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谁惹您老人家生气了?”他浓眉挑起,闲闲地来到了红檀矮案前膝坐而下。
下一瞬,冰冷锋利的刀尖抵到他喉头一指处!
“老子问你,你是不是同那间破书铺穷酸家的女儿好上了?”
“您命人跟踪我?”雷敢一愣,随即脸色沉了下来。“阿爹,那是儿子喜欢的人!”
“用得着跟踪吗?你为了一个小娘子调兵遣将搞得半个京城鸡飞狗跳,老子还没死,有眼睛看呢!”雷老爷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要是你挑来选去的就给老子挑那女娃娃做儿媳妇,那老子告诉你,老子不准!”
雷敢蹙起眉心,强捺下好大的火气和不快,冷静地问“为什么不准?你平常不是老催我成亲吗?现在怎么又反口了?”
“老子叫你娶,可没叫你娶那个老穷酸的臭书生家的女儿!”雷老爷气呼呼的回道。
“卓家哪里惹着您了?”他也火大了。
“他——”雷老爷一时气结又语塞,脸一阵红一阵白后,愤愤吼道“总之不准就是不准!”
“也不知是哪个说只要我三个月内成亲,娶什么都好的?”他冷笑一声。
“也不知是哪个说要去巡狩东海三个月,结果到现在还赖在京城的?”雷老爷加重语气冷笑两声。
雷敢真是好气又好笑,浓眉横竖。“阿爹,您今年都“五十高龄”了还这般幼稚,就不怕日后被孙子笑你?”
“老子还年轻,今年才四十一,去你的五十高龄!”雷老爷昂高下巴直哼哼。
“总之你娶谁都行,就是不能娶他家的女儿。”
“哟,”雷敢索性懒洋洋往座榻上一摊,抱臂道“儿子好怕哩!”
“你——你这兔崽子!有你这么跟亲爹说话的吗?”雷老爷气得暴跳如雷,那大刀就有些拿不稳。
“嘶——老爷当心,当心哪!”两旁的小厮和护卫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您不是我亲爹,我还能坐这儿听您放……”他强忍住有点大逆不道的那字眼儿,黑眸微眯起。“阿爹,你和卓伯父有过节?”
“你忘了?”这下换成雷老爷满脸错愕了。
“忘了什么?”他狐疑。
“卓家那个老酸才……”雷老爷一副痛心疾首样。“你你你,你真真气死老子了!当年那卓老酸才在山上干的好事儿,难道你都给忘了?”
雷敢霎时脑中一片空白,嘴巴大张,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不会吧?
雷老爷想起自己前些时日还欢欢喜喜地暗自张罗起儿子娶亲的物事,偷偷到未来亲家公那儿探路,想着可以替自己这粗心儿子做做门面,可怎么也没想到当他攀墙一探,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便是化成灰了,老子也能一眼认出你这卓老酸才!
当年祸害了老子的山寨还不够,现在换你的女儿来祸害我儿子,老子这口气怎么忍得?
雷老爷本想一掌打劈了墙,冲进去逮着人就胖揍一顿的,若不是跟去的虎头死命劝住了他,现在卓家那老酸才……哼哼!
“当年的事儿说不清了,可老大,您要是真把人打成什么样儿了,阿敢那儿可怎么交代?”矮矮胖胖却剽悍精明的老虎头吓出了一身冷汗,从后头架住自家老大,压低声音苦口婆心相劝。
“老子这辈子就只对一个臭书生低声下气过,结果那臭书生是怎么对老子的?”
雷老爷“修练”了五年的成熟英俊大叔风范一瞬破功,又恢复了昔日那土匪头子的狰狞霸气。
他的娇……他的娇可是他心头的守宫砂,谁要是碰着了他这痛处就是跟他雷老大结仇,谁来讲情都没用!
“老大,其实当初……”虎头清了清喉咙。
“你挺谁?”雷老爷虎目一瞪。
虎头也不知该翻白眼好还是该叹笑好,可是见自家老大激动到眼眶都红了,一副“你残忍你无情你让老大好伤心”的模样,终究是多年忠心占了上风,二话不说一挺胸膛——
“虎头生是老大的人,死是老大的鬼!”
“好兄弟。”雷老爷一拍虎头肩头,一脸“老怀堪慰”。“就知道你最牢靠。
对了,要是那臭小子敢跟老子点炮仗,你可得站在老子这头,不准再什么都依他了,你是他老叔,不是他老娘,干什么处处宠着他?”
“阿敢是个好孩子啊!”老虎头露出慈祥的笑眼,“性子好,脾气好,脑子更好,当初要不是这孩子坚决让咱们接受朝廷招安,大家伙儿哪有今时的富贵太平日子过呢?老大,您就别再老是同阿敢呕气啦!”
“……说好的兄弟情深永远挺我呢?”虎头这话无异是火上浇油,雷老爷又大大跳脚了。
嗓门一个没控制好,惊动了墙内的卓老爹。
“墙外何人諠哗?”蹲在地上专心晒书简的卓老爹抬头,循着声儿朝墙头方向望去。
墙外静悄悄一片。
卓老爹心下疑惑,慢条斯理地起身踱到墙边,扬声问了两句“墙外可有人呀?”
“……喵!”半晌后,突然有一声奇奇怪怪的压抑暴躁猫叫响起。
“原来只是畜生矣。”卓老爹恍然大悟,暗笑自己耳力不好使,又慢吞吞地踱回去晒书简了。
浑不知墙外的雷老爷大暴走大抓狂——
你才是畜生!你全家上下连只耗子都是畜生!
这臭酸才这张臭嘴相隔十来年还是一点都没变,他那女儿就算是天仙下凡,也甭想和老子的阿敢结这门亲事,免谈!
……自那日险些憋促死的不堪回忆中回过神来,雷老爷恶狠狠瞪着面前陷入思索沉吟的儿子,气冲冲又重复了一遍——
“不准就是不准!”
雷敢真是头痛极了。
自家阿爹揪着他未来的泰山大人过去那些“无心之错”不放,天天在他耳朵边念叨威胁抗议也就罢了,他最担心的还是万一将来“岳父”知道了自己就是当年山寨上那个,把他老人家整得鼻青脸肿虐身又虐心的小土匪头子……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从心口到脊梁骨都哆嗦了起来。
“不成,我得先找粉团儿自首去。”他喃喃自语,倏然起身。
“咦?”清冷高傲貌美如花的冠玉侯计环琅优雅地晃了进来,手中玉笛一摇。 “阿敢,你怎么还在这儿?”
“别说了,说来都是泪。”他瞥见面前这个出身皇族、一身尊贵冷艳作派的好兄弟脸上那抹可疑的幸灾乐祸,没好气道,“被我家老头子唠叨得耳朵子受不住,这不躲议堂里清净来了?”
“为兄不是这个意思呀!”计环琅悠然漫声,端的是倾国倾城一笑。
……这一群妖孽,一个长得比一个漂亮,是叫老子这种肌肉棒子怎么活啊?!
“还好,我家粉团儿就喜欢老子这种有硬肉有激情有担当的好汉子。”他咧嘴傻笑,自言自语好不大声。“其它娘里娘气的家伙在她眼里都是流氓,嘿嘿嘿!”
“……”计环琅笑容僵住。
——哎,真不想告诉这个“好汉子”他家墙角正在被撬怎么办?
“怎么啦?来找兄弟有事?”只见雷“好汉子”嘻皮笑脸地与他勾肩搭背,“欸,是不是想讨教怎么追求小娘子的?哎呀,这活儿你问我就问对人了,来来来,让我教你两招——”
“阿敢。”
“耶?”
“听说庆城郡守的女婿一盏茶前送了几大匣子的赔罪礼到卓家了。”计环琅挑眉,俊美脸庞有说不出的清奇冷艳。
“什么?”雷敢先是一呆,随即勃然大怒,满眼狰狞。“好呀,老子还没腾出手来收拾他,这傻鸟居然还敢自个儿撞死路上来了?要是他这回再惹得我家粉团儿不欢喜,老子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