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它在费迩卡的前面停了下来
断口散发着淡淡沼绿色的瘴气,巨大肥厚的泥躯涌动着,像某个来自远古的庞然大物,张开绿色的触角,试探着前面生物单薄的身躯,随时准备一口吞掉。
马匹发出一声惊嘶,向前另一个方向跑去,待杰林特反应过来——其实他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了,但马匹速度太快——它们已经冲出了十几米,并很快消失在黑色的道路上。
“见鬼!”杰林特咒骂了一声,有些诧异弗克尔斯镇定的表情,他正死死盯着凯洛斯,双眼一瞬不眨。基于对表哥、圣凯提卡兰军总司令判断力的信任,杰林特强自镇定下精神,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示弱。“他什么时候改行当法师了?”他嘲讽地询问,有些意外那个一向没用的家伙竟能和面前庞大的怪物僵持那么久。
“没事了。”弗克尔斯说,“有他在,不会有事的。”
杰林特听得出他语调微微的颤抖,但似乎并不是心为恐惧。
“你凭什么相信……小心——”他叫道。一只六只脚的变异妖兽从沼泽边一跃而出——它的身体也是沼绿色的,所以难以发现,满身的鲜血看上去像刚刚捕食归来,看到人类,毫不犹豫地向他的侧影扑上。
费迩卡正沾了点绿色的烟雾放在鼻端闻了下味道。这里的死灵物质沉淀很久了,他做出结论,进行施术时竟没有掺入任何新鲜的药材以辅助。“这真愚蠢,”他喃喃地说,“只会浪费而不懂建设的精灵,黑暗之盒的力量被消耗了三分之一,却只换来这种愚不可及的小沼泽地!”
他听到背后传来的风声,那是妖物扑击的声音,可是他并没有理会,他弹掉手中凝结的绿色粉末,从包里拿出一个装着银粉的小瓶子,捻了一点在手上。
杰林特张大眼睛,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那个张牙舞爪的怪兽在触碰到金发男人的一瞬间,一只血红的,也许还长着细小鳞片的巨大生物从凯洛斯的影子里以闪电般的速度窜出,一口吞下丧尸!接着它像凭空出现在空中的一抹海雾一样消失无踪,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是幻影一般,唯一能证明它存在过的,是丧尸已消失在了空气中!泽地旁,只有金发男子一个人站在那里,晚风扬起他的长发和斗篷。
“嘿……嘿!看到了吗?”杰林特用力扯弗克尔斯的袖了,声音有点不稳,“那红色的大家伙是什么?还是我眼花?”
“也许是咒妖,但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弗克尔斯说,比上次看到的要大上两倍之多。
“看上去像他的守护兽!你说什么咒妖?你知道些什么——”杰林特叫道,还没问出满腹的疑问,眼前,另一个异相瞬间掠走了他的注意力!“天哪,沼泽……在沸腾!”
费迩卡撒下银粉。那东西转眼间就会分解融进泽地的各处,那些丧尸……死灵沼汗的第一批居民——感觉不到它,却全部沾染上了它,那不是某种力量,只是一种媒介,感应他力量的媒介!
他伸出右手,手心向下,指尖微曲,垂下双眼,开始念诵咒语。
“亡界的使者,吞食活物的死人,腐坏的反而是新生,请让我引领那力量的方向。”
他的手指微微一提,沼泽疯狂地沸腾和跃动,沾染了他力量的银白色粉末收集起黑暗之沼所有的力量,他得找到这片魔法之沼中深深藏匿并泄出力量的黑暗对象。
绿色的烟雾顺着他的指尖升腾、旋转,费迩卡翘翘唇角,人类擅自开启黑暗之盒的冒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方便,不然他还得到那个传说中的绞刑场上去挖土。迪安真是个天才法师,他嘲讽地想,他以为把骨阵埋在地里那些人类就不会去翻动它,事实证明人类和精灵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他们动了那只曾为他们震慑黑暗的盒子,并让盒中的邪恶流淌而出,毁灭一切。
而现在,他就是要来收回那只盒子——那个蠢精灵的白魔法居然已经烂到了对付不了几个不成气候的幽灵,为了在这光明盛行的世道赚点钱,居然用上黑暗之盒。
他继续念诵咒语,指下的绿色越聚越多,越旋越快,逐渐,变成墨绿色。
“冥王的盛宴,吞食腐物的新芽,生命总归要消逝,请让我引领那死亡的方向。”
在他说完的瞬间,旋转突然停了下来,像时间被定住了一样,漆黑的气体已经变成了实质,此刻正像被腐蚀过一般缓慢剥落。弗克尔斯看到费迩卡伸手捉住那悬在空中的东西,收进袖中,回过头。
这动作让两人不自然地僵了—下,杰林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剑上。可金发男人毫无表情,“走吧。”他说,做了个手势,依然是脚步轻柔地——这却更让人觉得强势而恐怖——走了过去。
杰林特愣了几秒,终于把目光从面前那片像被无数大蚯蚓翻过,变得一塌糊涂的沼地上(这会儿倒是干净清爽,没有阴气了),转移到金发男人的背影上来。
“刚才是什么!”他叫道,“那是死灵法术!”
费迩卡瞟了一眼年轻王子涨得通红的脸,他并不习惯于辩解什么,而且这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也许我可以用一些强硬的方法让他说出弗卡罗的藏身之地,犯不着采取怀柔政策,他忖思。
“是死灵魔法,但那又怎么样,”弗克尔斯突然开口,“你的上司弗卡罗一样用死灵法术。”
杰林特哼了一声,“法术并不是重点,主要是它达成的后果。弗卡罗的失败帮了我们大忙,我干嘛对他挑三拣四,他喜欢用就用好了。至于这位,”他警惕地看着凯洛斯,“是弗卡罗教你在我的城镇里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我以为他懂得至少不要连法斯廷都得罪!”
弗克尔斯没待费迩卡回答,迅速开口,“这里没有迪库尔的事。你也许知道凯洛斯曾奉命照顾一位死灵法师,他会些死灵法术不稀奇。”
费迩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显然这个人想帮自己隐藏凯洛斯以及费迩卡的身份,当然,这对他有利无害,所以他没有说话,毕竟,可笑的光明勇者之类那该死的龌龊东西丢得越远越好。
“这么短时间就能学会这么厉害的法术?”杰林特怀疑地说,就算他对魔法一窍不通,也知道这不是什么随便学几天就能掌握的东西。
“魔法方面的东西谁知道呢,那是不能以常理衡量的技术。”弗克尔斯拿出剑士的一贯论调说道,忽略旁边费迩卡嗤之以鼻的表情。“你看,凯洛斯只是来收回东西的,这里的事和他没关系……”最后一句说得有点不大确定,他转头去看暮色中的法师,杰林特肯定也能发现他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气质,无论是他的站姿,双手拢在袍子里的姿态,眼中不耐烦的表情,以及那种诡异的宁静。
“也许吧,”杰林特不置可否地说,“但你至少得告诉我,你从这里拿了什么?”
费迩卡看到眼前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光芒,在心中哼了一声,淡淡地说,“一个盒子。”
“您的用词真简约,也许我可以再问得明白点?”杰林特说,三人正一道向镇外走去,这种地方不大适合露宿。接着他注意到,平时总理所当然走在前面的凯洛斯这会儿不自觉落在了后面。
“至少它并不是可以带来任何你希望利益的东两,”费迩卡冷冷地说,“只是一种类似于祝福圣器的东西,我要用它救人。”
“你……要救人?”弗克尔斯自语,觉得这句话怎么听都别扭。
“谁?”杰林特下意识地问。
“很重要的人,”费迩卡说,注意到弗克尔斯的视线死死盯在他身上,他不屑地直视前方,不理会他。
确切地说,他是要救他自己。除此之外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人值得花力气去拯救,因为对他来说人死后会比活着发挥更大的用处。可是迪安一旦死亡,自己也在劫难逃,这小小的法术束缚把他们绑在了一起。
但反过来说,只要自己活着,那迪安就算病得再重也难以被冥王所引领——成为黑暗之盒的领路人这件事,足以把自己从死神之册上除名。费迩卡满意地感觉袖中小小盒子中力量的流动,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迪安将得到安全,直到他找到方法把他们分开。
“我猜是你的情人,”杰林特好奇地说,“你笑得勉强算是愉快。”
“是的。”法师柔声说。
杰林特张大眼睛,“哦?你除了弗卡罗外还有别的情人?你干嘛不早些甩了他,你只是和他上过几次床而已,他和谁都能上床,他又叫你干什么了?难道这次是他……”
“王子殿下,”弗克尔斯冷冷地说,“我猜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另外我们该找个地方露宿了。”
王子的称呼让费迩卡有些惊讶地看了杰林特一眼,后者接受了这样的诧异,毕竟王旌的血统并不多见。他并没有听到身后法师喃喃的低语,“黑暗之神啊,她身上那么烂的幻系魔法竟没有人发现过吗?”
弗克尔斯抬头试图寻觅一片合适的地势露宿,这时,背后的法师柔声开口,“弗卡罗在哪里?我们其实可以快一点到达。”杰林特诧异地回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眼中是冰冷的质询。
这种近乎无机质的冷漠让年轻的王子很不舒服,他正要说什么,弗克尔斯一把抓住法师的衣袖,“等一下!”他叫道。
费迩卡看了他一眼,平静地任他拉着,倒是弗克尔斯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有些狼狈地收回手,好像那个人的身体烫伤了他。“我有话要和你说,凯洛斯,”他说,“过来一下好吗?”
费迩卡平静地点了点头,跟他走进旁边的丛林。夜晚的树影格外幽暗,弗克尔斯停下脚步,转过头,像要把他刺穿一样紧盯着他,“你……是真的还活着吗?不是幽灵?”他狐疑地说。
“不关你的事,”另一个人说,“你要说什么?”
一瞬间,周围突然静了下来,可以清楚听到松果落到地面的声音,和外头杰林特手指有节奏敲打剑柄的声音,空气像是被冻住了,无法流动半步。
可接着,弗克尔斯用有些烦躁的姿态扒扒头发,动作迅速得像要打破一个魔咒,活力又回到了他的身体。“好吧,好吧,那些,那些都过去了!主要是现在!”他叫道,有些刻意地提高声音,“你刚才是不是想叫你那只龙?你不能那么干!”
他慌乱的视线扫过对面冷冷的蓝眸——像黑暗之地永不泯灭的灯光一样坚硬且毫无感情,他迅速移开眼神,继续说,“全大陆都知道凯洛斯·圣提卡兰有一只银龙,你会对全世界昭告你的身份!”
“我不在乎,”费迩卡淡淡地说,“你们知道了,又能把我怎么样?”
弗克尔斯吸了口气,对面人傲慢冰冷的语调让他浑身难受。“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会很麻烦,”他拼凑着话语,“比如说,杰林特会带凯洛斯去找弗卡罗,但不会带圣凯提卡兰的王子去,他的身份敏感,和你一样敏感,如果你真想找那个家伙的话,该慎重些……”
费迩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弗克尔斯说下去,“你最好和我们步行过去,别让他发现你的身份,据我所知,弗卡罗在迪库尔边境的妖精森林进行一项计划,离这里很近。”
他紧盯着他,法师毫无兴趣地回望,但那双冷漠的眼睛像能把一切看穿。“成交,”他清澈却带着嘲风的声线响起,“毕竟,被法斯廷知道你们的国王陛下是死灵法师对贵国也很不利。”
他说完,转身走出去。
“你很聪明。”弗克尔斯说,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
看到那人消失了,弗克尔斯才狠狠吸了口气,紧攥着有些发抖的拳头,他恐惧和不屑于那一刻自己心中的喜悦,他甚至分不清他是为了什么而喜悦,可它那么强大,从看到费迩卡开始,几乎完全淹没了他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