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掌心有个名字,一个陌生的名字,从他出生就跟着他长大的名字,比他的血亲父母还要早认识他的名字。
柔儿,这两个字一直在他的右手掌里。
他曾寻过,却怎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其人。
直到他踏人这座森林,首次听到真的有人名唤柔儿,虽然那并不算是个人。
那个将所有的绿披在身上的美人,会是他手掌上这名字的主人吗?
“这样只有影像陪着你在这里生活,你不腻吗?”住了几天,亚伦斯已经多少学会如何在这森林里辨别影像和实体,再也不会伸手掬水却捞来一嘴土的笨拙。
这座奇妙的森林里就只有她和他是真实的生物,其他的都是一幕又一幕的影像。
“你天天要吃饭,怎么从不觉得腻?”
她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总是听他说,偶尔才会像这样开口回答他。
“可以告诉我,这些又是真的存在过吗?尤其那个叫柔儿的绿色美女,老实说,我对她真的是一见钟情,如果她是真的存在,我一定要把她带回去当我的皇后。”
亚伦斯拿这黑色女人当知己的吐露心声,她对他是冷漠了点,嘴上说要杀他,也没见她真正对他出过手。
“存不存在都与你无关!你还想留多久?这里没有太多食物给你继续待着。”
这是事实,这座森林虽美!却没有什么鸟兽栖息,连树上都不结一颗果子,要不是她为他张罗吃食,他早饿死了。
“我也想早些走,可是我更想找到这个人。”右手在那黑色的女人面前摊开。
柔儿,像个最刺目的存在,提醒绿柔眼前的亚伦斯就是为寻她而来,不容她逃避。
“她对你很重要吗?”期待什么呢?她想从这个不认得她的人身上看到什么?
“也许!你知道她吗?请你告诉我好吗?”
她心一冷,“她死了!死了快两百年了!记得你看到的那个影像吗?”
决定过往恩爱从此一刀斩断!她是她、他是他。
“他们都是这座森林的过去,现在都不存在了,留下的也只有你看到的,就只有那些影像而已!”
“什么?”亚伦斯不由得怔忡。
难道他追寻的是两百年前的过往吗?
留存心里多年的渴望只是他此生再也不能触摸得到的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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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踏的无精打采,马背上的人也无精打采得像随时会从马上摔下来,他问了的结果是个再也不会有结果的结果。
要他如何飞天钻地到九幽冥殿去追个已经消失于天地间的过去?
只有手上的名字又代表什么意义?也许他要找的人并非那两百年前的过去,只是为什么他无法从这消息中再一次恢复活力?
“唉!”是她,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是那抹翠绿的草色原香,所以,他无法不对此生再也无法解释手上的名字的来由感到难过。
“炎,你怎么又把我带到个奇怪的地方来了?”这是个他没看过的新天地,一派的火红却让人觉得柔和。
红的花、红的岩、红的土地,连树都是红叶片片,这里是红色的世界,让人活力充沛的地方。
“炎,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他这爱马是染上和他这主子一样爱冒险的天性了吗?
“你应该对这里有特别的感觉吧?”青绿的光芒在他面前漾开,不同这红色的世界,眼前的少女有着一身春天草原的清新绿意。
一瞬间,亚伦斯以为他看到那绿色的美人,她们有一样的肤色。
“你是谁?”
“你不必问我是谁,那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帮助你弄明白你右手上的谜就行了。”
怎么一下子,他右手上的字让人这么感兴趣了?
“你知道我右手上有……”
“柔儿两字,你想知道谁是你手上那个名字的主人吗?”绿色少女说着!瞄瞄亚伦斯的反应。
看得出来他的心并没有忘了柔儿这个名字,心是最老实的,即使过了千年、万年,心还是会随最初的依恋而走。
“你愿意告诉我吗?我手上这个柔儿是谁?她在哪里?”见怪不怪,亚伦斯已经不会对突然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感到惊奇。
从他走进这座林子开始,怪事就不断了。
小草俏眼眨了眨,“她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这座林子里,你看。”
小草合起自己的双手,口里念念有辞,由她的手掌上渐升起一颗绿色的光球。
绿色的光球又扩散、放大成一个人形,终于,一个清晰的影像呈现在亚伦斯的面前。
“光焰。”人影微启的唇似乎唤着这个名字。
“这是我记忆中的她,也是你手上的柔儿,看到她,你应该不会觉得陌生才对。”
原来真的是她!亚伦斯看着那与他在花苞中见到的相同的面容,心顿时下沉。
因为,“有人跟我说,她已经死了两百年了。”
这绿色少女只是证实他今生追寻她已无望了。
“哦!你没问问她怎么知道的吗?如果她知道她已经死了两百年,是不是她也认识她?也许,告诉你柔儿已经死了的她,也正好看了她两百年啊!”
小草一直在柔焰化成的白马额上,亚伦斯看到、听到的,她和柔焰也都能看到、听到。
“我现在就回去问她!”即知即行,亚伦斯风一般的驾马往来时路奔去。
“哎,怎么话也不听完就走了?这柔焰也是!叫跑就跑。他真当他自己是匹最忠诚的马了吗?”
小草看着滚滚的沙尘,只好也化为绿光一道追去。
“驾!”没多久,亚伦斯就找到那黑色的女子。
她对他的到来无所觉的继续往前走,轻飘的脚步像有阵风在她身上推送。
“等一等!”亚伦斯快步跑上前去,拉住黑女人的手,和她来了个面对面。“啊!你……你……”
黝黑的肤色、阕黑的眼眸、阴沉的黑色脸庞,全然一体的黑,比子夜的夜色更黑,黑到无法分辨五官的黑,尤其在黑之外还罩着一层令人望而生惧的邪气。
上回匆匆一瞥,亚伦斯没想到她想掩藏的就是这样的脸。
“你真的想死了?”突如其来的与他对视,绿柔忙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很问。
“对不起!我只是有事想问你。”
“不要再惹我生气!要回去的话,我说过了,向北走,”
她就是以为他已经离开,才会大意的,没想到他竟然回头,还看到她的真面目。
“等一等!我有要紧的事要问你。”亚伦斯像怕她消失似的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过,这次不敢再试图与她面对面。
“问!”简单的一个字。
太好了,亚伦斯抓住机会开口,“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是在耍什么白痴啊?他是为了这个才十万火急的赶来挨她的白眼的吗?
亚伦斯坐在马上,懊悔的猛捶自己的头。
难怪她会用奇怪的眼光看他,连他自己都想把头摘下来当球踢一踢,看会不会清醒一点。
算了!这样至少可以知道收留自己十多天的人叫什么名字,以后见面时才不会连名字也叫不出来。
绿柔没料到亚伦斯会问她的名字,他俩一直都是你呀我的称呼彼此!她没想到他在要离开的时刻,还特地折返,就为了问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一直都是绿柔,但是她不能告诉他,可她又不想欺骗……
许久,“萤。”就像她虽是笼罩在黑暗之下,心头却有着他光焰的微光。
萤,我叫萤,萤火虫的萤。
低低回答他的声音,竟让他觉得温柔,让他失神。
回过神来,她已经不知又往哪里去了。
也该是重新扛回自己责任的时候,亚伦斯记下了这神秘森林的路径,骑着炎回归他自己的生活,不知有阵黑色的旋风不舍的在林前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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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成不变的生活,永远也学不完的知识,他又回到这个华丽高贵的地方,每个人都恭敬地喊他一声“王子”,每个人都要他听他们说话的地方。
为期半个月的出走起了效果,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对他,怕他又一个心血来潮驾马出游!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向乖巧的王子也是有脾气的,这次的事件教会了他们尊重他。
拿着管羽毛制的沾水笔,亚伦斯认真的在纸上画图。
回到城堡后,他始终忘不掉那座神奇的森林,尤其那夜夜缠绕在他梦中的绿,更让他想再一次造访那森林。
拿起画纸,纸上是他梦里的她,一色的绿,深深浅浅不一的绿,可爱又可亲的绿,却是两百年前的过去。
“为什么我的手上会有你的名字?还是在过去的时空我们曾经相遇?既然成为过去,为什么我手上依然留有你的名?”
画中的人当然不会回答他,对他总是似笑非笑的睇着。
这些影子,他的脑海、心里总是有这绿色的身影,还有那对他始终冰冷的黑影,交错之后重叠在他的眼里,成为一个他笔下的绿。
他不知道的是,大家看他的眼光不同了。
大家认识的王子,出过一次门后变了,变得沉默、变得大家都不认识他了。
“这孩子是怎么了?不吃不喝的,教人担心死了!”
他的改变看在他的双亲眼里更是忧愁。
“没事的!那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国王说着要让妻子安心的话,自己心中也没比妻子来得轻松。
“我好怕,我怕那孩子……”王后想起儿子那犹如失了心魂的眼神,似乎就要离她愈来愈远了。
“不会的!亚伦斯永远都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要想太多了,菲蒂。”国王安抚着泪花儿乱冒的王后。
也不知他们的儿子是怎么了!一声“我想要呼吸不同的空气”,就驾马逃出城了。半个月,回来后,刚开始还好好的过他从前的生活,只是谁也没敢再对他啰嗦,怕惹得他不高兴,又出去溜达个十天半个月才回来。
就连议定的亲事也没敢在他面前提起了。
渐渐的,他开始赚厨师做的菜不是太咸就是太甜的不吃,再来连觉也不肯好好睡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问了,不肯说;骂了,没有用;打了,又心疼。
尤其王后会哭得比挨打的儿子还凶。
没办法,只能由着他,随时注意着要医生准备救人,他们就只有他一株苗,不小心点怎么成呢?
“王、王后!”一名服侍王子的女侍,恭敬的回报不吃不睡的王子终于肯睡下了,让菲蒂王后才安心的破涕为笑。
“那孩子肯休息,表示他没事了,甜心!你可以放心了吧?”国王如释重负。
“嗯!我去看看他好吗?”菲蒂王后擦去泪水,仰起脸望着她椅以为天的丈夫。
国王遣开了女侍,拍拍爱妻,“明天再去看他吧!他好不容易才睡下,你现在过去看他,他会睡不稳的。那孩子一向浅眠,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吵醒他,你这么去看他,他这一张眼又要好久才能睡了。”
“好吧!”为儿子着想,菲蒂只好压下满腔的母爱,期待明天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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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水镜,绿柔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他的外表已经不是他过去的模样,也不记得过去了。
过去就像这水,只要流过了就没有回头的时候,就是再来的水也不复最初的清澈。
解下这覆盖着曾让他吃惊的面孔的面纱,他那时的惊恐清楚的烙在她的心里,让她慌张的只想逃开他的眼睛。
“水镜永镜,这张脸是不是连你都不愿映照啊?”她的脸在夜晚的月光湖面,只照出一片模糊的黑。
想哭吗?她只能给自己拭泪;想怨吗?是她自己说无怨无悔。
长老们赐与的恩典只是愈显她的丑陋、她的孤寂,与更多的心碎。
水镜的画面有些不一样的波动,是附近一些蠢蠢欲动的小妖魔,因为法力的差距,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的各过各的日子。
“好奇吗?那就过来看啊!”绿柔挥挥手,在那边探头探脑的是个可爱的魔铃。
魔铃就像人界的白兔,颈子上挂着一串他们族群所给予的保护黑铃,可以依自己的年龄变化成人或各种东西,对魔对人都没有攻击性。
绿柔也只肯跟魔铃们接触,他们当她是同伴,她也当他们是玩伴。
“看过他吗?他是个人界王子哟!”小小的身体趴在岸边,两只大眼骨碌碌的盯着水镜里的人瞧。
这个魔铃看来还不会变化的法力,这样跑来跑去的也不怕危险。
绿柔在这小魔铃失足滑进水里前,伸手把他抱起来,“你偷偷跑出来玩,会有危险的,快回去吧!”
毛绒绒的魔铃从眼睛放出莹莹的光芒,让绿柔也看见他曾看过的。
“原来是这样!他救过你,所以你才觉得水里的他很眼熟,忘记要躲起来?”绿柔明白的放下小魔铃,“不管在哪里、在什么时空,他这种爱护万物的心情从来没有改变过,是我改变了。”
小小的魔铃也不走,就在绿柔的脚下绕起圈圈,脖子上的铃当“叮咚叮咚”的,让绿柔看了好笑。
“小家伙!你又要告诉我什么了?”
危险!危险!轻轻的声音说着这两个字。
“危险?他有危险吗?”
魔铃在绿柔的脚下把头点了两点,努力在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图案,表达它想表达的讯息。
是一头像蛇又像狗的魔物,“蛇狗!蛇狗潜进城堡了?”
绿柔心神不由大乱!蛇狗是最嗜血的魔物,每日总要鲜血才能满足它的欲望,对人下手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它又特爱玩弄人类的感情,看他们痛不欲生的自相残杀。
据说蛇狗本来不叫蛇狗,它只是一条蛇,凶悍得让人类要围杀它的母蛇,并放出许多狗要咬死它,而它没有反抗之力的被狗儿分食了身体。
那个吃了它的头的狗,竟让它占去了身体,成了蛇头狗身的怪物,有了四条腿的它如虎添翼,发誓要杀人喝血让人痛苦,加上它经此一事,变得更加狡猾,躲起来修得变化之法后,更是做下许多让人谈蛇狗色变的可怕杀人手段。
这本不关绿柔的事,她也向来不管魔与人斗,她的身份特殊又孤癖,魔人不了解她,也不敢轻易动她的主意。
现在,为了光焰,她是必定要走一趟城堡看看才能安心了。
毕竟,蛇狗的能力不是人应付得了的。
还有,光焰身边的那两个小精灵,她也不能不管他们。
“魔铃,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以后欢迎你来找我玩。”将一个小小的草果加进他颈项的铃铛的行列。
绿柔为了光焰,踏出了她单独生活了近两百年的森林。
因为担心他的安危,她踏人了人类的世界。
小小的魔铃仍是一脸的天真,继续在湖边玩着他报恩的战利品,绿柔给他的未来通行证。
浑然不知自己做的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他救过它,它知道她有法子救他,还他对它的救命之情。
一如亚伦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时的好心,会得到任何意外的报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