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维,你不饿吗?我叫了些东西进来吃。」
谭大维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方可雯仍在屋里。
棕花大理石的餐桌上,已摆好亮晶晶的银制餐具,食物的起司乳酪香正从餐车中阵阵传出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际,他像认命般地推开计算机,一把扯松领带,过去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的威士忌。
「你有房地产可抵押,还怕银行不贷款给你?」方可雯在客厅里枯坐了一个下午,也听进了他所有打出去的电话。
「那些银行家们要亲自把关,贷款要经过董事会核准,情况不很乐观。」他一仰头,喝了一大口的威士忌。
「可是,他们不都也是你的朋友吗?」
「如果公司还有大把大把的钞票赚进,他们当然会支持我:但是当我手上都是些亏本生意时,他们就会担心我付不出利息。何况我大哥去世后,公司由我完全接手的这几个月来,每个月都不能如期缴纳前面贷款的利息,如何要他们相信我?」
「你没跟他们解释过公司付不出利息都是谭大哥一手造成的?他把你们家族企业中赚钱的工厂全卖了,只留下那些亏本的生意,而且他还把好几百万美金捐给了慈善机构,你手上那有什么现金可以周转?」方可雯叹口气,为他感到不平。
「我们中国人不是最爱说:家丑不可外扬?再说那些老美知道实情后,不但不会帮忙,还会指责我身为总经理居然不能阻止这些错误的发生。」他像局外人般冷静地笑说,并大口吃完了面前的熏蚝。
「错误?」方可雯放下手中的刀叉,用恳求的语气说:「你应该向他们说明这不是你的错误,完全是谭大哥一手造成的,好让他一文不名而无法做事,以便证明这个公司没有他就无法经营下去。」
「妳不要忘记他脱产时已罹患脑瘤,他对自己的行为根本没办法控制。」他的口气变得僵硬,刚毅的面庞上也充满了怒火。
「他是一个唯我独尊的人,这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脑瘤只是令他再也控制不了他对你的忌妒!」眼见大维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可雯因而尽量放柔自己的音调:「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些话,但这都是事实。你进公司不过短短三、五年,即使这个原属于家族的事业体,转型为闻名世界的大企业,业绩也比你父亲在位时成长了数百倍,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不是谭大哥的。可是有一次我去新同乐参加一位世伯的晚宴,不料他也是坐上客,那天正巧是你应邀前往日内瓦出席世界商业会议的日子,他知道了不但不为你骄傲,反而恼羞成怒的对众人表示,是因为他抽不出时间去瑞士,才轮到你当代表,而报章杂志上你的经常露脸,也是因为他拒绝接受访问,他不断想要说服大众你只是他的替代品。」
「够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唯一的兄长,虽然他在世的时候我们并不亲密,但妳也不需要毁掉我对他还有的敬意。」谭大维厉声的说,怒气与痛心使得他的面容灰败。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方可雯泪盈于睫地低下头,她痛恨这种不被尊重的感觉,泪水自她美的脸庞滑下……
谭大维依然不为所动的瞪视着她:尽管她是个美丽的女人,穿著讲究、善解人意,很可能是婚姻中完美的伴侣;然而,他们的心灵却始终相隔遥远。他自认已为一时的迷失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却又不免自责:「妳没有什么不好,反而是我对不起妳,不知怎样才能弥补对妳的伤害?」
「订婚本来就不具备法律效用,谁也无法约束对方。不过,你知道我并不穷,在你钱救急的时候,我也许可以帮忙。」她试图做他事业上的伙伴。
「妳能提供多少资助?妳知道吗?我需要的资金高达九位数,而台币千万元只够眼前周转。」谭大维苦笑说。
「几千万就只够眼前周转?」方可雯一脸茫然地望着这个交往多年的男子。
「没错!」他猛然将酒杯拦下,转身为她取来了大衣。
「你不希望我留下来?」
「不!」
「为什么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妳还不明白我正面临人生最大的难题吗?处理不好,我就得宣布破产。在这非常时期,我不要任何人介入我的生活,尤其是妳!」他的态度既严肃又认真。
「你实在冷血的令人无法忍受!」
方可雯气极,一把抢过来他手中的大衣,跟着快步冲出房门。她希望谭大维在她离去后,会感到后悔、孤独,因为方才地曾瞧见他眼里的落寞。她以为他是因事业丕变才失常,却不知他从来就不曾属于她。
放下工作,谭大维注视着黑暗的窗外,发现外面已开始飘雪,他其实也不想在这样凄清的寒夜一个人独处,只是不愿与方可雯继续牵扯:今夜他要卸下责任、荣誉……所有不必要的包袱,去追寻灯光、笑语和温暖,为生存找个最简单的理由。
「这件洋装,将留在重要的时刻穿著。」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地搬着它,十分自傲地说。
但舒飞不曾见过母亲穿它,她认为母亲是以传家之宝的心态在收藏它。也因它象征光荣的过去,和未来的希望,她在离家时仍然带着这件衣服一起出来。
舒飞把衣服披在自己身上,突然犹豫起来,能穿它吗?「重要的时刻。」母亲曾如此表示,即使是她本人这一生也只穿过一次,她说,这是件有魔法的衣服,一日一穿上了它就会走入梦中,从此不再为俗事烦忧。
现在她想要留在纽约习画的计画就快泡汤了,她不只是触犯饭店的禁忌——侵犯顾客的隐私,而且还无礼顶撞,韦夫人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要她走路。舒飞内心愁叹着:雅仕套房里的那个怪物或许从不知失业对一个人是件极严重的事,特别是自己,没有收入、没有住处,难道就此流落在纽约街头卖昼为生?她想如果去恳求他,他或许会故作不在乎,但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穿好衣服、套上高跟鞋,舒飞转身面向镜子——高耸的胸、纤细的腰及修长的腿,衣服展现出了她傲人的身材与完美的肌肤。背部的v字间至腰间,彷佛在说:我是你的:而前面精巧约五官与高傲的下巴却又明白表示:但是你得抓得到我。
镜里出现的是一个苗条成熟的优雅女人,谁会相信她只有十八岁?舒飞睁大眼睛,迷惑地注视自己,她从来都没发现自己的眼神如此澄澈、皮肤如此白皙。她向前走一步,浑身便闭起缤纷的彩虹,把琥珀色的变眸衬得更为明亮。
「哇!妳看起来迷死人了!」莎芙在她身后,一脸欣羡的赞美她。不过,紧跟着她又频频摇摇头:「妳这身衣服太招摇了,我们可不能去搭地铁,我先上去叫车。」莎芙匆匆上楼。
她说得没错,这件衣服确实是大招摇了,它不但耀眼、醒目,而且还会骗人——舒飞闪闪发光的走入大厅,尽管立刻便引来所有人的目光,却没有一个同仁认出她来,走近饭店门口,门房立即赶过来替她推门。她的心中好不得意,居然没有人发现她就是安琪拉——那个新进的服务员。
舒飞是以安琪拉的名字进入曼哈顿工作,并不是韦夫人忘了核对她的证件,她就有意欺骗:而是她认为眼前的工作实在不需要「智能」,又何必要沿用母亲给他的名字呢?同时,安琪拉确实也是她的另一个名字,儿时那些饭店里的大朋友们都是这么称呼她的,因为她的甜蜜笑语就像「天使」般,为他们枯燥的生活带来了欢乐。
「天堂鸟」俱乐部位于纽约东区,大型吧台一如每个周五晚间人潮不断。
舒飞和莎芙走进去时,几乎看不到任何一张空桌。领位人员的台子倒是空着,看来是去帮忙招呼里头的客人了。
莎芙一进室内,就忙着搜寻她的朋友,舒飞跟随着她,所过之处似乎都引起了一阵骚动,舒飞清楚是衣服吸引了他们的视线,因此心跳加速。她是怎么都没料到,莎芙所谓的听些音乐、喝点酒的散心之处,竟是这般喧哗的酒吧。不过,她也承认这儿不是闲杂人士出入的地方,因为里面的男男女女,个个衣冠楚楚,举止间也颇彬彬有礼。
右前方一个头发微秃的绅士站起身来,向她们频频招手,莎芙瞧见,立刻拉着她走过去。
「妳是安琪拉?」他伸出宽厚的大手。
舒飞从趋车来到这儿的路上,已听莎芙说过他是一个英国律师,也是曼哈顿的常客,由于饭店里严禁服务人员与客人交往,所以他们只能在外面约会。
莎芙和这位律师正处于热恋中,舒飞不明白他们何苦要带个电灯泡?但见两人不时有着亲密的举动出现,令她如坐针毡,于是便借故去看调酒师表演手艺,匆匆离座。
「请给我一杯马丁尼,用伏特加调,要dry,可以吗?」她点了母亲最爱的济品。
「我有荣幸请你喝这杯酒吗?美丽的小姐」一个有着金发、蓝眼的男子挨近她的身边。
「谢谢你!我还付得起一杯酒的钱。」
「看你选酒的架势应该是个行家,为什么以前不曾见过妳?」
「我才搬到纽约来。」
「很好。」他不停的打量她,从玲珑有致的身材、披肩的长发,看到她线条优美的面颊,然后像下结论般的补充道:「大好了!我是个在纽约执业的心理医生,妳何不拿着酒和我坐到那个刚空出来的角落?」他以为透露出他的职业,她就会迫不急待的跟着他屁股后面走。
「真不巧!我最痛恨心理医生了。」她故意表现出一脸憎恶状。
「为什么?」他没有生气,而是惊讶的问道。
「因为我只喜欢女人。」她一本正经的撒着谎。
「我替妳惋惜。」
舒飞见他头也不回的挤回人群,嘴角不自觉浮上胜利的微笑。潇酒多金、浑身散发出男性魅力的美国医生,也许会吸引许多女人,但是对她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不过,那个英俊的医生马上便忘了舒飞的存在,她看见他在一个穿著紧身洋装的妙龄女郎身旁伫足,而后相偕坐往他方才指给他看的那个角落。舒飞猜想那女孩若有兴趣,他甚至会邀她到他的住处(当然他必须是个单身汉,否则就是他到她的住处︶。如此简单也如此直接,没有牵绊也没有承诺。
「妳的酒呢?」身旁传来的声音低沉而富磁性。
又有人不识相的过来搭讪——舒飞没好气的答道:「不关你的事!」
「我有没有听错?这不像一个淑女的答话。」
她一转头,立刻认出他就是住在雅仕套房的那个人。她毫无心理准备要与他再度相逢,于是跳下高脚椅想要离去,不意他的长腿却横在椅畔,挡住了她的去路。
「对不起!借过一下好吗?」这是她头一次在近距离下端详他深刻俊逸约五官镶在黝黑的肌肤上,足以显示出他不易妥协的性格:咖啡压花纹的领带松而有格的系在浅米色衬衫外,举止从容有度,衬托出有钱人的气势。
「妳要去哪?时候还早嘛!」他的声音和缓,脸上流露着愉悦的笑容。
看来他没认出她是中午与他有过争执的女服务生。舒飞反倒愤怒不已:原来他根本不记得我,却将毁了我的工作。她的脸或许不值得他记忆,不过这次她一定要让他忘不了,让他明白下人也是有头有脸的。
「我知道,但是我得赶在午夜而回到住处,不然十二点一到,我就会变回灰姑娘。」她以最优美的语调说明自己的身分。
「真的吗?妳的汽车会变成番瓜?妳的小礼服会变成破衣?我倒真想见识、见识呢!」
他笑得开心,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更增添了他外型的俊美。
然而看在舒飞的眼里,觉得那两排森白的牙齿,使他更像是给鸡拜年的黄鼠狼。她有心与他一搏:「可惜少了双金缕鞋,午夜一到,仙杜瑞拉就永远消失了。」
「妳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看见他流露出赞许的眼神,更加深了对他的厌恶感这个极端势利的男人,只要换件衣服、换个地点,他就能对她另眼看待。
「聪明的女人,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她继续给他暗示。
「聪明带点愚昧我最喜欢这样的女人,这样才不会觉得备受威胁。」
「但是我并不欣赏肤浅的男人。」她相信卓凡绝不会经易与陌生女子搭讪。
「我是谭大维,如果妳能给我机会,我会证明自己不是个肤浅的男人。」
「我只喜欢懂得体贴女人的男性。」她不断泼他冷水。
「妳希望我有多温柔,我都可以包君满意。」他的眼光意味深长的滑下她玲珑的曲线,细长的手指弹过她润玉般的手臂。
舒飞仔细玩味他的话,马上明白他是在指跟她上床。她很想摔他一记耳光,却觉得双手沉重,到酒吧来买醉的男女,那个不想从中找个周末玩伴?地无权责备他,毕竟那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不来这种地方也就不至令人想入非非了,她还来得及全身而退……「我要走了,还有人在等我。」她希望他让开身子。
「妳的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
「我看着妳和她一起进来的,你们两人一进门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不过,你们可不是女同性恋者吧?」他的目光热切。
「你偷听了我的谈话?」
「别忘了,我一直坐在妳旁边,这么近的距离,想要不听才难。」
「好吧!告诉你实话好了,她是我的同事兼室友。」舒飞在他的直视下,很自然的道出实情。
「那么妳是不喜欢心理医生了?」
「也不尽然,我想是他自认潇酒的模样惹恼了我,而且他自负的报上职业也令我反感,我认为这样虚荣、自大的男人,不是我这种人能高攀的。」
「妳不虚荣吗?那我告诉妳我是个农夫,妳会和我交往吗?」
「我会帮你把农舍打扫的干干净净,让他忙完农事回来能倒头就睡。」舒飞存心幽他一点,雅仕套房一晚的住宿费便是千元美金,就算谭大维是农场的主人,也禁不起这般花费。
「如果屋子里有妳,我怎舍得倒头就睡?」他又开始向她调情。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请你让开。」她已在他身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既然如此,我送妳回去。」他风度翩翩的站起身来。
「不必了!我要和朋友一起走上虽然她从始至终都无意在谭大维面前隐瞒自己的身分,但是要和他一起走进曼哈顿,她还没这个勇气。
「如果妳坚持,我只好先走了。」他眉头深锁,口气仍相当温和。
「我坚持。」舒飞肯定地回答,她对他几个小时前的冰冷态度仍记忆犹新。
「我住曼哈顿饭店一二0一号房…:」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的话。
望着她慧黠的目光,他脸上问过一丝困惑,转念间却恍悟:这个反应灵敏的女孩,当然知道自己告诉她住处的用意。于是又补充道:「下个周末以前,我都住那儿。」
舒飞走在谭大维前面,想到他此刻的目光一定停留在她裸露的背部,使她感觉极不自在,可是踩着三吋高跟鞋的她又走不快,她只好啊娜多姿的轻移莲步,存心以最佳表现给他「好看」!
酒吧里,正是酒酣耳热的时刻,四周充满了人潮与笑语,舒飞好不容易寻到原来的座位「竟不见莎芙和她的男友,两名外型粗扩的男子分坐其间:舒飞再度扫视全场仍不见他们的踪影,只得硬着头皮向前打听:「很抱歉打扰你们两位,刚才坐在这桌的小姐是不是先走了?」
「不清楚,领台小姐带我们过来时,这张桌子是空的。」答话者约两鬓拷已有些许华发,颇有长者的亲切风范。
「那你们是几点进来的呢?」她希望莎芙还没走远。
「妳是联邦密探吗?」另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不怀好意的挨近她的身边。
「对不起!我只想打听我的朋友走了多久,因为我的钱包还在她身上。」舒飞心虚的表示,实情是她根本身无分文,莎芙若是一走了之,她只得徒步走回曼哈顿。
「甫担心了,先陪我们喝一杯,待会我会送妳回家。」那个小伙子自以为是的替她拉开座椅。
看到他对自己深感兴趣的眼神,舒飞心中涌起一股憎恶,她突然厌烦起这里所有的人,尤其是她自己。这个俱乐部压根儿就是个单身酒吧,餐厅、健身房、游泳池等,不过是层掩护色,以便为出入的男女增加一点尊严。
「谢谢你!不敢劳驾。」舒飞转身准备离去,没想到那年轻人仍不死心的挡住她的去路,嘻皮笑脸的说:「妳身上没钱,怎么走?还是等等我吧!」
他宽润的胸膛像一堵墙横在面前,舒飞瞪着他衣服上的鳄鱼标志,气愤的提高了声调:「请你让开。」
「如果答案是「不」呢?」
「你可以试试看,但是你付得起代价吗?」一个冷酷又熟悉的声音悄悄加入。
舒飞惊喜地望着折返的谭大维,期盼他能立刻带她走出这里。
那个年轻的男子本是情场中的高手,舒飞的不肯就范再加上谭大维突如其来的阻挠,使他极欲把所有的怒气都集中在拳头上,他伸出手向谭大维挥去,碰的一声后,随即是满室的静寂,每个人都屏住了气息,舒飞张开迷蒙的双眼,发现倒地的竟是那个蛮横无理的男子,他的朋友正弯下腰去探视他的伤势。
「走吧!」谭大维坚定的声音不容她争辩。
一走出大门,冷风即迎面袭来,舒飞感到刺骨的寒意……「妳的外套呢?」他有意回头替她取来。
「不要了,我不冷。」她逞强地答道,那件小大衣还是女校的制服,质地虽是上等的毛料,但粗劣的手工与保守的款式,是无论如何都配不上她身上的小礼服,所以一进门,她就将它交给衣帽间的服务员。现在,她更不想让谭大维看到她穿这么蹙那的大衣,就算是虚荣心作祟吧!她在心里叹道:他的女友穿得可是独贝风格的香奈儿套装,因此她宁愿冻死,也不愿让人认为她没有品味。
「妳是怕他们追出来吗?放心好了,他死不了的,顶多是掉几颗牙齿,面颊肿起来而已!
他边说边脱下自己米白色的长风衣,跟着披在她的身上。
风衣上还留着他的余温,舒飞有点感动,但想自己的温暖来自于这件亚曼尼名牌货,和谭大维这个人无关!
「妳的车呢?」
「变回番瓜了。」她耸耸肩。
「来吧!我送妳回家。」他很绅士的扶住她的手肘,往寸步之遥的轿车走去。
「不!不用了……」她挣脱牠的手,她不要和他一起回去。
「难道妳还有其它约会?」雪下得更大了,他的眼睛蒙上一层寒雾。
「是的,有人要来接我。」她知道这个理由极其不当,因为现在已近午夜,没有一个良家妇女会往这时候兀立街头的。
「妳不是要在十二声钟响之前,赶回家去的吗?」
「不必赶时间了!这世界上已没有白马王子。」她才不在乎他怎么想。
「好了!我不想和妳争辩。」他说完便生进车里。
舒飞目送他的座车消失在黑暗中,而后举步前行。依她的判断,这儿离曼哈顿饭店不算太远,因为她从小就有阅读地图的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她便立刻从地图上摸清四周的地理环境。
雪愈下愈大,路也愈来愈难走,舒飞索性脱下鞋,把高跟鞋抬在手上,一路奔跳的欣赏黑夜中的雪景,一下子就把谭大维给丢在脑后了。
可是,走了一段路后,她从眼角的余波发现有辆车子跟在她的身后,破坏了她午夜探险的乐趣。曼哈顿已遥遥在望,车子仍紧跟不舍,她不耐烦的停下脚步,车子也停了下来。她走过去,也不看看坐在车里的人是谁,就对着摇下的车窗骂了一连串难听的话,有英文、法文、意大利文和德文等,临走前还不忘警告他:「你再跟我,我就要叫警察了。」
她才转身,就听到背后响起了掌声,一个男人从后座出来,竟然是谭大维。
他望着赤足走在雪地里的她,穿著自己的米白风衣,满头雪花的模样不过是个纯真的大女孩,而先前那个成熟世故的女人哪儿去了?谭大维被眼前的景象迷惑了,而她也像被雪钉住般,沉默地看着他。
「妳的约会取消了?」他打破了僵局。
「是的,我不想赴约。」她努力粉饰自己的谎言。
「是为我才取消的吗?」
「你认为呢?」她不甘示弱的回问。
「既然在往曼哈顿饭店的路上,当然是来找我的。」他又露出嘲讽的微笑。
「请注意,我走的是公路:更不幸的是,我碰巧也住在曼哈顿。」她以为可以看到他出糗的表情,不料他只是扬扬眉说:「哦?这真是愉快的巧合。你要搭段便车吗?」
「不要,我喜欢走路。」
「那我陪妳走吧!」
她还来不及反对,他就示意车子先走了。
「你不冷吗?要不要我把风衣还你?」
「我想妳比找更需要它。不过,我恨好奇妳为什么要脱掉鞋子,我才想问:妳不冷吗?」
「当然冷哪!但是冻得发麻的脚,总比一双被鞋子迫害至疼的脚舒服吧?」
「妳经常是这般随心所欲的吗?」
「差不多!我恨少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譬如说?」
「如果我不想进你的房间,你出再好的条件我都不会去。」她是因切肤之痛,才有感而发——倘若事先知道那间套房有人使用,她是绝对不会贸然闯人的。
「我有说过要请你到我的房间坐坐吗?」他的眼神十分复杂。
「别误会,我说的可是「如果」。」
「好,现在我正式邀请妳到我的套房喝香槟、吃鹅肝酱,妳可愿意赏光?」他的声音含有挑战意味。
「你想追我?不怕你的女友吃醋?」她笃定他的女友还在这里等他回去,他不过是想在口头占个上风,因而有恃无恐的与他各逞口舌之能。
「追求女人是年轻男孩玩的游戏,我早过了那个年纪。」他又表现出不可一世的孤傲神|圭一。
「那我就放心了,因为在我的生涯规划里可没有谈情说爱这一项。」
「请你吃顿消夜,就要和谈情说爱扯在一起?妳的联想力也未免太丰富了。唉!你们日本女人和我们中国女人真像,对男女问的交往总是放不开,所以找比较喜欢美国女人。」
「谁告诉你我是日本人的?」
「还用得着问吗?妳的长相和口音便足以说明一切。」
「你真聪明呢!难怪能在女人面前无往不利。」她明褒实贬的糗他。在美国,人们都习惯把谈吐有教养且外表甚为体面的东方人视之为日本人,由于经常面对这种变相的恭维,她也就懒得再解释了。
「这么晚,餐厅都打烊了,何不到我的房间一起用餐?」走到曼哈顿饭店门口时,他又停下脚步,继续游说她。
「我并不饿呀!」舒飞昧着良心说,她其实已有两餐没吃东西,早已经饥肠辘辘了。
「想想看壁炉里升着火﹑一瓶七0年的香槟和炭烤牛排的画面,妳还不心动?」
「好吧!」她把老是打脚的鞋子穿回去,反正双脚早已麻木,一点也不觉得痛了。
要做现代的灰姑娘,先得懂得把握住机会她挽着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走进曼哈顿,地想韦夫人要到明天上午九点才会来上班,如果能在这段时间让他对自己的印象改观,她的工作就可以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