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曼对没有见到伯爵感到失望,但没表现出来。“她似乎从那场可怕的悲剧中恢复过来了。”
咪咪拍拍她父亲的大腿。“坐好,爸爸,我们要走了。”一踩油门,车子钻进蒙田大道的车流,她在车阵间钻来钻去,冲过雷普大道后,左转圣多明尼哥街。
朱力哧得直打哆嗦。“慢一点,慢一点。”莎曼弯身向前安慰地拍拍他。
“咪咪,老天,小心!哦……”他一面呻吟,一面抓紧门把,眼睛甚至不敢睁开看。后座的莎曼,头也撞上前座的椅背。
“别向我妈提起妇女杂志的事。”她提醒他们。“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没问题。”咪咪熟练地将车开上圣日耳曼大道,然后转到哈斯贝大道,接着方向盘一转到沙美街、“嘎”地一声停住车子。
咪咪得意洋洋地亲了朱力犹自颤抖的脸颊。“到了,爸。如果我刚刚开慢一点,我们现在还在店附近动弹不得呢。”
“莎曼是到家了,”朱力嘀咕着,一边下车让莎曼出来,一边拭去额上的冷汗。“但我们还没。你是不看到我死或血流如注不会甘心!莎曼,记得帮我拜托你母亲早上到教堂祈祷时别忘了为我祈福。有这个家伙在,我看我早晚要去阎罗王那儿报到。刚刚我的心脏就差点吓停了。”
莎曼亲了亲他的脸颊。“妈妈会很乐意帮你祈祷的,她帮每一个人祈祷。咪咪,八点见。”
望着这条毫无绿树的街道,莎曼的心情为之一沉,秀眉微蹙。她在这条街上住了——辈子,所幸还有几户人家在阳台上栽种天竺葵,使这条灰暗的街道有点生气。她住的公寓是十八七八年建的,从她房间的窗子,可以看到一所学校,几家店和一间小旅馆。有一天,她发誓,她一定要赚够钱使莉莉能住在一条有花有树的大道上。
进到屋里发现妈妈正在做饭。莉莉放下手中的锅铲回吻女儿。她们母女俩看似姊妹,虽然莎曼比莉莉足高出四英寸。同样的眼珠子,同样特殊的银金色头发,音调相同,连对巧克力的喜好都一样。
但莎曼的生活方式和莉莉大相径庭。她的求知欲和想拓展事业,走出巴黎之外的野心不同于莉莉认命的封闭式生活。
要她像莉莉这样形同自我放逐地甘于美容院店员的工作及每天上教堂祈祷的生活,她一定会闷死的。咪咪说得对,莉莉所交往的男性仅止于米契、朱力和她的牧师,想到母亲这么安于天命,莎曼简直要发疯,她决定要改变这一切。
厨房也充当莎曼的工作室,她在窗边摆了一个折叠的布告板,上面是莎曼的素描和作品。旁边一张小桌上则摆了她的素描本、铅笔、蜡笔、钢笔和杂志架放她的妇女杂志和费加洛仕女杂志。至于外面街上嘈杂的声音除了晚上拉上百叶窗外,根本无法阻绝,更加深了莎曼想功成名就迁离此处的志愿。
室内满是羊肉汤的香味。莎曼掀开锅盖。“呣,我的最爱。”
“今天的工作如何?”
“很好。”莎曼回答道,舀了一口尝尝味道。“妈,你不寂寞吗?”
“我有你啊,亲爱的。”莉莉拿出刚烤好的面包放到桌上。
“如果我嫁人了呢?”
莉莉斜着头笑一笑。“纳坦已经向你求婚了!”
莎曼抖了一下。“不,但我总有一天会嫁啊!”
莉莉的脸上浮现沉醉的表情。“当然,这也是我最期待的一刻。”
莎曼靠在厨柜上说:“妈,你快乐吗?”
莉莉擦擦手,将散在脸上的头发投向脑后。“什么问题啊。”
“好问题,你出门除了工作就是祈祷,这样怎么会快乐呢?”
“老天,听起来我好像很无趣似的。有那么糟吗,莎曼?我
不是整天都在外面吗?真是无聊的问题。”
“都是和米契及贝拉在一起。”莎曼念道,她似乎永远也无法跨过她母亲竖起的樊篱。“欧家人不算。”
她俩面对面地站着。“为什么不算?我喜欢他们陪我。贝拉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你今天说话的态度使我……总之,我不喜欢就是了。”
莎曼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每次我提到要你去约会,你就阻止我。我不要你孤伶伶地一个人过活嘛!”
莉莉松了一口气,拍拍莎曼的手。“原来如此。莎曼,我已经有过真爱,我希望你也能够拥有。”
每次提到莎曼的父亲总是能引开莎曼的注意力。“你们的爱情一定很罗曼蒂克,是不是?”她故意问道,其实他们的故事她早已倒背如流。
她父亲母亲是在一个儿童乐园里相遇的。她母亲带大卫去坐迷你火车,后来他们一起玩球,结果她踩到一根木头,扭伤了脚。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救了她,就是莎曼的父亲。莎曼常常将男女主角换成她和大卫。
“一见钟情的真爱。”她幻想地叹道。
“是的。”莉莉也沉湎在过去似地回答道,然后马上便回到现实。“纳坦打过电话来,打了两次。”
莎曼顿时警觉。她母亲又一次把问题岔开。但她不会放弃,总有一天,她要使母亲的态度软化。
莎曼到碗柜中拿出盘子。“他要帮我办一个生日宴会令我惊喜,咪咪偷偷告诉我的。”
“她不应该说的。”莉莉责备道。“现在一点也不惊喜了。”
“别怪她。她知道我不会对纳坦说,她这么做是想让我觉得愧疚,同情同情他。但我不会的。”
“依我看,他满好的。”
“是满好的。但这也是他的缺点。一个满好的、完全透明可预期的纳坦,我会觉得无聊极了。我要的男人是一个可以和我上博物馆,上迪斯可舞厅,一个看到我不会怕我的男人!”他不是大卫。大卫看到我不会怕我,只会以迷蒙的双眼望着我。”
莎曼对母亲谈起伯爵夫人。“她好勇敢。失去一个心爱的人一定很令人心痛,妈,父亲死时你是不是也很心痛?”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莎曼紧紧地搂住她。“我好幸运。真不能想象如果失去你,我会如何。”
莉莉抚着女儿的秀发。“我也是。现在谈谈你的生日。你想做什么?”
“去沙尔特教堂。我们好久没去——九年了,你可以再读那上面的故事给我听。”
莉莉打量莎曼。“几分钟前你还埋怨我去教堂的时间太多,现在你又要求生日要在教堂里过,这不像你的作风哦!”
莎曼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她嫁给大卫前打破她母亲的生活习惯。有一次的休假表示可以有第二次,然后她便可能出门约会!她强迫自己装出确定的声音。“我想那会很有趣的!沙尔特还有其他很多好玩的地方啊!”
莉莉在羊肉汤里洒上一点胡椒。“我以为一个将满十九岁的女孩会想到别的更好玩的事。但如果你真想去沙尔特,我就不厌烦地再讲那些故事给你听,从约瑟夫的故事说起。”
莎曼高兴地拥着母亲在厨房跳起舞来,但等到她们坐下来吃饭时,她的心情再度沉重起来。“妈,你为什么这么虔诚地信仰上帝?”
莉莉放下手上的叉子。“对一个天主教徒而言,这真是奇怪的问题。”
“不知道,但你仿佛圣人一般。”
“小心你说的话。我不是圣人。相反地,我们都是罪人,包括我在内。”
莎曼嚼着羊肉。“你不是,我要帮你找个男人让你结婚。”
莉莉气得甩下餐巾。
“你真的那么爱爸爸?”莎曼追问,显示出和孩提般同样的坚持。在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场生死般轰轰烈烈的爱情。将来她和大卫也要经历如她父亲这般死生不渝的真爱。
“我爱你父亲。”莉莉说,然后便改变话题。“紫丁香花开了,明天我就买一把回来让你高兴些。我不喜欢看到你心情低落的模样,然后我们再来讨论旅行的事。”
“咪咪邀我看过电影以后睡在她家。明天你会来看我秀朱力的新娘礼服吧?”她盛菜时问。
“我一定不会错过的。贝拉今天收到一封大卫写回来的信。”
莎曼的呼吸霎时停住。拜托,别说他爱上了美国女孩。“他过得如何?”
“很好,很用功。我以前没告诉过你,你六岁时,因为吃豌豆,全身长疹子,你以为自己快死了。大卫还说要自己吃豌豆证明没那回事,但你拒绝。你说在天堂会很忙,要他活着来照顾我。”
“那他怎么说?”
“他要我让你和我睡在一起,还要每隔几分钟就装出打呼的声音。”
“为什么?”莎曼抓着桌沿专注地听,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字,大卫的故事她永远也听不腻。
“那会提醒你你还活着,他还严厉地警告我不可以睡着。”
莎曼心里漾起一股暖流。“后来呢?”
莉莉笑道:“我睡着了。贝拉和我今天还为这事笑了好久。”
“在欧家人在集中营受的那些罪之后,大卫当了济世救人的医生,意义更是重大。”
莉莉的脸上掠过一抹难解的神情。“是的。”她静静地说道。“希望他很快找到一个意中人,结婚以后定下来。贝拉和米契想抱孙子喽。”
莎曼的心脏急促地跳着。“他有意中人了吗?”
“至少我确定他有去约会。”
莎曼顿时胃口全失。
洗过碗后,她俩如往昔般到一间空着的房里一这里昔日曾是她俩假想的宫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播报说柏格第三度赢得法国公开赛的冠军。画面随即转到纽约。那位播报员长得也满不错,但还是略逊大卫一筹。
“各位先生女士,”他报道着。“两天前,本人刚从以色列回来,看到巴解组织因边界纷争而残害以色列人,有四人死亡,许多不到十岁的小孩受伤。以色列扬言报复。卡特总统发表谈话谴责无辜生命受害。法国季斯卡总统也警告各地的恐怖分子放下他们的武器。下周的联合国安理会将讨论这个议题。”
他停了一下,脸上浮现一抹笑容。“通常我播报新闻不会做个人评论,但今晚是个例外。”他笑得更深了,两眼闪闪发亮。“本人深感荣幸要宣布卡特总统今天提名联帮法官李莫瑞为最高法院的法官。参议员高麦斯尤其支持这项提名。这里是黎艾维来自纽约的报导。晚安。”
“哦,老天!”莉莉惊呼。
莎曼吓得跳起来。她母亲脸色惨白。她心里浮现心脏病发作的可能性。
“妈,怎么了?”心慌意乱的莎曼揉着莉莉的手腕,焦急地回想大卫教她的急救术。
她缓缓地将莉莉的头放在她自己的两腿间。“就这样不要动。”她命令道,然后赶紧去倒了一杯水来。“现在我扶你坐好。拜托,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莉莉,一边喝着水。“已经好了,大概是消化不良。”
莎曼的眼里涌上泪水。她母亲从来没有生过病。从来没有!有的话也只是感冒而已。恐惧充斥着她的内心。雷家人走了一个女儿,但彼此还可以相依为命。母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还有什么?由于自己年轻健康,她从来没想过母亲可能会有什么不幸。不行,妈妈不能有任何差错。“我打电话叫医生来。”
莉莉抓住她。“不用了,我现在很好。”
心慌意乱的莎曼没有争辩。莉莉的脸色好多了,幸好。
“答应我,”她哀求道。“如果再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医生。”她跪下来撒娇地将头放在莉莉大腿上。“你是我的一切。”她伤心地道。
莉莉爱怜地抚着莎曼的长发。“一定会的。现在让我们多坐一会儿。”
莉莉的心中也是满怀恐惧。黑色的恶魔仿佛要将她吞噬。她得找贝拉和米契谈谈。一个小时后,她将心不甘情不愿的莎曼赶出门。心头的恐惧一直挥之不去。今晚她感到噩运临头,泪水刺痛了她的眼。那嘈杂的人声愈来愈大,她无法逃避,一切仿佛昨日”……
四岁的莉莉耐心地坐在木板凳上,旁边是薛卡尔。在希特勒严峻的肖像一下,卡尔仿佛小丑。红色的头发像拖把般跑出帽檐,还有大蒜鼻和挤在一起的绿眼睛。
莉莉在等她父亲——伍汉斯——从佛许大道一楼的盖世太保总部出来。
她想到外面的草地上玩,去收集散落的七叶树叶,她更想闻紫丁香的花味,但紫丁香八月不会开花。
莉莉拿起红色蜡笔画了一匹马。爸爸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红色。突然她听到父亲大叫:“猪!畜生!”
一个男人的尖叫声。她跳了起来。那男人又尖叫。莉莉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每回到父亲的办公室总是令她感到害怕。她讨厌这硬板凳,恶心的味道,可怕的声音。她转头将脸埋入卡尔的胸膛,等待声音消失。
有些事她不太了解。她曾经问爸爸为什么当卡尔带她到儿童乐园坐迷你火车时,一位妈妈生气地看着她?为什么她想和她女儿玩,但她却把女儿猛地一把拉开?
爸爸捏捏她下巴,把她高高抱起转圈圈。“你不需要他们,他们不过是些犹太猪。你有我就够了,亲爱的。”
她爱父亲。银金发蓝眼珠的伍汉斯潇洒英俊,每个人都说她像他。妈妈说爸是人中之龙,大家都听他的命令。她说他是世上最聪明的男人,是审判的法官,尤其是对犹太人和反抗者。莉莉不懂妈妈的话。但妈妈如此引以为傲,所以那必定是好的。
爸爸常常在办公桌上放一张不同的照片,她看过一次。照片中的男孩有好大的耳朵。那女人看起来比她妈妈老,而且一点也不漂亮,妈爱花——秋海棠、玫瑰、水仙,紫丁香是她的最爱。史特拉,她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个电影明星。
每天早上,爸爸会让莉莉在他的杯子里加上十二滴奶精、两颗方糖然后搅拌。她会屏息等待他啜饮一口显示他对她的喜爱。她爱爸爸,虽然他很严厉。
爸爸走出办公室时,她刚画完马。她向他冲过去,他抱起她。
“我们可以走了,爸爸。”
“我们改天再搭车去兜风,现在先回家。”她咬咬牙,长久的等待却落了空。
爸爸叫她回房待着。“不,亲爱的,你没做错什么事。”她母亲说。“爸爱你,只是爸妈得谈一谈。”
晚饭时,他俩一点笑容也没有。吃过饭,妈妈立刻赶她上床,爸没说故事也没唱歌。夜幕低垂,房间一片漆黑。她又听到那个男人的尖叫,怪物们又回来了,他们在墙上飞舞,她吓得躲到床单下。
第二天早上,她父亲用力地亲吻她,用力地抱紧她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爱你,亲爱的。到窗边来跟我挥手说再见。”
她爬下床。“爸爸,我今天不用帮你倒奶精吗?”
她站在妈妈旁边向爸爸道别。爸爸走在街上扬起帽子和她们挥手,还给她们一个飞吻。
“爸爸要到柏林去。”爸没回来吃晚饭时妈解释道。
那天晚上,妈妈将她摇醒。“起来,我们得马上离开!”
门口一盏昏暗的灯光在墙上投下阴影。莉莉畏缩了一下。怪物!她用手抱住妈妈的脖子。“告诉爸爸我要他。”
“嘘,莉莉,你要把爸爸给忘掉,别提起他的名字。”
妈妈让她脱掉睡衣穿上最好的羊毛衣时她抗议道:“这是冬天穿的。”
“袜子。”史特拉喃喃自语。“帮我的宝贝穿上袜子。”
“不!”她不想穿袜子,也不想穿母亲帮她穿上的冬天厚外套。这时她瞧见手提箱中装满了她的衣服。
“我们要上哪儿去?”她问道。和母亲在一起时总是比和父亲在一起时自在。
“我的蓝色兔兔!”莉莉从床上抓着它。她母亲几乎是半拖着她走下楼梯的。
到了外面她惊呼一声。她们要去参加宴会!街上仿佛嘉年华会一般热闹,灯火通明,人们又唱又叫,亲吻,拥抱。教堂的钟声响个不停。装饰着花朵的坦克车驶过街道。窗户上处处飘着三色旗。人们互相干杯。莉莉伸长了脖子看着这稀奇的景象。
“妈妈,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在唱什么歌?”
“马赛进行曲。今天他们解放了巴黎,记得,不可以提到爸爸任何一个字。”她母亲将她抱在怀里开始用跑的。
为什么不能提到爸爸?她不懂什么叫解放,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妈一直强调叫她不准提到爸爸,而且看起来那么悲伤。
她们飞也似地在街上奔跑,不停地撞到拥挤的人群。她仿佛看到着制服的军人,但却不是爸爸穿的那种制服,他们说的话她也不懂。
“记住,别提到爸爸。”母亲气喘吁吁地将她放在一幢公寓前,然后带着她走上三层阶梯。穿着那么厚重的衣服,莉莉全身冒汗,但母亲并未理会她的埋怨。
“记住,莉莉,由我来开口,你不准提到爸爸。”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很快地塞进莉莉的口袋里。
“你得给人一个好印象,所以我让你穿这样。要让别人知道我很在乎。”
“妈妈,我好热。”莉莉哭道,拉扯着外套的扣子。“我好渴,我要找爸爸。”
“住口!”
一个满头油腻黑发的女人把门开了一道缝隙,盯着她们瞧了一会儿,马上便认出她们来。“哦,是你们!”她叫道,手中挥舞着一支酒瓶。“滚开,你这个法国婊子,不然我就敲碎你的头,还有你的德国杂种也一起带走!”
莉莉认出她是那个在儿童乐园里遇见的那位小女孩的母亲。
“不,等一等!”她母亲拦住门,那女人又开始咒骂起来。
“我有钱。”莉莉看着白花花的银币。“你看!求求你,她只是个无辜的婴儿,求求你,带她到圣母院,我只求这个,可怜可怜她!”她母亲哀求道。
“叛国贼!”那女人吐了一口口水在她妈妈脸上。莉莉吓得尖叫起来。
她母亲拭去脸上的口水。“钱,我的小宝贝,救救她。”
毫无警觉之下,莉莉觉得自己被往前推了一把跪倒在地。
“妈妈。”她抽泣道,看到门关了起来,妈妈哪里去了?
“闭嘴!你妈已经走了,你听到了吗?她跟我一样不想要你。”那女人将她拎起丢到一张椅子上。她的头撞上椅背,牙齿撞得好痛,她的脚够不到地。
“小杂种,你如果敢从那上面下来,我就打烂你的脸,剥光你的皮,让你流血流到死!现在我要去睡了,明天早上再来整治你!”
莉莉害怕地不敢尖叫。要被剥皮的景象吓坏了她。她会照那女人命令地做,像在她父亲办公室外等待一样安静,在深沉的恐惧中她知道自己不能闭上眼睛,否则邪恶的恶魔就会来吃掉她。每次眼皮重得撑不开时,她硬是唤醒自己,一边咬住下唇啜泣,咬得都流血了。
她的父母亲不爱她,他们说过爱她的,但却不爱,他们不要她,丢掉她,她一定是个坏女孩。抓着仅剩的一个朋友兔宝宝,泪水自她眼里掉落到兔宝宝的毛里。
倦极了,她迷迷糊糊地仿佛看到恶魔朝她而来。“妈妈,”她低泣。“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她好想上厕所,但夹紧双腿痛苦地忍着,一声痛苦的呻吟自嘴角逸出,她只好抱紧兔宝宝忍住呻吟也忍住膀胱满胀,但她毕竟敌不过大自然,尿液湿透她的裤子,流到她的腿上,连袜子也湿了。她也控制不了瞌睡虫的造访,垂头睡去。
醒来发现一室的光亮,她等着倾听妈妈在厨房哼唱的声音,等着爸爸叫她起床看他刮胡子。爸爸呢?妈妈呢?这里不是她家,家具不一样。
“看看你做的好事,你这个肮脏的小东西!”那女人尖叫道,吓得莉莉缩在椅上,恨不得自己就此消失。
“谁要付我钱清洗椅子,可恶的小鬼?”
“我要找妈妈。”她低泣。
那女人伸手就是一拳。“你这个婊子养的杂种,根本不值一毛钱。”,
而那个她想找她玩的小女孩穿着睡衣在房里走来走去,捏着鼻子。“哼,她好臭!”
她从来没有在裤子里大便过,但这次却拉到裤子里了。
“可惜我没办法将她冲到马桶里。起来!小鬼!我们要走了,天晓得你妈妈为什么选了我。”
万般委屈的莉莉在那女人威胁要打她的情况下,赶紧起来穿着脏湿的裤子就跑,但衣服沾在她身上,湿湿的袜子绊了她——跤,招来一记耳光。害怕的她只好加紧努力地跑,途中又跌了好几次,每次那女人都是用力地拉起她的手臂继续往前走。膝盖跌破的地方慢慢地渗出血来,裤子里大便也掉了出来。过了几条街,那女人用力将她推撞在一大扇橡木门上,她跌坐在地。
“坐好!别说话!”
莉莉已经处在半昏迷状态,就是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她全身都在痛,膝盖在流血。那女人一再地敲门,终于有一个修女出来应门。
“修女,有人把这个脏小孩丢在我家门口,我不知道她是淮,也不认识她爸妈。”她撒谎道。“我已经尽了基督徒的义务了。”
珍妮修女站在圣母院门口,看着这可怜没人要的小东西。她双唇干裂、眼里满是恐惧,两只手紧抓着兔宝宝。
她二话不说地蹲下来伸出手,温柔地抱起莉莉亲吻她,而未理会她全身的脏臭。接着退一步把大门关上。
她抱着莉莉摇了好久才使莉莉不再颤抖。接着处理她的伤口,帮她洗澡。莉莉外套里史特拉的信证明了她的怀疑。那天晚上以及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莉莉都睡在珍妮修女的怀里。由于心理上受到严重的创伤,莉莉相信了好心的修女帮她编造的故事。她相信自己是鲍莉莉,她的家人悲惨地全在战争中丧生。她的一切记忆和噩梦都深锁在一个连她自己也探索不到的黑暗深处。
直到有一天在纽约,一名法国神父造访她,交给她史特拉的信,那是他在珍妮修女死后在她书桌里发现的。
“她一定以为留着它是上帝的旨意。”他告诉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