上十几条大鱼上岸!
她力气这么小,又哪里是那些性野刁蛮鱼儿的对手?这种粗活儿还是要他这种大老爷来——
可他就是不敢。
雷敢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个什么鬼,好似若再被她那抹疏疏淡淡冷冷清清的目光一瞄,他心都酥了,腿肚子也打颤了……
“什么症候啊这是?”他念念有词。“老子这辈子怕过谁来?嗄?”
说是这样说,堂堂关北侯爷还是只敢偷偷摸摸的伏在桥墩边,悬着心,目不转睛地瞅着这一竿在手,大鱼我有的粉团小娘子——
他盯着她咬着娇嫩丰润的下唇,秀眉微蹙……这是苦苦等不到浮标儿动,鱼儿上钩。
他瞅着她伸手揉了揉纤细得不盈一握的后腰,疲惫的做了个伸展的动作,那惊心动魄的小巧浑圆也跟着上下抖了抖……
啊啊啊啊,犯规!这是大犯规啊!
雷敢只觉阵阵血气上涌,鼻血沸腾,下腹部某个万分不应该在光天化日下鼓眼昂起硬如赤铁的……打住!
“唔……”他蓦地自喉头深处逸出一声、也不知是呻吟还是闷哼……下一瞬狼狈至极地猫着腰,姿势怪异脚步凌乱地急急败走。
“咦?”卓三娘狐疑地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静寂清幽的拱桥上空荡荡,哪里有什么异状?
难道是她昨晚赶抄“飞剑江湖录”熬夜太过,脑子浑沌,生幻听幻影了?
不过话说回来,居然是这些杂书轶闻为自家书铺生了一条发财路,而不是阿爹嚎啕大哭死抱着不放手的四书五经,卓三娘就觉得真是老天有眼……呃,是上苍垂怜,就算要她抄断手,她也一千一万个甘心愿意呀!
正胡思乱想间,手中钓竿微微抖动起来,她顿时回过神来,目光锐利,杀气腾腾的专心对付起这条好不容易撞到自己手里的猎物——
前两次都空手而回,今儿一定要逮条大鱼回家加菜!
只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忍的,在卓三娘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和水里那条鱼搏斗了三百回合,但一盏茶辰光后,最后还是以连饵带钩跟着鱼消失滔滔溪流而惜败告终。
“可恶!”她懊恼沮丧地抱着钓竿,小脸郁闷难平。
就在此时,面前突然冒出了被草绳儿串起的三大条鲤鱼。
卓三娘诧异地抬头,“欸?”
雷敢不知何时已经火速换下侯爵官袍,回复一身玄衣劲装,手上拎着一串大鲤鱼对着她,阳刚英气的脸庞面无表情——其实是给紧张的。“给!”
给什么给呀?
她眨了眨眼,一头雾水地仰望着他。“为什么给我?”
“老……我方才无聊随手拍的,我,反正也不吃,便给你了。”他的神情有一抹戒慎忐忑之色,好似害怕她会尖叫“非礼啊”,然后把鱼砸到自己脸上来。
可怜雷敢长到二十五岁来,向来罕有正面和娇娇嫩嫩娘儿们接触交手的机会,尤其眼前这粉团儿似的小娘子又不是他山寨的兄弟,也不是他底下的那群狼崽子,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话行事,才能够不吓跑她也不惹恼她?
第2章(2)
卓三娘犹豫地看了他片刻,没有接过鱼,却也没有拂袖而去,她只是在想,这个至今为止已匆匆见过三五次面的高大男子,到底干什么的?
“你,”她沉吟了一下,“是想来同我打听老胡伯家的牛肉胡饼迁徙至何方吗?”
“我……”雷敢一时被问住了,不过提起这个他也不禁兴奋欢快起来。“这么说你知道老胡的牛肉胡饼铺子搬到哪儿去了?”
卓三娘见状,心头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莫名怅然若失——原来他还真不是寻她买珍本的,不过想起他锲而不舍苦苦追寻着牛肉胡饼的下落,也算是个痴心人了。
“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她神色缓和了大半,干净的明眸大眼望着他,颊畔梨涡隐现。“大郎君若是真想得狠了,西城丰谷坊的羊肉胡饼也挺好吃的,有机会你试试。”
果然聊吃的话题最安全愉快,雷敢紧张到紧绷的英俊脸庞也松懈了些许,浓眉下的黑眸微漾笑意。
“当年在西北打,嗯,吃腻了。”他对着她傻笑。“换一样。”
还换一样?大爷,您是来点菜的吗?
“香椿叶儿摊蛋夹胡饼也挺有滋味的。”不过卓三娘觉得目前谈话气氛还是颇为平和轻松宜人,所以也顺着口这么一说。
“当年在山……上,很可怕。”他想起昔日山寨掌勺的大妈最爱用香椿、榆钱和鸡蛋子,拉拉杂杂乱炖的那一锅猪食,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不好,再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