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一个疑惑又惊怒的嗓音自门口响起。“又是你?你,你怎么能在我书铺里打人呢?有辱斯文!欺人太甚!”
卓三娘像触着电般迅速退出雷敢的怀抱,雷敢则是瞬间自威风凛凛的山大王变成了低声细气的小白兔,恭敬地开口。
“卓伯父,您回来啦。”
手提着敬香篮的清俊中年文士大叔没瞧清楚被打倒在地的是谁,却清楚看见打人的就是连续“骚扰”了他和女儿多日的莽汉子,尤其又是在他最尊敬最挚爱最崇拜的“众书”前,简直……简直是玷污、血染了他心中最最清净高华的圣地啊!
气昏头之下,卓老爹忍不住冲上前,指着雷敢的鼻头道“你到底还要纠缠我们多久?不敬圣贤经纶,便是不仁不贤之辈,我这地儿不欢迎你这种粗鲁不文、不知所谓之人,你,给老夫出去!”
雷敢几时被人这样劈头盖耳毫不留情的撵过?
可是他纵有再多的愤慨和不是滋味,在见到卓三娘忧虑心疼又为难的眼神时,也不得不全数吞下,心虚气短地呐呐解释“伯父,那个,我打人是有原因的……”
“不论是什么原因,打人就是不对!”卓老爹直着脖子气呼呼地道。
这下卓三娘也听不下去了,她尤其见不得好好儿一个顶天立地快意恩仇的阿敢被自家爹爹教训得头都抬不起来,清秀小脸也黑了。
“爹爹,您先瞧明白阿敢打的是谁再说吧。”她下意识地护在雷敢身前。
卓老爹一愣。
外头的邻里早不敢再看热闹,纷纷扶着腰酸背疼的身子远远躲开了,赵家的家人子也被他揍怕了,两股战战地躲在墙角假装是背景。
于是大堂之中最明显的便是一身青色文雅的书生袍,却面容红肿凄惨落魄的赵砚。
“世伯……”赵砚看见终于有个“自己人”来主持公道了,又是昔日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前准岳父,越发心酸上来,哽咽地道“多年不见,世伯别来无恙否?身子……可还好?”
卓老爹睁大了眼,脸霎时气白了。“你——好呀,你居然还敢来?你也一样给我出去!我卓家不接待你这种背盟弃义无耻无信的貉子!”
“为什么你爹骂他比骂我短?”一旁的雷敢有点吃味了,压低嗓音嘀咕。
若不是此刻局面复杂而紧张,卓三娘险些笑出来。
唉……所以教她如何不喜欢这个傻大个儿呀?
这世上,也唯有他能逗她笑,惹她又气又急又满心欢喜荡漾难禁了。
“我爹可骂他貉子。”她也压低声音回答,见他果然一脸茫然,不禁抿唇儿笑了,小声道,“一丘之貉的貉,爹爹说他不是人!”
雷敢恍然大悟,这下高兴了。“岳父大人好歹还骂我是个人呢,哈哈哈哈。”
而这头,赵砚面如死灰,泪光滢洼,抖着唇望着满眼愤怒的卓老爹,喃喃道“世伯,竟连您也……是啊,纵然当年我在父母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恳求父母别退亲,可父母之命不允,媒妁之言不从,我……我便是豁出了这条性命,可恨却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如今哪里还有颜面要您原谅我?”
卓老爹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疼若半子的文弱年轻人,眼眶不由一热,心头翻涌的尽是往日在庆城,赵卓两家结下娃娃亲后,这少年郎日日到自家府中请示学问,在自己面前伏案练字、勤学诗书礼义的情景。
转眼几年后,赵家攀上了郡守,强行退亲,他卓家不过是没落了的书香世家,又如何敌得过犹如庆城土皇帝的郡守府势力?
含怒忍痛退亲的隔日,也是这少年跪在他面前哭得像个三岁娃娃……
一切都是命啊!
回首前尘,悲喜酸苦于脑中翻腾了一遍,最终卓老爹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弯下腰将赵砚扶了起来。
这也是个好孩子,却是太过懦弱,只能有缘无分,徒呼荷荷。
“罢了。”卓老爹自个儿是读书人,又怎能不怜惜同样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命运捉弄的可怜人呢?
雷敢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退,下巴已经差点掉了下来。
岳父大人这是在干干干什么呀?
卓三娘的脸色也微微变了,眼神冷冽了起来——爹爹这是又犯傻心软了。“多谢世伯。”赵砚忍着泪水起身,感动得眼都红了。“世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和三娘妹妹沦落至此,更是我造下的孽,我会弥补,我一定会好好弥补的!”
“放屁!”雷敢已经听不下去了,胸口熊熊燃烧着也不知是“吃醋”还是愤慨,抑或是对“岳父大人”的恨铁不成钢,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吓得赵砚和卓老爹不约而同向后一退。“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说上几句话,撒两滴狗尿,就想把所有的事情抹个干干净净不成?”
“这位好汉,你为什么总和晚生过不去?”赵砚也不知是呆还是不怕死,梗着声,气苦地叫道“此事从头至尾都是我们自家人的纠葛,若是今日误会能解清,三娘才能过上好日子,你,你怎么就爱这般胡搅蛮缠呢?”
“傻鸟!你信不信老子立刻杀了你?”雷敢听得火冒三丈,眸中杀气大盛。
他堂堂手握重兵的关北侯,别说弄死个背信弃义的酸书生就跟捻死只蚂蚁一样容易,就是当场斩杀了个当朝一品大员,老皇帝也不会对他皱一皱眉头,说个不字!
若不是怕未来岳父对自己印象更差,若不是不想粉团儿心中有阴影,他早就撩起袖子大干一场,别说这混蛋傻鸟,就是庆城郡守全族势力也只有被灭个精光的份!
“你不得在此放肆!”卓老爹颈项一寒,却怒由心上起,大声斥道。
自古文武相轻,秀才遇到兵更是怎么讲也讲不清,更何况此刻在卓老爹眼里,一个是高大剽悍杀气腾腾还觊觎自家女儿,并口口声声打杀人的莽汉子,一个则是虽然退亲背信大不该,却哀哀悔愧自责盼求原谅的文弱读书人,心中这杆子秤几乎是毫不考虑就歪向了赵砚这头了。
雷敢瞠目结舌地望着卓老爹,心口狠狠一痛,英气勃勃的脸上掠过一抹受伤之色。
“爹爹,”卓三娘声音冷了下来,卓老爹霎时打了个哆嗦。“原来在您的心里,一个哭着忏悔的赵砚胜过你生养了十六年的亲生女儿。”
卓老爹脸色惨白慌乱了起来,结结巴巴忙想解释“我儿,不,不是这样的,爹爹只是……骂这个只会喊打喊杀的莽汉……”
“爹爹口中的这个莽汉,自我与他相识以来,待我处处关怀周到,时时护着我,就连嗓门稍微大点儿声都唯恐吓着女儿一星半点,无论我怎么凶他恼他迁怒他,他看着我时,依旧满心满眼皆是欢喜之色。”她直视父亲和赵砚,素来明亮含笑的眼神凛意夺人,声声如金石交击,震得二人心头阵阵颤抖。
“我、我儿……”
“哼,他便是书读不多又怎地?便是张口喊杀下手就打又如何?他愤而动手,皆是为我,我只有喜他爱他敬他的,又哪里容得下旁人污蔑糟蹋他待我的一片真心?”
“粉团儿……”雷敢胸膛一热,喉头哽住,虎眸里汹涌翻滚沸腾的是满满的震动和狂喜。
她将他粗糙却温暖的大手握在掌心里,仰头望着他,柔声道“阿敢,别怕,有我呢!”
他虎眸不知不觉湿热雾气迷蒙了。
雷敢这二十五年来,当过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做了位高权重的一国侯爷,手底下随时都有成千上万号兄弟任凭他驱策,火里来水里去,刀头舔血尸山战场打滚出来,多的是兄弟袍泽热血相挺,却从没有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女人,用着她大风刮了就倒的身子牢牢护在他身前,并坚定不移地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