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我那时哪知刹血门是什么东西,也没想到这事会闹得这般大,后来刹血门出了名,就更不能说出从前待的门派与它有关系了。现在好了,刹血门灭了,老子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汉子骨碌吞口酒,一抹嘴,“总之与那魔头扯上便不是好事,他连弑师这等事都干了,哪会在乎我们这些小鱼小虾是死是活?”
席上一阵沉寂,良久方有一人道:“那慕容谈既是这魔头的弟子,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就算有他弟弟拉着他,不定某天江湖小报上又出现‘魔头传人恶性难改,亲兄弟反目成仇’之类的消息。”
“哈,说不准连弟弟也学了兄长模样,变成‘兄弟恶徒联手大闹江湖’了呢!”
“那不正好?咱们又有热闹瞧了。”
众汉子嬉笑一阵,取了家伙上路。
隔座屏风后,便有个酒楼伙计小心翼翼地问:“客官,可以点菜了吗?”
座间的男子脸色铁青,虽是长眉凤目,唇红齿白,脸上神情却生生把店小二吓了个腿软。他霍地一拍桌子,长身立起,“我去宰了这帮家伙!”
“大哥!”座上另一人连忙拦住他,“你理他们做什么?我知你不会如此就是了。”只见这人竟也是相同眉眼,只是脸圆了些,眼弯了点,眉目间尽是和善之气,不若先前那人怒容满面。乍看之下,倒是瞧不出他们是孪生兄弟,只是若先后见了他们,便会觉得:咦,这个人我才见过!
这两人赫然便是方才汉子们谈论的慕容兄弟,一名谈,一名显。
慕容谈被弟弟扯坐下来,仍是怒气未消,“说话那个家伙,前日我在道上见他鬼鬼祟祟望着我们,便觉他不顺眼了。这不,他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慕容显就在那笑,“照大哥这么一说,全江湖的人都不是好东西了。”
“本就如此。”慕容谈哼一声。
“不说这些,大哥,我知你陪我在天山上待得腻了,如今难得下山,该趁此机会好好吃上一顿,替师父找药的事便慢慢来。”他转向店小二,“我许久没吃上肉了,想念得很,麻烦你将店里拿手的荤菜都上一些来。”
店小二早候得腿脚酸软,一听此言忙逃了下去。
年前兄弟俩初涉江湖之时,误打误撞卷入其时轰动一时的刹血门纷争中,费了一番工夫才脱身出来,慕容谈本就看不惯江湖人的行事,既已找到了兄弟,便再不愿进这池浑水。他弟弟性子倒爱热闹,但体谅兄长邪派出身惹人争议,行走江湖多有不便,于是也捺下性子携兄长回天山师门处半隐居起来。
他的师父天山神尼不仅武功极高,更有一手好医术,常年在山脚下的小镇里设个医馆替打猎为生的镇民义诊,慕容兄弟少不得被抓去帮忙。这一年又到狩猎时节,来医馆的镇民多了,医馆里偏少了几味蜀地才有的止血药材,早就待得发慌的慕容显便借口购药,拉了兄长下山散心。
两人赶了多日路,因不愿被人认出生事,大些的城镇都避过去,好不容易到得蜀地,这小城似乎也没什么江湖人走动,偏偏菜还没上桌就被一群运货路过的马帮汉子坏了胃口。
一顿饭吃完,慕容谈仍是怒气未消,阴着脸随弟弟于街巷间闲逛。
说是城,倒不如称作供来往行路人休息歇脚的镇子来得恰当,街陌间处处可见山野村色,一抬头,便能望见蜀地的森森山树。但若就叫它镇子,来往行人却不绝,玩乐之处一样不少,处处还可见大户人家的宅邸。
第五章重逢
慕容显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不知在哪拐个弯,竟就从热闹街市到了山野溪边。他不由啧啧称奇,远眺着溪边一群正在洗衣的女子道:“既来到蜀地,又听得这声音,不免让人想起杜工部所述白帝城上的捣衣声,只是此情此景却哪有半点寒凄之意?反倒是王维一句‘竹林归浣女’更为恰当。”
慕容谈没好气地答他:“杜工部是谁?王维又是谁?你爹吗?”见弟弟蓦然睁大了眼看他,他不由怒了,“我在说笑,懂吗?难不成你以为我连杜甫王维都不知?”
慕容显忙咳一声,换上粉饰太平的笑容,但是……其实……咳咳,他知他这位兄长肚里,确实是没什么墨水的……
只听慕容谈又说:“你有话便好好说,做什么学夏晚清和那姓原的女人成日掉书袋,我见了都难受。”
他说的两人都是在之前的江湖事件中有名的人物,原姓女画师性子与慕容显一样爽朗平和,两人甚为投缘,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对方已心有所属,留慕容小弟失落了好一阵。当下他苦笑道:“大哥,为这事你已在我耳边念了近一年。还有,人家原姑娘是个画师,你为何总要叫她‘那个女人’呢?”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穿得不男不女便算了,又不懂看人脸色,尽日吟诗画她那些鬼画符。就如眼下,洗衣便就洗衣了,可洗衣的人换了是她——”慕容谈随手一指那群浣女,突地顿住了。脑子深处,像有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模模糊糊地涌动出来。
“换了原姑娘会怎样?”慕容显问。
“……换了是她,定也与你一样只会吟诗感慨,半天都洗不好一件衣服……”慕容谈喃喃道,目光仍凝在浣女身上,许多事情,突然便一下子记了起来。
距那个夏末秋初的日子已有几年了?十年?八年?
只是时光飞逝,他也已失却少年心性,年少时执着的许多东西,如今都在心里慢慢地淡了。
他微微一哂,转身对弟弟道:“走吗吧。”
蓦地身后一个女子锐声喊道:“阿沁,等等我——”
慕容谈血便凝了。
他霍然转身,一名浣女正立在溪中招手。
她方才喊什么?阿庆?阿琴?还是——
岸上便有另一名女子回首,微笑着停了步,等那出声的浣女提了篮子赶上她。
慕容谈瞪着她。
记忆中的小女孩面容已模糊,只余一头又黑又密的长发和半边脸上的青斑仍有印象,可眼前这女子面容白净,图方便卷了两条长辫,他实在瞧不出端倪。
如此只剩下一个方法——
那两个女子越走越近,方才出声叫唤的浣女注意到这个直勾勾瞪着她们的古怪男子,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附在同伴耳边说了什么。那名女子微微一顿,也转过头来,目光在慕容谈身上淡淡扫过,神色不变地移开了。
两人从他面前走过,她抬起一边手腕拢住被风吹乱的发丝,慕容谈瞬间便见到她袖下露出的一点青色——那青色,是他从死去的父亲袖上撕下的布料颜色,化了灰他都认得——
“阿沁。”他哑声道。
本已走过的女子足下一顿,回过头来看他。
两人距离极近,慕容谈可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眉眼,那般略略下垂着,总给人无精打采之感,口鼻也并无出众之处,只那双眼睛,这样疑惑地掀起之时,一片黑白分明。
是了,那丫头就长了这样子,他竟会忘了!
女子疑惑的目光梭巡过他的口,他的鼻,每让她看一分,慕容谈心中的火气便旺一分,他说:“你不认得我了?”
极冲的口气,也不想想若没镯子,他又何尝认得她?
女子不答,视线在那双似乎只有黑色的妖美眸子上停下,便有什么在她眼中一闪而过。也只是瞬间,她又恢复平静,唇边挽起一个浅浅笑窝,“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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