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特意的组织了孩子们去郊游,青龙山,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结束了比赛的孩子们兴冲冲的背着背包手拉着手走在山道上。
跟同学出游本身就是一件开心的事,何况老师们想的周全,安排了簧火晚会,钓鱼联欢一系列活动,把几天的郊游艺室弄得像个丰富的夏令营。
亚亚还是第一次跟同学们出来,第一次感受到同龄的孩子一起胡闹的快乐。一路上笑语喧扬,晚上的簧火晚会更热闹。大家围着一堆熊熊烈火唱啊跳啊,开心得忘乎所以。
平时很少在大家面前说话的亚亚也被推到前边喝令唱歌,谁让他拿了少年组一等奖的!亚亚窘得满脸通红,手里的话筒像烤山芋,拚命想丢出去。
角落里,簧火照不到的地方,徐尧默默的坐着,看着跳动的火苗。火光里,抱着鲜花的第一名不再是自己,那个被从吧上抱下来的快乐的孩子,不是自己。
为什么?一直都是佼佼者的自己这次会失败?许亚的进步究竟是他自己的天才还是因为得到了本应该自己的获取的雨露阳光!也许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呢!没有任何纰漏的演出怎么可能比许亚低上那几分?
一切都是故意的,只是为了站他可以站得更高!
徐尧的嘴唇破了,咸腥的液体流进嘴里。手中的树枝刺进了掌心,却不觉得疼。
为了看日出,大家特意起了个大早。但是天不遂人愿,细细密密的小雨从天而降。
已经出来了,总要按计划走。好在孩子的心情总是很容易兴奋起来,雨中登山也蛮有趣味。
一路湿滑的山路漉满了尖叫和笑闹声,亚亚很小心的走着,生怕脚下一滑坐进水里去。徐尧就跟在他身后,他的鞋底滑走路很费劲,亚亚回头笑着;「我们还是并排走吧,拉着还稳当些。」
徐尧笑着伸出手,两个人手挽手的往前走,但是大家明显的估计错了天气,山里的天气可不是天气预报能说得准的。
细细的小雨几乎是顷刻之间就随着一阵爆雷变成了倾盆大雨!被突如其来的雷雨浇乱了的孩子们惊叫着四处找寻躲雨的地方,带来的雨伞被风卷走了。
领队和导游慌了,大喊着想收拢队伍,但是被其它的旅游者冲散了的孩子们在黑雨中很快就失去了踪影。一块巨大的岩石成了人们暂时躲避风雨的掩体。亚亚紧拽着徐尧也想靠近岩石,但是已经挤不进去了。两个人只好冒险顺着岩石窄小的边沿慢慢蹭到另一边,在那里好歹躲一躲。
雨不停的从天空灌下来,翻卷着云雾在身边缠绕。脚下不远就是围着一道铁链的悬崖,里面云雾翻卷,根本看不清有多深。亚亚胆怯的往里靠了靠,后背紧紧地贴着岩石。如果忽略掉危险和不适,这倒是很美的景色。可惜,没有人有心情欣赏。始终都可以听见大风大雨中,有人在焦灼的呼喊。但是声音被风雨吞了,根本听不清在喊什么。估计是失散的人。
茫然的看着大雨从天空中灌下来,寒冷的山风吹得亚阿瑟瑟发抖。风太大了,随时都像有一只手把人往山下拉。徐尧抱着手臂发抖,看看身边的亚亚,使劲的喊:「冷吗?忍忍吧,但愿一会雨就停了。」
亚亚的牙在打架,冷得不想说话。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背包里还有一件衣服,稍稍的转过身体说:「你帮我把包裹里的衣服拿出来。」
徐尧费劲的转过身子伸手拉亚亚的背上的包。地方太小了,徐尧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让自己站得更稳一点。忽然,被推了一下的亚亚脚底下一滑,整个人朝着山崖底下摔了出去!
湿滑的石头和铁链并没有挡信亚亚下滑的身体,惊恐万状的亚亚尖叫着拚命想抓住什么。徐尧也吓蒙了,半天才扑下去抻手去抓亚亚扳住石块的手。
大雨把两个人惊恐的喊叫隔绝的模糊不清,亚亚的身体有一半悬在空中,两只手死死的抓着突出的石块和杂草。徐尧一手抓着铁链弯下腰去,蓦地,在就要抓到亚亚的手腕的时候,徐尧的手停在了空中。
亚亚惊慌地看着他:「徐尧!徐尧!快点我抓不住了!」
徐尧弯着身子,死死的瞪着亚亚抓在石头上的手,停在空中的手哆嗦着,秀气的脸扭歪着,眼神里的卑微恐怖妒嫉混合成了一种可怕的东西。
亚亚惊恐的看到了他无法相信的东西,灭顶的绝望和恐怖瞬间冲了出来。
他要我死。
没有时间再想为什么,亚亚直接的看到了结果。
「不,不要这样,徐尧!」
徐尧缩回了救援的手,蹲在那里恐怖的看着。
「徐尧!救我,救救我!」
亚亚拚命的喊着,求生的渴望让他盼着徐尧可以伸出手。哥哥还在家里等我,他还在等我啊!
徐尧浑身颤抖着,不敢看亚亚的眼睛。亚亚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滑,下面翻腾的白色云雾随时都会吞没了他。
「亚亚!」
突然地,徐尧猛醒过来,伸手抓住了亚亚的手腕。但是,下堕的重量挣脱了湿淋淋的手臂。抓着石头的手指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亚亚绝望的喊了一声:「哥哥!」
肩膀上的衣服被死死的揪住了,然后就是背包。下堕的身子终于停下,亚亚差点没了呼吸。
徐尧红着眼睛,两只手抓着亚亚,拚命的往上拉,亚亚借着力量一条腿挂上了铁链,侧着的身子可以有所依靠了。就在亚亚刚刚松口气的时候,耳边凄励的一声尖叫,徐尧的整个身子倾斜着倒了下去!
脚下的湿滑山石和杂草没有给他们一点摩擦力,徐尧死死拽着亚亚的背包挂在了山崖外边!整个身子凌空挂着,绝望的惊叫。背包带子经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断了。背包掉落山崖。几乎是一瞬间,亚亚反手抓住了徐尧的手腕。死死的拽着,咬着牙承受着沉重的力量。
徐尧并不重,但是当全身的力量都挂在一只手上的时候,就很难承受了。抬着头,绝望的看着亚亚,徐尧不出声地着咬着嘴唇。就算他松手,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何况,他未必拉得住自己。
徐尧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即将降临的命运。一条腿紧紧的勾着铁索,亚亚既没有办法向上用力也没办法向下把徐尧拉上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僵持,直到有人来发现他们。
因为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那条细长的腿微微发抖。但是死死的交缠在铁链上,直到粗重的铁链陷进肉里。亚亚全部的力量都在手腕上了,腿和手臂像是要被活活的拉断,撕裂的疼痛越来越狠的传来。
汗水和着雨水往下淌,浑身都在不停的颤抖。徐尧听得见他牙齿的咯咯声,他已经撑不住了。悲哀的看着他,颤抖地说:「亚亚,放手吧!我会把你带下去的。!」
亚亚不出声,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出声了。快啊!快来人啊!我撑不住了!
突然爆发的绝望的尖叫,是徐尧。
那种痛伤的绝望的声音,透过了风雨的喧嚣。终于发现了危险的人们惊恐万状的赶过来,七手八脚的拉拽着。不知道是怎么爬上来的,两个人没有一点声音的被拖到了安全地带。互相抓着的手还死死的揪着,两个人在风雨里互相抱着瑟瑟发抖。亚亚的腿已经僵硬了,依然保持着缠绕铁索的姿势。哧得脸色惨白的带队老师快要哭了,抱着亚亚一迭声的喊。
许久,亚亚才缓过一口气,挤出院一句话:「没事了,徐尧,别怕。没事了。」
徐尧白着一张脸,毫无反应的坐着,浑身在剧烈的颤抖。两个人被搀扶着安慰着,徐尧勉强的站起来,亚亚却发现自己的右腿动不了了。风雨小了,焦急慌张的带队老师急忙收拢自己的学生。
很多学生浑身湿透,寒冷惊哧让许多女孩子开始哭泣!好几个跌倒受伤的孩子互相搀扶着艰难的走。亚亚被一位老师抱在怀里,慢慢的往山下走。他的右腿脱臼了,铁索在他的腿上留下了大片鲜红的印痕。手腕和肩膀都拉伤了,在惊恐中没有觉出疼,现在才疼得浑身冒汗。
亚亚死死的咬着嘴唇。忍着周身的疼痛。身上很多地方都被石头割破了,鲜血浸透了衣服又被雨水冲刷得伤口发白。后面,徐尧精神恍惚,被搀扶着慢慢的走。
两个人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人追问。在那个隐蔽的角落里发生的险恶,都堕在两个人的心里。
***
这次郊游损失惨重,几乎所有的人都心有余悸。万一发现的晚一点,这两个前途无限的孩子可能就永远的消失了。还有好几个孩子也都受了伤。真是乐极生悲!本来是给孩子们的一次奖励,却差点酿成惨祸。亚亚被送到了医院,右腿脱臼,韧带受伤,挤压和拉拽造成的大面积淤血看着触目惊心。再加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亚亚需要在医院里躺几天了。
胡刚坐在亚亚身边,看着病床上的孩子痛苦的脸色,紧紧的皱着眉。心里一绞一绞的疼,听带队的老师说,孩子的一条腿就缠在铁链上,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他该多疼!他的这条腿很有可能会因为这个废了!折断了翅膀的蝴蝶,你该怎么飞。
「疼的话说出声啊!不用忍着。」胡刚俯下身,轻声地说。眼睛里的疼惜流露无遗。
亚亚摇摇头,勉强笑笑:「没事,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刚才给他复位的时候亚亚疼得满头的汗,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扶着他的手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颤抖。
胡刚想说什么,却忍住了。知道孩子现在疼得历害,可是自己却没法帮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罪。
护士走进来,把一针止疼镇静的药推进了亚亚的输液管。
轻轻地握着亚亚缠满绷带的手,胡刚低声说;「睡一会吧,睡着好得快。」
亚亚的眼神飘向紧闭的门。老师说已经给哥哥打电话了,可是一千多里路啊!他什么时候才能来!哥哥,快点来!腮边的一颗泪珠被一只手轻轻擦去,亚亚闭上了眼睛。
夜深了,亚亚已经熟睡,胡刚趴在他的床头上,手一直托着亚亚的手臂。匆匆的脚步声风一样的走过来,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暗淡的灯光下,风尘仆仆的嘉伟惊慌地站在门口。
像是有什么感受应,亚亚突然睁开了眼睛,熟悉的面容就在眼前,哥哥痛惜的神情像是要掉下泪来。
「哥哥!」
嘉伟接住了亚亚伸出的手臂,惊痛地上下抚摸着,嘶哑的的声音问着:「亚亚,哪里疼?出了什么事?亚亚……」
亚亚说不出话来,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抱着嘉伟的脖子再也不松手。呜呜的哭声把嘉伟的眼泪也催下来。两个人紧紧地抱着,完全忘记了旁边的胡刚。
从嘉伟一进门,胡刚就知道这是谁了。痛惜的眼神心慌的神色,还有与哥哥的身份不相符合的爱怜。两个人的世界在瞬间合成,胡刚站起身走了出去。胡刚慢慢的走出病房,垂着的眼帘遮挡了眼睛里的落寞。
亚亚哭了,哭得任性娇气,就像一个孩子对最亲的人一样。那是他的哥哥,理应是他最亲的人。但是胡刚很清楚地看到了亚亚眼中那份强烈的依赖和亲昵,也看见了嘉伟与亲情不符的痛惜和爱怜。
亚亚在山上的时候,疼到冷汗涔涔还是笑着说,没事。
现在他哭了。哭给他的哥哥看,哭给最重要的最疼他的人。
想着亚亚伏在嘉伟的手臂里委屈的诉说着身体的疼痛,胡刚就觉得一股无名的情绪在胸中冲击。必须离开了,不然那种可怕的情绪一定无法掩饰。
「你好,能和你说句话吗?胡刚老师。」
一个温和厚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胡刚停住了脚步。慢慢的转过身,神情淡淡地说;「可以。」
「我是亚亚的哥哥,谢谢你一直以来对亚亚的关照,非常感激。」
「没什么,他是我的学生,一个非常有前途的孩子。关注他,是我的责任。」
一个温文乐雅,一个淡泊平静,然而淡话却不很容易进行下去。
空气渐渐的变得冷清,两个人都明显感觉到隐隐的抵触。
胡刚略微点点头表示歉意,从口袋里掏出烟。嘉伟出于礼貌,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打火机。对面火花一闪,胡刚的打火机已经点燃了手中的烟。金色的机身鹰的图腾,熟悉的模样像打火机像打火机的火苗一样,猝不及防的给了嘉伟重重的灼痛。握着打火机的手在口袋里僵住了。
「亚亚常对我提起你,说你是他最崇拜的老师,而且常常蒙受教诲。想必孩子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我很喜欢亚亚,他的灵性和天赋,他对于舞蹈的痴迷我都看在眼里。我会尽我的所有给他一双翅膀,托着他飞翔。亚亚的未来属于舞台,他会是一只最美丽的蝴蝶。这也是他的梦想。我会帮他达成。」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礼貌然而冷淡的告辞,胡刚转身大步的离开。不能再停留下去,心里和身体里的疯魔已经开始在撕咬了。
目送着胡刚离开,嘉伟拿出了一直僵在口袋里的手,手里还紧摸着亚亚送的打火机。靠在墙上,打火机亮起幽蓝色的火苗。
呆呆地看了一会,关掉了开关,滚烫的机头握在掌心里,是钻心的疼。反复的打开,关上,掌心反复的握紧伤痛。
***
亚亚出院了,出院的第一天就搬回了嘉伟匆忙安置的家里。几乎是立刻就决定了,嘉伟顾不得公司是不是能够适应异地遥控,迅速在天华学校的附近打到了一处房子作为他们的家。再也不能离开亚亚,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亚亚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了消息喜得眉开眼笑,连伤痛都觉得减轻了很多。虽然新家因为匆忙比不上家精美舒服,但是能够两个人常相厮守,一间遮蔽风雨的房子就足够了。
在家里休养了几天,亚亚回校上课了。虽然身上的伤还是青紫一片,但是亚亚再不敢躺在床上懒惰了。好几天没有正式的练功,需要彻底恢复身体状况。亚亚回校舍,老师和同学们都围过来问长问短,亚亚只是微笑着,很少说什么。
环顾四周,看不到徐尧的影子。听说,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练功了。
徐尧跪在练功房的地板上垂着头。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夜。始终不敢抬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徐尧知道,他可能再也没有勇气面对镜子了。
天空的启明星还在闪烁,校园里静悄悄的。徐尧穿戴整整齐齐的,背着自己的背包悄悄的来至胡刚的房间门口。
老师,再见了。我不能再见你。因为我已经不配。
泪花在眼里滚动,徐尧把手腕中的那串鸡血石的珠子摘了下来,轻轻的挂在门上。转身走了。
胡刚抚摸着手里的那串珠子,因为带的时间长了,珠子已经磨油一般滑润。鲜红的发亮。那封被塞在门底下的信里只写着几个字,握紧了手中的珠串,老师,对不起。
无声的叹口气。
徐尧,是我对不起你。不是你不够优秀,是我的精力只允许我再来一次。而这最后一次,我不能给你。
不是看不见那双眸子里的热切,不是不明白背转过去的身体怎样的失落,但是,我无法响应。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