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心坊百年的信誉,不能毁在她的手上。
轻轻叹了口气,她收回了心神,继续专注地修复那幅《韩熙载夜宴图》,忽然间,她想起一件事——刚才他好像全身都湿了,下这么大的雨,他去外面干什么了?而且回家也不换身衣物。
摇了摇头,苏映伶苦笑。
毕竟他还是太年少了,依旧孩子心性。
那一年,他十九,她二十二,原本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就这样莫名地走到了一起。其实对她来说,丈夫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继续把画心坊开下去,她能继续裱画……
傅秋辰怒气冲冲地一把推开了卧室的房间,门也不关,然后就这样一身湿地把自己丢到了床上,一直抱在怀里的包裹也随之丢到了一旁。
为什么她的心里永远装着画?为什么她连一点点的角落也不分给自己?哪怕是一点点,他也心满意足了。
一年了。
他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以为只要自己呆在她的身边,总有一天,她会从不喜欢他,变成喜欢他;总有一天,她会渐渐地把他看得比裱画更重要……但,这一切只是痴人说梦吧?
一抹淡淡的哀伤与失落涌上了眼底,傅秋辰轻闭上了眼。
回想起一年前,他在跃然斋见到她时,就为她眉宇间那抹明亮动人的神韵所倾倒。他不知道那时着了什么魔,一颗心就这样陷了下去,不可自拔。
跃然斋是傅秋辰的父亲傅青一手创立的卖画坊。虽然傅青从小爱古画,但傅秋辰对画却一点兴趣也没有,反倒对武学兴趣浓厚。向来疼爱儿子的傅青也没强迫,反倒是请了一名江湖高人为傅秋辰指点武功。渐渐地,傅秋辰学得了一身好武艺,却从不碰跃然斋的任何古画,就在傅青为跃然斋后继无人而一筹莫展的时候,傅秋辰竟然告诉他要娶画心坊的苏映伶。
而画心坊是苏州数一数二的裱画店,现任的当家苏映伶继承了父亲苏扶的裱画手艺,虽然为女流之辈,却也将画心坊经营得有声有色。而且跃然斋跟画心坊经常有生意往来,傅青深深知晓苏映伶的人品。那是一个并不多话的女子,个性淡定平稳,虽然比傅秋辰年长三岁,但也不失为一个儿媳的好人选。
就这样,傅青让媒人前去提亲,原本以为苏映伶会看不上自己那个孩子心性的儿子,谁知,苏映伶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成亲后,让她把画心坊继续开下去,让她继续裱画,她就什么要求也没有。
傅青自然答应。
毕竟在这个时代,女人一般是不能出来抛头露面的,更别提成亲后,夫家一定会更加限制。而傅青其实是盘算着让儿媳继承跃然斋,当然不会反对苏映伶将画心坊继续经营下去。
那一年,傅苏两家联姻也成为了苏州的一段佳话。
然而,这一年来,傅秋辰过得并不开心,虽然他与苏映伶朝夕相处,但他走不进她的心。
“难道我从现在开始要学习裱画?”傅秋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眼中的落寞渐渐为一抹明亮所取代。
“对呀,我跟着她学习裱画,如果学得好,她一定会正眼看我的。”
目光忽然落到了滚到床角的包裹上,他懊恼地一拍额,“忘记送给娘子了,后天就是她的生辰了啊,我看她八成也忘记了。”抓起包裹,他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刚才这样跟娘子说话,她会不会生气呢?可能一气之下,连生辰礼物也不要了。”
正冥思苦想,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少爷,晚膳准备好了,要吃吗?”刚才装裱间里传来那么大的动静,看来少爷是和少夫人吵架了吧?容江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门里看了眼,却眉头紧皱,“少爷,你怎么还穿着这一身湿衣服?小心着凉了。”
“哦,现在就换了。”傅秋辰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我哪那么容易生病——”话音未落,他忽然打了个一个喷嚏。
容江苦笑,“你看吧,我就说会着凉。”
“没事。”傅秋辰搓了搓略显发寒的手臂,“我可是练武之人,你有见过我生病吗?现在就去把衣服换下来——”转过身,拿起衣架子上的一件干爽的衣物,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对容江吩咐道:“容江,你帮我将晚膳送过来。”
“少爷,你在要房里吃?”
傅秋辰摇头,唇角扬起微笑,“去装裱间,跟娘子一起吃。”她没空出来用膳,那他陪她在里面吃应该可以吧?最多,他喂她!
傅秋辰越想心情越好。
容江横了他一眼,“少爷,刚才不知是谁在装裱间弄出那么大动静啊?”
正脱下湿外套的傅秋辰脸上一红,作势就要将外套掷过去,“你小子多什么嘴,快去,我饿死了。”
“好好。”容江领命而去。
傅秋辰连忙换下一身湿衣,忽然身体里涌上了一阵寒意,他打了个寒战。
“啊,不会被容江的乌鸦嘴说中了吧?不就是淋了点雨么?”轻抚了抚有些昏沉的额际,傅秋辰强打起精神,“先陪娘子用过晚膳再说。”
第2章(1)
装裱间里,苏映伶满意地看着案台上那一幅修补过后的《韩熙载夜宴图》,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这幅画整整修补了一天了。
从去污到揭旧,到托补,到全色,每一样都耗费了她不少精力,但看着修复完美的古画,对她来说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接下来,就要考虑着用什么样的装裱款式了。
转过头,她看了眼窗外已完全沉下来的天色,腹中传来了轻微的肌饿感。
一整天,她几乎滴水未沾。
苦笑了一下,苏映伶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娘子。”
门外那一双几乎比星辰还要闪亮的眼睛几乎让她闪了神。
“相公?”苏映伶看了傅秋辰手上的托盘,“你这是——”
“跟你一起用膳呀!”傅秋辰笑得一脸灿烂,“你已经把画修好了?”说着,他探头往里瞧了眼,眼底却闪过一丝失望,嘴里低声嘀咕了一句:“这么快就修好了啊!”他还想着,她若是还没修好,没空用膳,他亲自喂她呢。
看来,这小小的奢望破灭了。
苏映伶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只是摇头轻笑了笑,“你刚才不是还追着我用膳吗?”
傅秋辰略显不满地撇撇唇,“你要是每天都能准时用膳才好。”
“走吧,我们去哪里吃?”苏映伶好笑地看着他。
“就在这里吧!”傅秋辰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我刚好向娘子讨教一些事情。”
苏映伶疑惑不已,“你要讨教什么?”
“裱画啊!”傅秋辰唇角又微弯了起来,“娘子,我决定了,今天开始,跟你一起学习裱画,这样也可以帮你的忙。”
“你不是一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吗?”苏映伶颇感意外。
“兴趣是可以培养的啊!”傅秋辰也不等苏映伶答应,端着托盘走进了装裱间,“娘子,我们先用膳,然后你一项项教我。”
看着前面那道修长的背影,苏映伶摇头失笑。
不知道他这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忽然想起,他们刚才好像发生过一些口角吧,但此时此刻似乎又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也许,这就是她与他之间的相处之道!
常言道:三分画,七分裱。
一幅再好再珍贵的古画,也需要用装裱来装饰保护,这样才不会因为年代久远,而发生空壳脱落、受潮发霉、糟朽断裂或是遭到虫蛀鼠咬,白白毁坏了一幅传世名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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