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她拎着水桶才想去汲水,走到水缸边一瞧,水缸已满。
过午,她想着柴火没啦,该上山砍柴,一转头却发现厨房边的柴堆迭得有两个她那么高。
傍晚,一家子用完饭,她正想去帮爹熬药,发现刘伯温已将汤药备好。
“刘先生!”她恍然大悟。“原来一直在我身后帮助我的人是你。”不是妖怪,她好高兴。
刘伯温有些愕然。“我做了什么吗?”
岳妗粼指指他手中的药。
“这个啊!”刘伯温把药碗递给她。“我发现令尊的身子会长年衰疲,药石无效,主要是因为他中了蛊。那些蛊虫在他的身体里吸收他的精气,也就难怪你们怎么帮他调养都调养不好了。”
“蛊虫,那是什么?”一般人岂听过那种邪门歪道?
刘伯温解释。“那是西南边境一种邪术,端午时分,将各种毒虫放入缸中,埋进土里任其自相残杀,一年后掘出,取其中存活者制成蛊。其术阴毒无比,正派人士绝不使用,以免有干天和。”
“好恐怖!”她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可好端端的,我爹怎会中蛊?”
“听说令尊年轻时曾是个走方郎中,足迹遍及中原各处,也许就是在那时染上的吧!”刘伯温说。
“我从没听爹说过。”
“别说你不曾听过,你娘也不晓得,这是我中午才从你爹口里问出来的。”而关靳封正在密切调查岳老爹的来历。
“原来如此。”岳妗粼颔首表示了解。“这么说来,爹的病不是一般药草可治好的喽?”难怪他们看了无数大夫都没效。
“是的。所以我另外给你爹配了新药,顶多服个三帖,便能将蛊虫排尽,剩下的就只有调养了。”
“多谢刘先生。”
“岳姑娘不必客气。药快凉了,你快端去给令尊服用吧!”
“我这就去。晚安,刘先生。”
“再见。”送走岳妗粼,刘伯温信步来到后院。岳家本宅因为地震倒场,目前正在重建中,因此在前庭搭了个帐篷暂时栖身。
至于后院,则因人手不足难以兼顾,变成废园一座。
不过关靳封和刘伯温来了之后,有鉴于后院土壤肥沃,浪费可惜,因此在此辟起了菜园子,种些落花生之类的植物。
刘伯温步进后院,关靳封正在给菜园子除草。
“关禁卫辛苦了;要你堂堂一位督统大人来干这些粗活,真是委屈你了。”
“大明国师都可以屈身成大夫了,我种些菜又算得了什么?”关靳封头也不抬,懒得看他一眼。
刘伯温哈哈大笑。“看来关禁卫对老夫误会很深。”
“你玩我玩得很开心,这一点绝不是误会。”他终于抬头,睨了刘伯温一眼。“我查过了,岳老爹年轻时确实是位走方郎中,还有个赫赫有名的称号叫神医怪客。不过他的专长是伤病,本身并未习武,对于毒、蛊也毫无研究,以致自己中蛊多年却无法自救。”
“神医怪客曾是胡惟庸的座上宾。”
“座上宾谈不上,他不过是替胡惟庸看过一回病。而且神医怪客在江湖上是有名的孤僻,等闲不与人交往,我怀疑他会替胡惟庸做事。”看了姓岳的一家,他真觉得人生境遇无常。
想那岳夫人,曾是武林第一美人,多少王孙公子趋之若骛,她不屑一顾,如今却甘愿洗尽铅华,专心照顾病弱夫婿,何等情深?
而岳老爹,年轻时虽称不上叱咤江湖,也是赫赫有名,今朝却磨圆了性子,见着人就笑呵呵的,焉有昔日孤僻影子?
刘伯温观察了岳氏一家,也知他们与胡惟庸残党无关系,却忍不住要戏弄关靳封。“关禁卫如此维护岳老爹,不会与私情有关吧?”
“如果你要说的是岳妗粼,很抱歉,她并非岳老爹亲生。而且我与她清清白白,任你东牵西扯,也谈不上私情。”有关这一点,关靳封可是有十足的把握。
确实,初查出岳夫人乃当年武林第一美人庄梦蝶,岳父是鼎鼎有名的神医怪客;关靳封是大吃了一惊,几度还怀疑,该不会连岳观云和岳妗粼都别有身分吧!
但经过一番详查后,发现岳夫人是在八年前的一个雨夜,抱着才六岁的女儿晕倒在发财村入口,被岳老爹所救,两人方始结识。
当时,岳老爹的身子还没有那么差,两人,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日久生情,彼此疼惜,这才结成一家,从此在发财村里落地生根。
八年了,这里什么事也没发生;除却他们特殊的武林人士身分外,关靳封相信,这对夫妻应是没有其它值得怀疑之处。
“原来岳姑娘并非岳老爹亲生。”刘伯温低头,呢喃自语。“那么老夫之前的疑惑就解释得通了。”
“国师不是神机妙算、无人能敌,又岂会不知岳姑娘身世?”
刘伯温苦笑。“老夫也是人,不是神,怎可能无所不知?”
关靳封只当他是在装佯,也不理他,迳道:“发财村里其它人家我也都调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待岳家重建完毕后,我会抽个时间回京面圣,将这桩任务作个了结。”
“关禁卫的动作真快。不过,你走了,岳姑娘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这样小心翼翼照顾她、保护她,不就是希望能获得她的青睐?可你又不向她表白,这岂非平白浪费大好时光?”
关靳封瞠目结舌地望着刘伯温好半晌。“国师,你当我是什么样的人?挟恩以求回报这种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这会儿换成刘伯温呆了。“那你对她那么好……”难不成是在耍人?
“我觉得她太辛苦了,就为她出点力,可没旁的心思。”了不起就是希望她别泄漏他的糗事,还有,觉得她偶尔大惊小怪的模样怪可爱,至于其它方面,他真的想都没想过。
“这是说,你并不喜欢岳姑娘?”
“就算我喜欢她,也不会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方法追求她。施小恩、求大惠,岂是君子所为?”关靳封哼了声,走人。
刘伯温僵成木棍一枝。一直以为关靳封算是精明人了,怎么……也有如此憨直的一面?“哈哈哈……”他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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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妗粼最近常常作……算美梦吧!
事实上,这个梦已经持续几个月了,不过之前总是久久,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近月,却是三、五天就来上一场。
在梦中,出现了一名浑身赤裸的男子。他有着宽广的背、紧小的臀部,下接两条修长的腿,一身强健有力的肌肉。
她总是从下方仰望他,然后,就在快看清楚的同时,眼前一黑,在梦中,自己昏倒。
真奇怪,她一辈子都待在发财村里,也没见过什么人,怎会作这种梦?
而每次作完梦,她都会有些沮丧,因为,她永远也看不出那个人是谁。
然后,就是一夜的无眠,只好起床练拳。
“暍刹刹——”一掌劈下,一块红砖应声断成两截。岳妗粼还算满意这成果,不过她家老师似乎不怎么欣赏,因为他始终不肯再教她更高深的武术。
“真希望可以再多学几套掌法、剑招。”她像饥饿多日的孩童,好不容易找着食物,只想多啃几口,以免将来时局不济,又要空腹度日了。
“贪多嚼不烂!习武最忌好高骛远,马步没扎好前,你别想要学其它。”关靳封在帐篷里睡到一半,听见外头有声音,出来查看。想不到都过三更了,她竟还在练掌法,真是不要命了。
“关大哥!”岳妗粼看见他,笑嘻嘻的。
“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睡一趟起来了。”
关靳封眯着眼,显然不太相信她。
“我知道你急着学会新本事,但弄坏身体就什么也没有了,你好好想清楚。”真正相处了才知道,她性子其实沉静又有点自卑,不如外表那般活泼。
不过她很好强,认定的事非做到好不可,顽固起来则比骡子还可怕。
他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凡事都想得过多,又容易烦恼,这样怎么快乐得起来?不如学他,天塌下来当被盖,人生也如意多了。
“我知道,我不会太勉强的。”她两手垂在腿边,低着头的模样就是一副乖宝宝状。
他有些头痛。“我不是在骂你。”
“我没说你骂我啊!我只是在反省。”她很认真的,别扭到有点不通透。
“总之……唉!等你马步扎得更稳,内力有些基础后,我会再教你新招式的,眼下你先别太急。”
她其实不相信他会留这么久,毕竟,人生无不散之筵席。
不过他都说了,她便姑且听听。“谢谢关大哥。”
他抓抓头,看着她,想了一下。“妗粼,你……其实可以不必这么认真的。”
“认真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但……太认真,不懂得变通,你不觉得累吗?”
“关大哥认为我不懂得变通?”她以为自己已经算很识时务了,所以才懂得未雨绸缪,以免遇干旱渴死。
这头一点会不会太伤她的心?关靳封很挣扎。
但他真心希望她凡事想开一点,别老是紧绷得像张圆满的弓,一不小心很容易绷断的。
因此,他还是点头了。
孰料,她竟轻声笑了起来。“多数人是如此看我没错,娘也常说,我太认真,又不够强悍,将来很容易吃大亏,可我长这么大,也没吃过什么亏啊!”
他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她笑得很奇怪、很诡异、还很……有魅力。
他瞧着瞧着,竟有些呆了,可她还这么小,他怎可能对她动了心?八成是病了,最近天气乍暖还凉,是很容易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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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靳封第一回见识到岳妗粼的厉害,是在与她相谈后的一个月。
她的武功新学不过四十余天,居然……就跑去剿翻了人家一座山寨,而且,还真的让她打赢了。
当他听说,她以剿灭那座山寨作为考核自己是否已习成截心掌的测验时,眼睛都凸出来了。
而她浑然不察他的惊吓,迳自笑得云淡风清。
“关大哥,你说,我可不可以学下一套拳法了?”她很有礼貌、很谦逊,而且看起来该死地沉静透了。
他一时间一见忘了回话。
“关大哥,你觉得我的截心掌还不到火候吗?”她虚心请教。
他结结巴巴。“你……怎么会想到去找座山寨来……印证武功?”
“这不是最快的方法吗?而且,那座山寨的人曾经企图抢劫村子,后来虽然无缘无故退走,不过我很担心,他们随时可能再上门,因此曾暗中调查过他们,发现那里的人根本不懂武功,只靠着蛮力在逞凶,我就想,哪天等我有本事,一定要破那山寨,以防日后他们又兴起劫村的打算。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抢过我的猎物。”简而言之,她还顺便报仇就是了。
他早该知道的,她曾曾曾……不知道哪一代曾祖父歧山散人是有名的怪胎,亲娘庄梦蝶当年亦曾搞得江湖一团混乱,这样的一脉血缘下来,她会乖巧到哪里去?
不过与岳家其它人的特出相比,她才显得平凡,真要跟一般人比,她已是特立独行了。
“唉!”他叹,暗猜,当年败退山贼的是岳夫人,不过……“妗粼,你究竟为何想习武?”
她想了一下。“其实我本来是想读书胜于习武的。从小,我就很羡慕哥哥,什么都懂,大家都说他是个才子,总有一天会光耀岳家门楣,所以,他每天只要读书就好,啥事儿也不必做,真的好好喔!”
嗯,这种小孩子的比较心态他懂。“那你就认真读书啊!如果不会,我可以教你,再不然就去上学堂嘛,若有束修问题,我帮你想办法。”
“我才不要去学堂。”
“呃!”可他明明记得,曾见她站在学堂围墙边眺望,而且一脸渴望。“为什么?”
“学堂西席的学问又没哥哥好,我何苦去白花钱?”
“那之前你在学堂围墙边徘徊是……”
“噢,那是因为学堂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梨树,每回结出来的果实都又甜又大,我很喜欢吃,偶尔实在忍不住嘴馋,就到那附近去转转喽!”
他昏倒。
“不过关大哥怎知我去学堂附近转的事?”
“呃……偶然间看见的。不说那个了,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何坚持要习武?”他飞快转移话题。
她想了一下。“因为我这半年来都睡不好。”她把自己梦见裸男的事说了一遍。“我想捉住那个会飞上天的人,所以我要习武。而另一个原因是,有武艺防身,将来我就不怕被人欺负了。”
他一口气梗在喉头,差点窒息。
“你……咳咳咳……为什么一定要捉他?”搞了半天,原来他亦是她习武的原因之一,这不是冤孽吗?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看清楚他是谁。”
“看清楚后呢?你想对他做什么?”
“没啊!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是,他骚扰得我半年不得安眠,我好奇,才想见见他的脸,就这样。”
他想撞墙去。“妗粼,那……没人告诉你,一个姑娘家对男子的身体……那样好奇是不好的,亦不合礼。”
她摇头。“娘只告诉我,这世上有很多长得好看的男人喜欢欺骗姑娘家,叫我要小心,见着那种人也不必客气,打了便是。”
有没有搞错?岳夫人竟这样教女儿!关靳封眼珠子瞪得快掉下来了。
“你娘说的是没错,但并不是所有男人都会欺骗女人,不能以偏概全。而且,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家其实不能对男人的身体有太多好奇的。”
“那男人可以对姑娘家的身体有好奇心吗?”
“呃……多数的男子是会对姑娘起好奇心。”
“这样太不公平了。”她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啊摇的。“我娘说过,只准男人三妻四妾,做这个、做那个,却不许女人做,这是不对的。如果女人不能对男人的身体有好奇心,男人也不行,这样才公平。”
哈哈哈!岳夫人居然教给她这种观念。关靳封手痒痒,想扁人。
“还有,哥哥也说过,食色性也,这是不分男女的,我们不要勉强去压制人类的天性,要顺其自然,才是正确的生活态度。”
“你说的是没错,却忽略了世俗礼节。人活在世间,就难免要遵守一些规范,否则将很难生存下去。”
“那关大哥很遵守世俗礼节吗?”
“呃……”他算是最滑头,专挑喜欢的遵守吧!“偶尔啦!”
“那正好,爹、娘、哥哥也是这样。我记得有一回,哥哥买了一本春宫画回家,我说我也想看,哥哥本来还在考虑,但娘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这些事情日后都是要懂,早学晚学一样。哥哥就把书给我了,他还解释给我听喔!不过他们都叮咛我,不能将这件事拿出去说,会被人笑;但关大哥不是外人,所以我才告诉你。”岳妗粼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天真未泯,看不出来最想把岳夫人和岳观云抓起来扁一顿的正是关靳封。
这一家子到底是怎么教小孩的?他决定了,一定要找岳夫人和岳观云好好谈一谈。
“妗粼,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我有事,先走一步。”他笑,很勉强的。
“关大哥,你还会教我武功吗?”
他想了一下,这么认真的学生很难得,而且,他不忍心看她失望的脸。
“只要你想学,我就会继续教你。”
“谢谢关大哥。”她弯腰,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
真是个有礼貌的乖小孩,关靳封欣慰地看着她跑远。
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看关禁卫对岳姑娘似乎挺有意思的。”温和的嗓音,像水、也像风,除了刘伯温外,还会有谁?
“国师,她只是个孩子。”他今年二十七,而她才十四,两人差了近一倍的岁数,在他眼里,她就像个半大的孩子。
“很多十四岁的姑娘早已为人母亲。”
他翻了个白眼。“我对小孩子没兴趣。”他喜欢的是性感多情、妖娆冶艳的大美人。
刘伯温眼底闪过一抹异光。“岳姑娘究竟长大没,你可以用你的双眼亲自去印证。”话落,转身走人。
关靳封睨他一眼。“神经兮兮。”不过他没空理他,给皇上的折子已经拟好,得赶快送进京去。
但岳家的麻烦尚未解决,他实在放心不下。再不然还有一法——飞鸽传书将事情进展大略禀奏皇上知晓,并请求延长任务时限。
他猜,皇上八成会应允,但如此一来,他就不能请求皇上将他调离刘伯温身边了。
想到得与那个老妖怪继续纠缠下去,他直想叹气。心底有一只天秤,一端是岳妗粼、一端是刘伯温,天秤摇摇晃晃……好半晌,他长叹口气。
“算了。”找飞鸽传书去。因为,他终究离不开岳妗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