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祝晶回想起这段的日子,怀疑是因为在他们第一次分别之后,他便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必定是等待,让他的感情沉淀到心底深处,这段友情才会变得如此深刻。不然,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就是你吗?”一个稚嫩的嗓音在吕祝晶身后响起。
恭彦个头高,越过祝晶的肩膀望去,见到一名蓄着一片短短刘海的小姑娘好奇地躲在大门后头,偷瞧着他们。
“小春?”祝晶回过头去,环抱住恭彦的双手自然地松开,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有点像是……羞涩?
井上恭彦没注意到吕祝晶表情的变化,他笑问:“这是谁?”好个可爱的小姑娘,有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呢。
小春依然站在门后,像是在等祝晶向恭彦介绍她,她才能大方走出来,全然没想到自己该为自己偷窥的行为感到抱歉。
祝晶看了小春好半晌,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向恭彦介绍小春的身分。
爹决定要收留小春的时候,他不在家;等他回到长安,发现家中多了一个人吃饭时,小春已经开始喊他“小公子”,把他当成主子了。
这些称谓上的琐事,他们没仔细理会过。邻居见到小春时,也不曾将这丫头当成仆人。那么,在这个家中,小春该是什么人才好?“先去后头洗把脸,小春。”祝晶领着恭彦走进屋里,拍了拍小女孩的脸道。可小春全副心思都放在祝晶身边的“那个人”身上,带着好奇与欣羡的眼神胶着地无法移开。
她好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被小公子这么深刻地惦记着?
是因为他很好看吗?或许吧。他很聪明吗?或许吧。还是因为有其它缘故?真想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被小公子那样地放在心底啊。
见小春还不动作,只是一味傻气地瞪着恭彦瞧,祝晶感到有些好笑地说:“妳究竟在看什么啊?丫头。”
这问题的答案,恭彦也想知道。因为小姑娘看他的眼神,非常直接,像是想挖掘出什么大秘密似的。
可小春只是瞪着恭彦,头也没回地说:“小……公子,你不也还没洗脸?”
祝晶这才想起自己确实还没盥洗。脸一红,连忙拎着小春往后院走去,准备打水洗脸。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恭彦,你别走,跟我们一道用早膳吧。”他猜想井上恭彦一大早就出现在他家门口,必定还没吃过早饭。
见恭彦点头了,祝晶才放心地将小丫头带往后院;待要跟上,突然想起还没回答刚刚恭彦的话,脚步连忙停住。“啊,对了,小春她是……嗯,我妹妹。”妹妹?恭彦不认为是。去年在海舶上时,祝晶曾说过他是家中独子,还羡慕他有兄弟呢。
恭彦是井上家的次子,有四个兄弟。家族中的其它堂、表兄弟约略数来,也有十来个。因此,他的成长岁月并不孤单。
小春不是祝晶的亲妹妹。可是当他看见小春因祝晶的话而眼神发亮时,他露出微笑,走到小春面前,矮下身,和善地说:“很高兴认识妳,小春。我是上恭彦,祝晶的朋友。”
躲在祝晶身后的小春只探出一张小脸,她讷讷地看着井上恭彦那张诚恳的笑脸。好半晌,她垂下肩膀,低下头。
又过了半晌,当她重新抬起头时,已经强迫自己接受眼前这个人比她更早遇见她的小公子的事实。
“好吧…”小丫头不太情愿地道。
恭彦应该要不懂的,然而他发觉他竟然有一点明白小春的意思。
反倒是祝晶露出纳闷的表情。“呃,你们俩……”在交换什么秘密啊?然而恭彦和小春似乎不打算回答这问题,在向彼此郑重地点了点头之后,他们一起转过脸来,对祝晶绽开一抹无辜的微笑。
当下,吕祝晶唯一的念头是:这天地是不是要颠倒了?怎么突然间,他不再是掌握局面的那个人?
在那之后,井上恭彦不曾向吕祝晶解释过当时那微笑的含意。
他将贴身收着的短笛还给祝晶时,见祝晶极为珍爱地抚过笛身,而后贴身收起。想起吕校书的话,他问:“这笛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祝晶开朗的眼中一瞬间闪过一抹晦暗,随即咧开嘴道:“嗯,很重要。对了,恭彦,你会吹笛吗?”不待回答又喃喃说:“可惜我不会呢…听说这笛子的音质很清透,如果我会吹的话,就能听见很好听的笛声了吧……”
恭彦不会吹笛,可是他看着祝晶有些忧愁的表情,突然希望他会。
“你有听过这笛子发出来的声音吗?”
祝晶依旧低垂着眼。“我应该听过的…可是…我忘记了…爹说娘以前都会吹笛安抚我入睡,可是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呢……嘿……”嘴角扭曲地笑了笑,有点刻意地咧开嘴,拍了拍后脑勺道:“瞧,我记性真不好啊。”原来是祝晶娘亲的遗物。恭彦猛然理解。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祝晶露出这么不快乐的表情。
原本想安慰他的,但祝晶抹抹脸,硬是挤出一朵笑容,像是想把悲伤的事情忘记,那使他心里那些粗糙的安慰哽在喉间,说不出口。
看着祝晶是如此努力地想要快乐,他心里隐隐浮现一种想法,好希望他真能够一辈子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除了灿烂的笑容以外,祝晶脸上不适合挂上其它的表情呢。
于是,恭彦配合着他,只说:“笛子很漂亮。”
第二章昔时约定(2)
稍后,井上恭彦告诉吕祝晶,十天后他就要入国子监的四门学馆就读;在正式拜师入学以前,希望可以跟祝晶一起好好看一看长安。
祝晶虽然乐意,但是……“十天?这么快?”
到慈恩寺赏花的路上,两人一边看着街上风景,一边闲聊着。
拒绝让小春同行是对的。因为慈恩寺在晋昌坊,距离永乐坊有三个坊区的距离,并不算近。但因为不赶时间,所以两人一会儿坐上好心路人的牛车,一会儿又下车步行,沿路看着长安的人与景,说说笑笑往晋昌坊的方向走去。
长安坊市和街道是棋盘格局,即使是初来乍到的人,只要稍微有一点方向感,大多能轻易辨识出所在的位置和方向。
恭彦一边看着热闹的大街,一边说明:“嗯,阿倍和吉备会进国子监的太学就读;我身分较寒微,所以朝廷安排我入四门学;玄防已经得到皇上的同意,可以在国内的所有寺院学习,他打算先到传习密宗法门的大兴善寺参访,之后再到慈恩寺……”
祝晶听父亲说过,国子监是大唐最高学府,掌国子、太学、四门、律、书、算等六学。当朝官员,以科举进身者,不出自长安、洛阳两监
的,甚至还会遭到鄙视;因此一般有意仕途的人,多会想尽办法入监就学,取得学籍。
前三学的入学门坎是依据学子家世背景的高低来决定的。一般国子学只收王公贵族及三品以上文武高官的子弟;太学生也多只接受五品以上的官家子弟;而四门学则接受品第稍低一层级的官家子弟。其中太学和四门学都接受外国留学生的就学申请。律、书、算学因为是专业技能,仕途出路不佳,少人学习。倘若是他吕祝晶,以他爹正九品的官职,也许连四门学都进不了哩。虽是读书,好在国子监的管理不算非常严格,未来要见面并不难;国子监所在的务本坊距离永乐坊也不远,因此他也就没有很抗拒恭彦就要入学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