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看见了一个整个头部被纱布裹住的女人,便悲痛地朝那女人扑过去。
再也没有别人了!那个可能已经毁了容的伤患一定就是她心爱的蓝霞。
“喂!小姐,你要干什么?”
眼看着她就要扑到那个女人身上,女人身旁看护着的男人急急挡住了她。
“我……我……,她是谁?她是不是卫蓝霞?”
她语无伦次,连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即使那女人就是蓝霞,围绕在身边的也不该是陌生人啊。
男人以一种谅解的声音告诉她:
“小姐,她是我姑妈,我姑妈不叫卫蓝霞。”
“噢!”
银夜如释重负,她是无法承受蓝霞被毁容的,但旋即又抓住一个护士紧张地问:
“小姐,请问你,卫蓝霞在哪里?时装设计师卫蓝霞,她非常有名的!请问她在哪里?她不是被送到这里来吗?”
“卫小姐吗?有的,她已经被推走了!”
护士小姐一副坚定的职业性冷静和习以为常的样子。
“啊?推走了?”
银夜大惊失色。护士小姐的话使她反射式地联想到太平间,因为任何人都无法亲自走进太平间,既然蓝霞是被“推走”,那么铁定是凶多吉少!
她戴着墨镜,但众人都看得出来她已经急哭了。
“她怎么了?她死了吗?”
她歇斯底里地向护士小姐嘶吼着。人们用张有兴味又具有同情心的表情望着这个美丽摩登的女人,觉得场景充满了戏剧性。
“她到病房去了。在十楼一00五室。小姐,你不要这么紧张。”
另一个护理站里的小姐翻了翻资料,好心地告诉她。
“啊?她没死?谢谢你!小姐!谢谢你!”
她的表情一下子又出现一百八十度的转换,一副如获大赦的样子,真是让观众欣赏得十分过瘾。
然而,她对所谓的观众是毫不在意的。她在人群的注目和镁光灯、投射灯的环伺下呼吸的经验太丰富了,她在意的,只是她的蓝霞。
抢着从电梯中挤出来,找到了一00五,她匆匆敲一下门便撞进去。
原以为挤了满满一屋子人,工作室的人、医生、护士,或许还有媒体记者……但是,病床上只躺着一个额头上压着冰枕的蓝霞,此外什么人也没有。
“你……?”
银夜绽出惊喜的笑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久久才又说:
“你……你还好吧?你没事吧?”
蓝霞用一对大眼睛望着她,表情只有促狭两个字足以形容。她像个局外人般告诉银夜:
“我好好的,你不是看到了吗?”
“可是,他们说,不,小胡说,你撞了车,生了病,送来这里急救……”
银夜捏着自己的手,一副想扑近过去却又情怯的样子,支支吾吾说明着。
“是啊,我是撞了车,车烂了呀。我生病了,发高烧而已,现在躺在这里,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认为我必须要怎么样呢!”
“可是,可是……”
银夜还是手足无措,又恍然大悟说:
“人呢?他们为什么没有人留下来陪你?小胡呢?医生呢?他们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蓝霞不等听完,干脆告诉她:
“全都被我轰走了!”
“啊?你把医生也赶走了!蓝霞,你病得不轻呢,怎么可以把医生赶走?我去请一个特别护士来照顾你,再叫医生来详细检查一下!你真的没有任何外伤或内伤?你别和自己开玩笑。”
“谁说我在和自己开玩笑?我酗酒又感染风寒,很可能肝已经开始在腐烂了,几百万个细菌正在我的胸腔里面吃大餐呢!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第二次!”
“蓝霞,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银夜的眼泪已经淹了上来。
“我?我做了什么?”
蓝霞一副啼笑皆非,莫名其妙的表情。
“酗酒!撞车!自暴自弃啊!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银夜摊开手激动地问着罪,两行热泪挂在脸颊上。
“自暴自弃?我从来不玩这一套!那是你的风格!我怎么可能自暴自弃?真是笑话!我这叫乐极生悲!乐极生悲的意思你懂吧?”
蓝霞冷冷嘲讽着,脸上是坏坏的笑意,教银夜看了只觉心碎!
“别恨我!别怪我,别气我!我知道你心里的怨气难消!我找你的麻烦,又拿西靖广要胁你,你知道我是身不由己,我是不得已的,你总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气我一辈子吧?你要什么时候才原谅我,让我们回复到以前的日子,不再呕气、不再吵架?别再让我看见你的酷样!我求你!”
银夜泪流满面,哀求她。
“谁说我和谁呕气来着!我从来不会因为呕气去做任何事情!我说过,那不是我的风格!”
“我不相信!你可以装得很潇洒,很酷,很不在乎去骗别人,但是你骗不了我!我不相信你和靖哥没有一点感情,更不相信我去找他你可以完全不在乎!你生气了,你恨我,也恨他,因为我告诉你我要和他上床,所以你去酗酒、撞车,故意摧残自己!”
“好了,够了,你说这一大串,是不是为了要告诉我,你已经和西靖广上了床?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而且使他非常入迷!”
银夜听了痛哭起来,掩着脸呜咽地回答:
“蓝霞,原谅我!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向你忏悔、向你告罪!我的确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哦?是吗?那我真该恭喜你向自己挑战成功!你征服了西靖广,打垮了我,应该充满了成就感才对!”
蓝霞再也难掩心中悲愤,悻悻地嘲骂着,并且拿下额头上的冰袋,把它抛得远远的。她的双颊因发烧而透着浓艳的两抹桃红。
“不要这样,蓝霞,我求你不要这样说!我一点点快感都没有,只觉得自己好脏好脏,全身灌满了罪恶!我,我简直快活不下去了,刚刚还去找了心理医生──。”
“去找心理医生?你应该到健身方去KEEPFIT才对!要是变丑了,怎么去迷倒男人,颠倒众生呢?”
蓝霞用打量怪物的眼光打量着她。
“够了!够了!蓝霞,我在心理医生那里已经受够了屈辱、丧尽了尊严,你不用再侮辱我!这是我咎由自取,我自找的!”
银夜掩着脸泣不成声,蓝霞余怒未消,还是消遣她道:
“你太漂亮了,心理医生情不自禁对你性骚扰是不是?你应该为自己的魅力感到得意才对,怎么会丧尽尊严,受尽屈辱呢?”
“随便你怎么羞辱我都没关系!只要你知道,我在忏悔、我在受罪,我想向每一个人坦告我的过错,然后奢望其中一个人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他同情我,也告诉我,那个令我负疚的人会原谅我!蓝霞,原谅我!我真的是好爱你,真的是怕失去你才会这样!请你原谅我!”
哭诉着的当儿,银夜在悲情难抑中跪了下来,涕泗交流地哀求着。
蓝霞心软了。
她知道,她再也无法硬着心肠看着银夜自责下去,她掀开了被,下了床走向银夜,把她扶了起来,告诉她:
“好啦,事情没有这么严重,看你认真得这个样子,像世界末日似的!”
银夜挥身发软,瘫着不肯站起来。她认为蓝霞可不是真的已经原谅她了。
“不,你会记住这件事情一辈子,你会看不起我一辈子!我收不回我犯下的过错,我已经造成不能回头的千古恨了!我该死!”
“我的记性没那么好,你放心!何况,你和西靖广上床又关我什么事呢?他也和别的女人上床,谁该来批判这些事?再说,我也和别的男人上床,没有任何人管得了我!对不对?”
“可是,可是我知道他还是爱你的!你们也是有感情的!我不应该侵犯你们!”
“感情算什么?一斤值几毛钱?你能站起来吧,我告诉你一件事!”
她用力去拉动银夜,把她扶到床边,两人并肩相对坐在床沿。
蓝霞把整盒面纸都递给了银夜,看她慎重其事的模样,银夜这才动手擦干净自己的脸,停止啜泣问道:
“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蓝霞深呼吸了一下,笑笑才说: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可以把性爱和感情分开来处理的人,说得更坦白一点,我的性爱可以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成分,有的时候,甚至可以不理会感情,而只需要性爱!性爱是人的原欲,而感情是束缚,我很怕被束缚,你了解吧?我不能忍受任何人企图用感情、依赖或者占有来束缚我!西靖广、你,其他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海边那个男人,也一样吗?”
银夜抬起泪渍犹湿的眼睛,软弱又不安地问她。
“当然一样。一个有了未婚妻的男人,会对我这种轻易和男人上床的女人动情吗?”
蓝霞讪讪自讽,脸上掠过一抹落寞。
“可是,你为什么酗酒!你从来不会出事的,你不能否认,发生在你周围的事情一点也不曾影响到你!你不恨我?不恨靖哥?也不爱那个男孩子?不嫉妒那个男孩子的未婚妻?难道不是这些错综复杂的情绪造成你的失控?”
“好啦好啦,我不想再听你解剖我!”
蓝霞不耐地打断她,随即不忍又缓下语气对她说:
“你倒是让我很意外、很震撼!我向来还不知道你也心思细腻到可以去当一个心理医生!只是,我厌恶自己的灵魂和内心被人解剖得血淋淋!你替骄傲的卫蓝霞保留一点尊严好吗?”
银夜听得出来,蓝霞似乎真的释怀了,这才反而爱娇地抱住她,把下巴和脸颊贴住她的,告诉她:
“你真的不怪我?也不怪靖哥?”
“不怪!”
蓝霞立即回答。
“真的?那靖哥呢?他怎么没来看你?是不是……又被你轰出去了?”
银夜想到西靖广,又神经质地坐直了起来,紧张地问。
“他来不来有那么重要吗?”
“有!有的!蓝霞,你不知道,我很痛苦,我不希望你们之间有裂痕。”
银夜又沮丧起来,喃喃自责。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就算扯平了,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吧?”
蓝霞拍拍她的肩膀,摸触她瘦削的骨骼,不禁心中一片疼怜与伤感。
银夜得到了抚慰,不禁又伤心落泪,伏在蓝霞身上哀哭诉道:
“蓝霞,我需要你,我甚至可以为你死!除了靖哥我可以百般忍受,但我求你不要再有其他的人,千万不要!你不要怪靖哥,我叫他来看你,向你赔不是!我可以跪下来求他,告诉他你根本没有什么阳光男孩,那一切都是假的!不要离弃我!蓝霞……”
她的热泪沾上了蓝霞火烫的脸,她的身子像蛇或蛟一般缠裹着蓝霞的身体。
蓝霞闭上了眼睛。
她的心头炽热难当,就仿佛难逃世间千种爱欲纠缠带给她的,烈火焚身的浩劫。
***
西靖广神情落寞地坐在他的大办公室内,望着落地窗外的灰色建筑丛林发呆。
屋宇如海,落寞的心情在相映之下更显寂寥。
沧海之一栗而已,形体渺小,烦恼却是无边无际。
人,基本上是可悲可悯的,在灵魂的无始的漂泊中,偶尔寄生于人间,寄生于一个脆弱的躯壳,而这个小小的躯壳却充塞了满满的情欲,教人一生一世都为它喜、为它悲、为它哭、为它笑、为它寄望,也为它绝望,教灵魂得不了片刻的安息……。
前一天晚上,他就得知蓝霞住院的消息,而通报这个消息给他的,就是银夜。
自从在蓝霞的别墅内和银夜有了突破性的亲密性接触,他才恍然明白,他,银夜和蓝霞之间过去单纯的、惯性的依附关系已经造成了无法回复的剧烈质变!他知道他再也无法用过去那种纯净、纯粹的心情去面对这两个女人!
所以,当银夜打电话给他,叫他去探望蓝霞时,他简直是不知所措。
在此之前,他和银夜像细菌的抗生素一样彼此回避着。
“靖哥,我……我有事情不得不告诉你……”
银夜显然有着和他一样的心境,用很不自然的声调开口和他说话。
他用男人坦然、磊落的声调掩饰了他的尴尬,告诉她:
“什么事?我在听着。”
“蓝霞回来了。她喝了很多酒,着了风寒,车子也撞坏了,现在躺在医院里……。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她呢?”
银夜用谄媚和哀乞的语气对他说。
“呃……没有很严重吧?她……人是不是还清醒着?”
靖广压抑着震惊和焦虑,直逼重点问她,只要知道重点,他就放心了。
“她还好,我们谈了很多……。靖哥,你来看她吧!我会在你到达以前离开医院。”
“……我,可能一时走不开。”
西靖广推诿着。
银夜知道他的心理,安抚说道:
“靖哥,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那件事都怪我不好,我已经向蓝霞忏悔了,她也原谅了我,她不会怪你的。”
“什么?你向蓝霞忏悔?”
靖广大惊,想不到银夜会如此软弱、反覆。
“我不能不向她告罪!不能不向她坦白!否则我只有死路一条!”
银夜在电话另一头呐喊。
靖广无奈又颓丧地责怪道:
“银夜!你根本不需要这样做!你太傻了!你以为她会领情,会被你的坦白告罪感动而收敛她的行为?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我一定要告诉她!我不能欺瞒她!背叛她!靖哥,你放心,她答应我把所有的事一笔勾销,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所以,你来看她好吗?她一定在期待你来!”
“是吗?你这么肯定?这么相信她的话?”
“当然!我知道她还是爱你的!相信我,靖哥,我对你说过的阳光男孩的事,是被我加油添醋,夸大渲染的!既使有,也只是逢场作戏,根本不是真的!让我们全都把那些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好吗?靖哥,算我求你!你来看她,带着她最喜欢的白玫瑰和体贴的笑容来看她,好吗?”
“银夜,你……,我真的被你搞得六神无主!”
他没有答应她,在她纠缠不休的哀求中挂断了电话。
终究,他没有带着白色的玫瑰和温存的笑容去探望蓝霞。
一切都质变了。他很痛苦,痛苦于一念之差中将三人的和谐关系尽毁,他虽然不是一个情圣或完美的男人,但是,一种美好关系的破灭损毁真是令他英雄气短!
正在愁绪辗转中,秘书敲了门进来,请示他道:
“董事长,东京那边打电话过来要确认,我们这边有几个名额过去参加丸增公司的ACOLOR的图样设计成品展示会?”
“什么时候开始?行程有几天?”
靖广问。
“下个月初三,有六天的活动。董事长,蓝小姐那边可能有几个名额吧?”
秘书看西靖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尽责地提醒他。大家都知道,蓝霞最喜欢看布料展览,没有一次是会错过的。
“过两天再确定可以吧?到时候再提醒我。”
靖广心烦意乱,对于必须牵扯到蓝霞的一切事务,似乎都让他难以决断而只想回避。
“是,董事长。”
秘书讨好未成,有点讪然,却又欲语还休。
“还有什么事?”
靖广捺着性子问她。
“报告董事长,外面有一个年轻人磨着不肯走,说要见董事长,我们不敢放他进来……”
“什么样的人?像是同业吗?你们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靖广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肯明说他是谁,只是一对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到处打转,倒像是一个在现场搜证的侦探似的,可是又不像是一个SPY,看起来也不像一个坏人。”
秘书竭尽所能地形容,又怕惹恼了情绪不佳的老板。
“好啦!把人带进来,让我看看什么三头六臂的人,可以让你们这一整间大办公室的人一个个都束手无策!”
西靖广挥挥手,命令秘书把人带进来。
一个很年轻,有着明媚的青春气息,健康结实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上所洋溢焕发的特质是西靖广也曾经有过的而现今已消失无存,一种令中年男人慨叹,用再多事业成就和金钱权势也买不到的──青春活力和健朗。
他们彼此用防御和试探的眼光对望了几秒钟,然后由男孩率先开口问道:
“你就是西靖广先生?”
“我是!”
西靖广傲然回答,努力撑持出一个中年男人在年少男孩面前应有的优越与威严。
“你呢?到本公司来,有何贵干?”
靖广眼见男孩有着相当警戒及保留的态度,先发制人又问。
“我,我姓袁,想向西先生打听一个人。”
男孩很谨慎,几乎是步步为营。
“打听什么人?是我公司的人吗?”
靖广猜不透姓袁的人何以必须如此戒慎恐惧,因此撩拨起了相当的好奇。怎知男孩竟说:
“很抱歉,我不能确定……”
“你不能确定?那么为什么要找上我?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袁伟风尴尬地回答,觉得自己的确十分滑稽可笑。
“年轻人,你该不是上门来开玩笑的吧?刚才我的秘书来告诉我,你一直在我的公司里面探头探脑!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真的是来找一个人,一个……女人!”
袁伟风的如履薄冰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不知道花纱和西靖广或其他任何人的真正关系,所以他不想在真相未明之前给她制造无谓的麻烦或困扰。
“一个女人!一个或许可以在我的公司里找到的,你不知道她名字的女人?”
西靖广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像一个哲学家似地思索着,并且牢牢地以困惑的眼光盯着站在眼前的年轻男人。
袁伟风倒不介意这种嘲讽,反而坚定地重复说道:
“是的,西靖广先生!我要找的是一个可能在你的公司里面而我不知道她姓名的小姐!”
靖广忍住突兀的笑意,故作一脸严肃道:
“那么,你搜寻的结果到目前为止是零啰?”
“的确是!所以我不得不闯进来打扰你,这是最后不得已的办法!”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并不愿意见到我?”
西靖广皱着眉,板着脸反问。
“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愿在情况未明的状态下,给不必要的人带来无谓的困扰!”
伟风认真地解释着。然而他的一番慎重,反而让西靖广解释成了心虚的保留和暧昧的掩饰。
“袁先生,如果你再不能明确让我知道你走进我办公室的目的,我便没有更多的时间在这里和你玩打哑谜的游戏!”
西靖广使用了更慎重的警告语。
“很抱歉!西先生,我只是想找到一个我挂念的人而求助无门,我尽一切努力来形容她,她留着一头长鬈发,总是穿着洋装,开着白色吉普车,她非常美丽,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但实际上心智十分成熟……”
西靖广听了只是摇头,冷漠地说:
“年轻人,我想你并没有说出问题的重点!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你认为你可以在我这里找到那个女人!这才是通往答案的路径!”
“这……”
伟风犹豫着,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是小镇上成衣厂的老板告诉我的!贵公司在北部海滨小镇的加工厂,西先生不会不知道吧?要是需要说得更明确一点,就是为卫蓝霞品牌加工的工厂,我在那里看过作业的现场!那个老板告诉我,西先生曾和那位小姐一起去视察过,所以,我认为在你这里可以打听到那位小姐的下落!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伟风陈述的既迫切又急促,脸上并满溢着焦虑的情感。
西靖广听完真是如青天霹雳!
他完完全全明白了,眼前男孩所拚命描摹、拚命寻找的人是蓝霞!那么,他闪电一样的联想便是:眼前的年轻男人也就是银夜口中的阳光男孩!前一天晚上,银夜还口口声声为蓝霞辩说那只是子虚乌有或者逢场作戏,然而,现在,那个阳光男孩竟一脸迫切找上门来,戒慎恐惧,小心翼翼地在问自己打听蓝霞的下落!
他的血霎时像沙漏般从身体内窜流了出去!一种彻底失血的感受!一种被倒挂、抽干、压碎的感觉!
但是,他尽量放松他的脸面神经,冷静地告诉眼前的情敌道:
“你这一些提示相当有用!我的确带过一些有关的人去过那个地方。我的助理、秘书、合伙人,还有我的设计师。”
伟风一等他讲完便急切问说:
“那就对了!她一定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西先生,请你帮我找到她,我会十分感激你!”
西靖广露出阴沉诡谲的笑容说道:
“年轻人,你显得这么高兴又亢奋也未免太放浪轻率了吧?如果这些人里面有我的太太、情人或女朋友,你这样迫切要找她,岂不是对我大大地不敬?严重地侮辱了我?我看你刚才一直都很小心,怎么到了节骨眼上反而大意失控了呢?”
“啊?”
伟风愣了一下,随即又道:
“我没想到西先生会这样想!看来是我失态了,无论如何请不要误会,我找上门来,完全是一番好意!只不过,在我没见到她或者没能确定必要人际关系以前,我必须谨慎一些!”
“袁先生,你放心!我和你要找的人并没有任何特殊关系,你更不必担心我会因为你的出现而造成任何误会!”
“那么,你是不是愿意帮助我,让我见到她?”
伟风露出了纯真无邪又满含希望的笑容。
“我可以做得到!”
靖广点着头,露着笑意的神态其实是另含深意。
“我先谢谢你!西先生!”
“你可以先离开这里,两个小时后再打电话给我,让我来安排。”
“谢谢!那么,我先告退了!”
伟风恭敬又快乐地退到门口,才转身离开。
靖广颓然把身子靠向椅背,石膏像一般静止在那里。
时间仿佛凝固在他的周围,他听不见世上的任何声音。
然后,他拿起了电话。
***
伟风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走进那座豪华宅邸的大厅。
举凡一座豪华宅邸的大厅应有的陈设装饰,它应有尽有,一应俱全,但是,它还有更多更多的一种东西,冷冷的空气,还有,空洞。
它没有人气,就像一座豪华的冷宫。
这就是花纱的家?
也许是吧,又也许不是。花纱的人格特质中有很强烈的冷静,但并不是空洞。然而她是无法捉摸的,她的灵魂深不见底,令他无从揣测。
他吐出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何必胡思乱想呢?伊人很快就会出现在眼前,他应该做的是,把眼睛擦亮。那一天,她负醉一别,抱病而去的倩影令他刻骨难忘,她深锁在眉目之间的轻愁与悒郁,她的强颜放浪与难解的心事令他梦魂牵挂……如果此生真的不能再看见她,将会是一个永难填平的遗憾!
他在漫思遐想中听见楼梯上有人走了下来。他的心跳加速,觉得浑身热血又加高了温度,她,花纱,终于要再度走进他的瞳仁之中……。
下楼来出现她眼前的女子十分美丽,简直美丽得令人要痛苦地到处嚎叫!她令人惊艳到心痛,可是,她却不是花纱,而是另一个他感到眼熟的女人!
他从来没有这么迷惑过!
为什么她是如此眼熟?他并不认识她!而她也不是花纱?
他简直要精神错乱了!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他盯着那个女人窘困地说:
“小姐,西先生安排我来这里见一个人,我想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他恳切地哀求她,认为她是花纱的亲友或家人。
“见一个人?你要见哪一个人啊?”
银夜故意轻佻笑问,掩藏着内心澎湃汹涌的恨意与妒意。她存了心要好好作弄他。
伟风答不上来,笨拙地说:
“西先生知道那个人。小姐,我想你一定也是知道的,抱歉我无法说出她的名字。”
“你无法说出她的名字?”
银夜像一只猎犬般慢慢绕在伟风身边打转,打量他,像在看一座刚刻好的艺术品似地,又用嘲谑的口吻说道:
“你不如直说,你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时代真是愈来愈进化了?你可以不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却不可以不为她疯狂颠倒!爱情的魔力真是太伟大了!可以驱使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它出生入死,在所不辞,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小姐,我可以忍受你的嘲讪,因为我还得期待从你这里得到协助!西先生让我到这里来,总不至于只为了捉弄我吧?”
伟风挺着胸,忍住气恼反问。
银夜双眉一挑,做出一个诧异的表情,用夸张的声调告诉他:
“咦?你怎么这样肯定西先生没有这个用意?年轻人,如果你知道西先生和你那个“她”的关系,你就不会这么说话了!”
伟风脸色一变,讶然问道:
“你是说,西先生和她之间的确有不平常的关系?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亲密爱人的关系!你听清楚了吧?”
她大声告诉他,望着他脸色转白,又狞恶地加了一句:
“我再告诉你,她的亲密爱人不止西先生一个,所以,你可得要提高警觉,非常、非常小心才好!”
伟风真的被吓着了,惊惶不迭地辩解道:
“我和她只是朋友而已!一切误会都是不必要的!只是在她离开时,我发现她有些不妥,所以想来了解她的状况,就是这样而已!”
“是吗?我以为你也是她的亲密爱人之一呢?万一各路好汉都撞在一起,事情可就愈闹愈大了!”
银夜故意暧昧地说。
果然伟风上急问道:
“她出了什么事了?她还好吧?”
“我不会这么轻易告诉你,除非你和我合作,好好听我的话,等到我高兴了,也许我会告诉你一些些!”
银夜风骚地点燃了菸,慢条斯理地吞云吐雾起来。
“你要我怎样合作?怎样听你的?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伟风忍住火气说道。
银夜失笑起来,睨着他说:
“这是你的老毛病,不是吗?再说,你连姑娘我都不知道,也未免太孤陋寡闻了!”
“说真话,我觉得你很面熟,也许你是一个公众人物吧!我相信再不要几分钟,我就可以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
“你确定没有和我一起上过床?我也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女人!”
她不怀好意地讽刺他。
至此,他至少明白了她和西靖广一样,同样和花纱之间有非比寻常的关系,他知道她是同一个暴风圈里的人,否则她没有必要接下西靖广的棒子继续留难他、作弄他。
“小姐,我不想再和你打哑谜了!如果你再不能帮助我见到她,我不会在这里耗下去!”
他提出了最后通牒。
“好哇!悉听尊便!不过,我保证你离开了这里就再也打听不到有关她的片语只字,而你带给她的麻烦可却是无穷无尽的!除了我,没有人能帮得了你!你爱信不信,随你的意!”
银夜弹弹菸灰,倨傲地瞒着他。
伟风只僵持了两秒钟便投降了,他放松了浑身紧绷的肌肉,软化笑道:
“好,我投降了,我和你合作,听你的,因为,第一,我想见到她,不愿意半途打退堂鼓。第二,我对故弄玄虚的事情有兴趣,我想知道你们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所以,我愿意妥协,听你的!现在你说,要我怎么办!”
说着,他索性跷起二郎腿在大沙发上坐下来,好整以暇等待对方出招。
银夜只是问他:
“你,很爱她?”
“不能说是爱,但是,对她,我有感情给了她。”
“哦?没有爱,有感情?这个说法还真新鲜!真高尚!”
她一脸不屑,哼哼唧唧。
“我不要求你认同。人其实很复杂,想通了这一点,什么事都可以理解,可以接受!一个很简单的事情,可以有很复杂的解释,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可以有很简单的答案!人生的真味,就是在简单与复杂之间游离体味和顿悟!我感觉得出来,你不是那种喜欢把事情弄得很复杂的人,所以你可能有很多烦恼!”
“你说对了!对我来说,不是爱就是恨!再简单不过!没有什么曲折迂回的路好走!”
“既然这样,让我见她为什么变得这么神秘复杂?这不合乎你的思考逻辑!也不是你的风格!”
“你不懂!因为这里面有最简单、最纯粹的爱与恨!现在,你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谁?你和她做了什么事?如果你是坦然的,把一切都说出来。”
“这是你的条件?”
“只是条件之一。”
她冷冷地、讪讪地回答。
“好吧。我可以让你知道,我叫做袁伟风,出差到海边邂逅了一个不知名的美丽女子,我们做爱,彼此取悦,然后分开。但是当她再度出现,我发现她背负着痛苦和烦恼,所以,我想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她是否安然无恙,就是如此而已。”
“的确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不过,你怎么能够确定,她不是因为你而背负着痛苦和烦恼!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因为你而起了风波?你怎么知道,她并没有爱上你?”
她咄咄地问他,同时惯性地变换着职业性的曼妙姿势,在他面前转身、停格、走动。
忽然,他看见她某个角度的姿容,灵光一闪,答非所问失声叫道:
“我想起来了!你是卫蓝霞服饰海报上那个模特儿!我认识你!”
“卫蓝霞!你也知道“卫蓝霞”这三个字?”
她的脸倏然变色,又是嫉愤又是惊詑又是鄙夷地反问。
“当然知道!甚至,我的未婚妻就是她的崇拜者!怎么,难道你不认同你的设计师?”
“设计师?设计师有什么了不起?简单扼要的说,设计师就和记者那种人一样,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喝咖啡,同一家餐馆吃饭,混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有同样的点子,写出同样的新闻、设计出同样的衣服,设计师只是在玩弄你们、欺骗你们的感情,你们却把他当爱神来崇拜!事实上,你根本不知道设计师是什么东西!卫蓝霞又是什么东西!可怜啊,袁伟风,你确确实实是一无所知!”
“我不需要知道任何一个设计师或者卫蓝霞的任何事情!我可不是他们的崇拜者!”
“刚才说你的未婚妻是卫蓝霞的崇拜者不是吗?那么你为什么不替她打抱不平?”
银夜阴笑着,寓意暧昧而深刻。
“这不关我的事。她们对时装设计师的崇拜像铁石一般坚贞不摇,旁人很难去摧毁。”
“是吗?也许有一天她会对卫蓝霞恨之入骨!”
她的脸色和语气同样阴沉诡谲到极点。
“算了,我们不必再谈什么卫蓝霞。请你告诉我,还需要怎样我才能看见她?”
“她?你说的是哪个她?”
银夜冷不防吓了一跳,以为他已窥破天机。
“那个不知名的她。”
伟风自嘲地回答。
银夜松了一口气,又回复张狂的态度说道:
“接下来的条件是,你乖乖待在这个房间里和我共同生活,不许离开。”
“你……简直是恶作剧嘛!”
他苦笑又愤怒地抗议。
“我觉得很好玩!难道你不觉得?人生很乏味,能玩点刺激的游戏不也挺好?”
她狐媚地睨他一眼,轻移莲步走上楼梯,又回眸对他说:
“乖乖待着,别乱跑。嗯?我会很快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