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心思你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笑道,把泪都笑出来了。“所以,你说要为我洗衣做饭,做我的妻子……我仿佛看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们老得头发都白了,在一起洗衣服煮饭,什么都一起做,我终于知道,又仪,我真的真的舍不得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很想、很想。”
宁又仪低了头,握住他执缰的手,随着他的动作忽收忽放,看得出神。“我也想……我想为你洗衣服、做饭,做妻子该做的一切一切,然后……”她微微地笑了,“你说,我们的孩子像你是不是很好?”
闻言,七怔住了。他根本没想那么远。他私自带太子妃走,这是死罪,太子绝不可能原谅他,更别说给解药了,他之所以没有拒绝又仪回岁波城,只是不忍打破她唯一的希望。她应该清楚,此回岁波城必是死路一条,他只剩三日的性命,孩子……那是太遥远的未来呀。
仿佛看到孩子可爱的面容,七也微微笑了。“不好。我想要一个女儿,像你,然后我可以继续宠着她、爱着她。”
“嗯,那叫什么名字呢?”
“你喜欢什么就是什么。”
“七七。”宁又仪很满意自己的这个想法,用力点了点头。“七,就叫七七好不好?”
“好。”
他会有一个女儿,名叫七七,长得像又仪——如果真能够有一个孩子,他和又仪的孩子,那该多好。
他从来没有过什么愿望。祭台上救又仪,那是职责所在;乱军,中找她,是他放心不下她,但首先也是他的职责;带她走,是他的承诺……他做过的所有事,都是有原因的,却不是为自己。只有这次,没有理由的,他想看到他和又仪的女儿出生、长大——这是他平生第一个愿望,他希望能梦想成真。
一边想着,七一边和宁又仪说着话,说到开心处哈哈大笑,说到伤心时默然流泪。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唯一没有提及的,就是见到骅烨的时候,他们要如何应对。无论对方有什么反应,他们一定同生共死,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如果他们的时间注定不多了,那就多说些开心的、美好的事吧。
到了第七日,天一亮,七便不自觉地昏睡过去,这回,是六个时辰。宁又仪奋力催马前行,昨日七已教会她如何驾马车,这整整一日,都得由她来驾车。
宁又仪凝神执鞭,她想快一点,更快一点,怕来不及赶到岁波城;但她又不敢太快,怕马车失去控制,那就糟糕了。就这样忽快忽慢,一刻不停,到了晚上,她已是筋疲力尽。天黑透后,天上无月,看不清路,她再也不敢让马奔跑,只得勒马缓步前行。
寒风刺骨,宁又仪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朝天上看去,夜空广里无垠,众星闪耀,显得这冬日的夜更加清例。她不禁很想念七,虽然他就在她身后车中,但,习惯了被他拥着,现在身边空落落的,她就觉得很孤单。她——再也不能失去七了。
不知道多少次了,宁又仪默算着时辰。七,应该快醒了吧。
“又仪。”
“七……”她鼻头一酸,静静地感受着那温暖的臂弯圈起自己。
“冷吧,快进车里去,我来驾车就好。”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
“好。”
七将她更紧地护在身前,他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看着天渐渐亮起来,驿道上薄薄的夜雾散去,晨光照拂,山色清明,又是晴朗一日。
如果没有解药,到了第九日就再也醒不过来明天就是第九日。想及此,宁又仪不禁伤痛欲绝,“七,我们本来要去江南的。”
“嗯。”
“可是,现在离江南越来越远了”
“我们明天就去。”七一抖缰绳,马儿跑得更快了,马车飞驰,冷风刮得人脸上生疼。
宁又仪的声音在风里散落。“真的?”
“真的。”
七的语气坚定,一如他之前做出的那些承诺。就算是虚假的安慰,那也是最好的安慰。宁又仪想。
马车冲下山道,山脚下是一大片平畴沃土,覆着星星点点的残雪,一间间小房子三三两两地散布着,远处一座雄壮城池,高高的祭台直入天际——岁波城,已近在眼前。
“七,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我也是。”
驿道前方有一座小凉亭,车速渐渐慢下来,就停在凉亭边。
骅烨正坐在亭中,听到马车声,眼也不抬,只专注地温杯泡茶。
“又仪,你去那边等我。”七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杨树。
宁又仪深深望了他一眼,也不说什么,牵马而去。
七上前一步,跪在亭外,直视骅烨。“太子,七回来了。”
骅烨不言,端起茶抿了一口。
“太子,我想活下去。”
骅烨不疾不徐地品着茶。这日天气晴好,无风无云,若非天寒地冻草衰枝枯,倒有些小阳春的感觉。杯里的茶渐渐地凉了,结起了薄薄的冰。
地上的寒意渗入膝盖,慢慢由生疼转为麻木,七一直跪着,再末开口。
他在等,等太子给他的结局。
既然太子已经等在这里私下见他们,虽不知他如何打算,但事情或许有转圜的余地,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活下去。七望着骅烨,不漏过他一丝一神色变化。
杯中的棱棱薄冰在日光下折射出莹然五色,又脆弱,又华美。骅烨看着,终于开口道:“那你为什么不求本宫?一直跪着,本宫就会原谅你?”
七肃然道:“七自知犯下死罪,愧对太子,此来不求太子谅解,只愿太子能明白七的一番心意。”
“你说。”骅烨慢慢转着手中的杯盏,那薄冰微微起伏,华彩变幻,映得他的眼眸更加深不可测。
“我今年二十,跟随太子已有十八年。这十八年中,我一心护卫太子,从未有过自己的心愿如今,我唯一的心愿,便是能活下去。”七一句句道来,神色静然。
“咯”的一声,杯子碎裂,冰水浸湿了骅烨的手,丝丝血迹顺着茶水在石桌漫开。“活下去,和宁又仪长相厮守?”
“是。”七丝毫不惧骅烨的怒意,“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骅烨斥道:“你忘了自己的本分?”
“七从不敢或忘。但现在,我,无论生死——已不再是七。”
骅烨终于抬眼看七,只见他虽跪于亭外,却挺拔轩然,目光澄澈,坦荡如水。
是的,七再不是他的影子,他,终于成为了他自己,如今他是要为了他自己活下去。
骅烨冷笑道:“无论生死……七,你是在威逼本宫?”
“七不敢。”七迎着对方的冷眸道:“七只是别无选择。”
“好一个别无选择!”骅烨慢慢握拳,不顾掌中残存的碎瓷,越握越紧。“若本宫不给解药,你当如何?若本宫歼灭宁国,宁又仪又当如何?”
“七定当竭尽全力阻止太子。”七沉静道。
骅烨长立而起,居高临下地望住他。“你就不怕一辈子背负背叛本宫的罪名?”
“不怕。七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太子愿意让七赎罪。”他重重地磕头,继而站起,虽然膝盖僵直,却仍挺立如松。他平视骅烨道:“但——七不能够放弃又仪。她已经被放弃过一次,我绝不会再让她伤心。”
“你在指责本宫?”骅烨隐然动怒。
“太子身分所限,做事考量颇多,不可能事事将又仪放在首位,这是太子的难处,七明白,也望太子能明白七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