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听她怎么答呢?她垂下眼,不想再看他,轻道:「我没想那么远。」
「望未?」
「白庄主呢?我听人家说,白春留在江湖成名已有十多年,面目俊美、气质温雅,不少名门闺女对他一见钟情,却没人听闻他曾与哪家姑娘有暧昧。白庄主难道不想娶妻生子,让白庄的威名永留后世?」要避免人家过度追问她答不出也不想答的话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话题丢回他身上去。以前她爹老是用这一招应付她,现在她拿同一招来对付白春留,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白春留闻言,神情明显一窒。他别过头沉思再三,几度欲言又止,犹豫再犹豫之后,决定据实以告:「我曾娶过妻,妻子因故早逝,她生了个女儿,小名叫恋恋,今年刚满十岁。」
她瞪大眼,一脸错愕。
他见她只是震惊,并未流露出厌恶的表情,鼓起勇气接着说道:「虽然我的条件不是最好,但是……望未,你愿不愿意永远留下来,留在白庄,让我照顾你?」
一身暗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自白庄后门翻墙而入。他脚步俐落,笔直往距离后门最近的冬雪园走去。经过园门时,瞧见小丫鬟端着托盘迎面走来,小丫鬟向他恭敬行礼,他随意挥手放行,本要直接回房,临时改变主意喊了声:「停住。」
「四少爷有何吩咐?」殊儿回过头,恭声问道。
白庄的四少爷出入老是不走大门,庄里仆役大多知晓,虽然偶尔会被他的神出鬼没给吓着,多吓几次也就麻痹了。
白冬蕴慢步至殊儿身边,瞥了眼托盘上的东西。「又剩了?」
「回四少爷,徐姑娘吃了几口菜就不肯再动筷,奴婢劝她多吃一点,她却说她吃不下了。」殊儿很烦恼地说着。
四碟小菜、一碗清汤,每一样都少了几口,唯有那碗白饭,连一口都没动过。他皱眉,问道:「是不是菜色不合她胃口?」
「奴婢也问过她,她说菜色没有问题,咸淡也刚好,只是她胃口不大,没法全部吃完。」
他拿起筷子随意翻弄小碟子上的菜,夹了一口试味道,跟他平常吃的没什么两样。再看向那碗白饭,蓦然想起头两天的稀粥,她也是只喝了半碗左右。
「告诉厨房大娘,从明天开始,给徐姑娘的白饭改为汤面,其余菜色照旧,份量减为一半。你尽量哄她吃完,她有什么要求,叫厨房配合她。」
「奴婢遵命。」她小小声说道:「其实,华大娘不太高兴呢。连主子们都不曾挑剔过她的手艺,徐姑娘却每餐饭都有剩下。」
白冬蕴耳尖,一字不漏都听见了。虽然住在冬雪园的娇客挑剔得过分,他能理解掌厨的心里不开心,但一个领人薪金的下人也敢有怨言,可见白春留这个庄主当得够窝囊。他唇角微勾,冷声道:「告诉她,这些都是白春留吩咐的,她要有不满,找你们留主说去。」
放殊儿离去之后,他走到主屋前,轻敲了两下门。明明是他的屋子,他要进门还得征得里头的「客人」同意,这么荒谬的事,大概也只有白春留那个烂好人才做得出来。
每年中秋前后,庄里的客房都会被墨庄来的贵客住满,今年也不例外,徐望未挑这个时节倒在白庄外面,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客院没有多的空房,也不好让一个病姑娘去跟奴仆挤通铺,本想让她住在久无人居的春泓园,但那里如今已差不多成了废墟,要清理得费上好一番工夫,老二、老三的园子也不适合,最后由白春留作主,让这女人在他的园子里安住。
他一向贪静,园坚除了定期来打扫的仆人之外,根本没住其他人,连主屋隔壁的仆房也闲置了很久。白春留原要让徐望未住隔壁的仆房,但他看穿那家伙的心思,主动提议上屋让她住,反正他随遇而安惯了,在仆房睡个几晚也无所谓。
白天他不常待在庄里,但有殊儿跟前跟后,不会有大问题;入夜后他就睡在隔壁,就算徐望未半夜发作,也不怕没人救命。白春留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不必明说,他也一清二楚。
他等了一会儿,听见门里传来细细的一声「请进」之后,一把推开房门。门外秋风略冷,他正要随手关门,临时想起孤男寡女不该共处一室,于是只将房门虚掩。
「你这种身子,有什么资格学那些千金小姐挑食一一」刻薄话才说了一半就自动停住。他撇开脸,当作没看见有个女人眼眶泛红,抱着当日她随身带着的旧布包袱缩在床边。
她的声音一向又细又平板,没什么高低起伏,谁听得出来她刚哭过!
他暗骂这女人竟没把偷哭的痕迹消灭,就让他进屋。
徐望未一见进门的是白冬蕴,赶紧抹着脸,轻声说道:「我不是挑食。」
「你想睁眼说瞎话,也得看看对象是谁,能不能让你轻易骗过去。」他勾了张椅子,选了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恰巧挡住自门缝钻进来的风。
「你真以为白庄是江湖大庄,就能随意挥霍浪费?不想吃白饭就直说,看你想吃面吃饺子还是烧饼油条,厨房都有办法为你弄来。」
最浪费的人,是他吧?她有些气闷,只想赶快把话说清楚打发他走,没有考虑太多便道:「以前我爹老把饭煮成苦的,所以我一见到白饭,就没胃口了。」
「原来是把毒药混在饭里骗你吃下,难怪你会对白米饭有心结……」
见她猛地张大眼瞪他,他立刻打住,嗤笑道:「我差点忘了你禁不得刺激。刚才那番话就当我没说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多嘴说出去。」
她把脸埋在袖子里,深深吸了几口气后,才把包袱收妥,下床走到桌前。桌上摆了一壶温茶,是殊儿送晚膳时顺道帮她带来,防她半夜突然醒了,临时找不到水喝。
平常用完晚膳,殊儿将碗筷收走之后,到天亮前都不会有人来,她才敢放纵情绪遥想故人,谁知这人竟突然跑来。
她动手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往前推。虽然这里是他的屋子,但现在是她暂住,白冬蕴来者是客,待客之道她也懂得的。
「四公子特地来找人陪着喝酒?」
「我要找人陪酒,也不会再找你。」免得有人听不得他的恶毒话,又当着他的面吐血昏倒了。「你爹的厨艺不佳,难怪你对白饭没有兴趣。不过,白庄里掌厨的大娘,是白春留从镇上知名的饭馆重金聘来的,经她的手端出来的饭菜,至今还没人挑剔过,等哪天你想通了,就多吃几口,让华大娘高兴一下也好。人是铁、饭是钢,你不肯吃饭,身子怎么受得了。」
「……我曾过过三餐没有着落的日子,知道饿肚子的滋味有多难受,如果不是真的吃不下,绝不会浪费食物。」
「真的吃不下?」他讶异地问,起身走了几步。「你把手伸出来。」又要把脉了吗?白春留说他对医病救人没有兴趣,那他如此关心她的身子,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怀疑他的目的,还是乖乖把手伸过去,同时,仔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他把起脉来一脸专注,时而眯眼、时而皱眉的,她想可能是他学艺不精,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耐心一向足够,静静地等他把完脉。
「老大夫开给你的药,你喝了以后有什么感觉?」
「没感觉。」她照实答着。说是养气补血的良方,但她喝了几次,面色一样是惨白,夜晚难以入睡,白天精神不济,跟过去十余年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