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传来汩汩的水声,一道河流横穿过地面,周围有些赤色的巨岩,前方似乎将要进入山区。
费迩卡突然停了下来,同时警戒地抓住弗克尔斯的手臂,“我们好像有麻烦了。”他说,弗克尔斯怔了一下,眼前的景象让他以为自己幻视了。
对面的岩石上,露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像有人正试图攀上来。在这片充满太古生物的世界,他实在很难想象一个人形生物的出现。
“雷北克虫!”费迩卡低声说。弗克尔紧张地看着那只手,等着眼前再一次出现一只传说中的生物——早已在大陆灭亡、代表着灭亡与杀戮的妖虫。
手的主人慢慢爬了上来,先是黑发,再是额头,然后露出赤色的双眼,再接着,出现在岩石上方的,竟是一张绝美的脸!它看上去约有十六七岁,五官组合完美到让人移不开眼睛,漆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散下,大约是刚洗过澡,双瞳中闪耀着无机质的光芒。
费迩卡死死盯着那个生物,它一丝不挂,这会儿正慢慢爬上来,露出平坦的胸膛,接着是下半身,
“见鬼!是雄性雷北克虫!”费迩卡咒骂。弗克尔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迅速叫道,“不可能,需北克虫没有雄性!”
法师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哪种稍高级点的生物能单性繁衍,雷北克虫当然有雄性,只是因为它们太危险,已经被创世神禁止成年了!”
雷北克虫已经爬上了地面,它舔舔唇,它的声音十分缓慢,“哦……是人类……”
“我们这次才真是遇到了麻烦。”费迩卡叹了口气,“温塔给我的礼物确实很大。”
“我们并没有得罪他,他没理由攻击我们。”弗克尔斯说,仍紧握着剑柄,对面那双眼睛像水晶做的,无机质得近乎妖异。
“你听上去像在说,为了节省效率,人类不用打仗了,专心研究学术吧!”法师嘲讽地说,“雷北克杀戮是本能,像母蜘蛛吃掉公蜘蛛,没有理由,也没人能阻止。”
“你的剑……给我……”漂亮的虫子说,接着,它突然不见了。几乎是同一个刹那,弗克尔斯感到眼前一花,那张绝美的脸已经现在他面前,它纤细的手比闪电更快,忽地闪向他的心脏!
那瞬间弗克尔斯突然想到在战场上碰到的钢铁利刃,它们有同样坚硬、冷酷的铁器味,他反射地拨剑,虽然大脑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他甚至感到了它指尖触碰到血肉尖锐的撕裂,那时他的剑才刚出鞘一寸——
雷北克迅速后退,像它从没移动一样,它站定脚步,看看自己白皙的手腕。与此同时,弗克尔斯听到远处一块石头迸裂的巨响,河流的另一边,一块红色的巨石已经四分五裂,但他仍可以清楚看到那道身为原凶的高温剑痕留下的烧炙痕迹,微风吹来,带来一股植物烧焦的味道。
雷北克虫舔了舔腕上的伤口,那里被划破了,一道像烧燎物的伤口斜斜划出一道口子,露出内里血肉的颜色,并未露骨,很难想象那剑风可以轻易撕裂几十丈远的大石,却只能在他纤细的手腕卜留下一道浅浅的灼痕。
弗克尔斯紧握着手中的武器,虽然他知道现在正是凶险关头,自己随时可能会死,却无法抑住那种兴奋,以至于握剑的手都有些抖,满脑子是这把奇妙的剑。
“雷北克虫,你们在这么贫乏的大陆上不会欲求不满吗?”法师柔声说,虫子转过头,注意到这个看上去没什么危险性的人类,赤色的瞳孔像毫无感情的水晶球一样映出他的面孔。“这大陆太小了,你的对手也太少了。”那个人继续说。
雷北克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让它看上去有些呆滞,它并不清楚自己的欲望是否得到了满足,它们对于杀戮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你可以杀了我们,但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呢?”费迩卡柔声说,他的声音里有着法师特有的舒缓与轻柔,“我手无缚鸡之力,而那个男人,若没有那把剑连只树妖都打不过,而他甚至还没学会用它。”
弗克尔斯本来想分辩一下自己赢了那只树妖,不过看到眼前的情况决定还是闭嘴,没有哪只生物会蠢到在雷北克跟前显示他的强悍,这像在公牛跟前挥动红绸一样蠢。
雷北克浅红色的眼睛略带茫然地看着费迩卡,后者微笑,“要来玩个游戏吗?我能带你去‘大陆的中心’——以不停旋转的力量造就这世界的巨大漩涡。在那过程中你将与大陆所有的生物为敌,因为它们每一个都会受命来攻击我们,你会尝到你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最痛快的杀戮。”
弗克尔斯感到一阵寒意,是的,这个交易听上去愚蠢透顶,他突然意识到虫子会答应这样的交易,也许因为法师语气中某种非理性的气息——那是根植于你灵魂的宿命。
“你是……祭品?”雷北克虫说,看到费迩卡腕上血红的字母,这个世界只有祭品才能找到传说中漩涡的位置——它飘移不定,却是整个大陆力量的中心。
“你血肉的灌溉,将让这片土地的脉动更为强劲。”有着绝美容颜的虫子说,一旦认真起来它说话顺畅了许多,“我为什么要帮助你?”
“当然,我能让你的对手们更加强劲,但也能让你们一样变强,”费迩卡说着完全违背逻辑的谈判语言,“战斗的快感不会因此增加,永远不会。但现在,只要你跟着我走,这片大陆所有的战斗,都将留给你!”
雷北克虫的身体动了一下,它似乎在思考,从毫无波动的面孔并不容易看出,当然这多半不是因为刻意隐藏,而是情感系统还没有发达到足以让心思反应在脸上。
“本能,真是项有趣的东西。”费迩卡柔声说,弗克尔斯看着那只出现在古老的成语和传说中的“斗虫”,“这真是片奇妙的大陆。”他说。
“它们对战斗的欲望无穷无尽,却不拥有完整的理智体系,以至于神后来要修改造物方程式。”费迩卡说。
确切地说,发现雷北克居然会说话还真让他吃了一惊,这种生物的大部分数据已经逸失,他第一次知道在传说中只会杀戮而被称之为“虫子”的生物竟然有语言,而且懂得思考。但显然也只到这种程度了,即使有从昆虫迅速进化为哺乳类生物的能力,却仍无法改变它们本身的缺陷。
“这世界会被毁掉。”虫子说,虽然听上去并不那么重要……
“不,它会安好无恙。”费迩卡说,“温塔已经没有灵魂,只有本能,维持这世界的仅仅是它的记忆。”
“你不能控制它的记忆之海,你只是个人类。”雷北克虫说,“梅莎柔斯的世界太无聊了,既没有巨兽也没有鬼面鹰,所有她不喜欢的危险生物都被铲除,我可不想去那里。”
费迩卡眯起眼睛。“我可以接管。”他简短地说。
雷北克狐疑地看着他,人类很容易自以为是,可是这个人也许不一样,它生来可以嗅出那些不一样的味道,像它们只在负面能力极强的气场下才会进化,这个男人的气息纯粹得足以飘浮在所有的渣滓情绪之上,而纯粹的东西是最强大的。
“好。”它说。然后它把手指伸入口中,看上去像在欢口哨。
可是没有声音,剑士诧异地看着太古生物又一次不能理解的动作,“他在干嘛?”他问。费迩卡露出一个微笑,“如果没有意外,我们将得到一群雷北克虫的帮助。它在呼唤同伴,它们用另一种声波交流。”
“同伴?”弗克尔斯说,“这些家伙据说嗜杀成狂,像它们的雌性能引诱任何雄性发疯一样,它们之间的关系恐怕很成问题。”
“这就是这类昆虫可怕的地方,它们绝不自相残杀。”费迩卡说,“所以聚堆后只会商量如何攻击别人。神把雄性雷北克虫从这个世界上抹消,因为它们太过危险……”他放柔声音,“你看,神祗也会为自己的错误而反悔和欺骗,祂们并不是全能的。”
他的语气让弗克尔斯紧张,那句话说得太过傲慢了,他紧盯着他,再次意识到费迩卡的思维体系自己很难理解。
“你确定吗,费迩卡,你能控制那庞大的记忆库吗?”他说,“那是太古魔神的记忆,你知道那个概念吗?那会让你崩溃,完全融入那庞大的乱流中!”
“哦,我可以试试。”费迩卡淡淡地说,剑士看到他紧抿唇角倔强严苛的弧度,移开眼睛。
在赤色石块的另一端,一个个黑色长发、有着绝美容颜,和无机质赤色双眼的雷北克虫冒了出来。
“我们拥有了世界上最强的大军。”费迩卡得意地说,“能想象吗,一群雷北克虫,它们每一个都强到足以独闯冥府,单挑他们的守门人。”——他说的是一个古老的典故,曾有一只虫子不知何故单枪匹马挑了冥王的三道关卡,弄得冥界大乱,直到它无意间掉进一个时空裂缝,以这种纯偶然的方式结束了这趟疯狂之旅。
“全是雄性。”弗克尔斯说,有点失望,在大陆上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想领略一下传说中祸乱天下的雌性雷北克虫,据说它们身上分泌出的某种激素,足以迷惑绝大部分的雄性生物——除了雄性雷北克——但是天性同样嗜血残忍。
费迩卡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它们的雄性极度厌恶雌性吗,是群只知道战斗对女人毫无概念的家伙。”
弗克尔斯耸肩,他的太古生物的知识少得可怜。
但也许因为人类对“会亡国的美女”这种事的执著,雷北克的传说留下了不少,但现在亲眼看到,却也相当难以想象这世界曾大摇大摆地存在过如此多生态怪异的物种。
一群雷北克虫正在那里叽哩咕噜地商量着什么,它们的语言极为简单,似乎缺乏严谨的语法体系,是某种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大约是太古语言,弗克尔斯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听懂,而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说着类似的语言。
因为这是另一个规则下的世界,他想起费迩卡的话,然后决定不去想这么复杂的问题,反正他也想不通。
雷北克虫在历史中的记载随着时代的变迁已经越发稀少,据说它们在地底时以两到三只雌性与一只雄性为一组,它们既是夫妻,也是兄妹。幼年期时它们是流着绿体液的虫体,直到地面上深重的负面气流将它们唤醒,接受进化。它们会产下幼卵,然后爬上地面,在三到七天内完成到哺乳动物的进化,之后存活下的只有雌性,雄性会被作为进化的能量源被雌性吃掉。
那两到三只雌性已足以成为整个世界的祸端,它们是妖艳和残忍的结合体,是没有感情又嗜杀的虫子。传说中那是因为它们的欲望永不可能被满足——它们至死渴望一只雄性雷北克虫,可是它却早已在进化时,被自己以本能撕成了碎片,吞咽下肚。
听上去是个很有太古野蛮风格的悲剧故事,而实际上在更早时,雄性雷北克虫是被允许成年的,虽然会有一场死斗,但互有胜负,而不是之后一边倒的情况。虽然自然残酷的进化也让它们坚决地与妻子们分道扬镳。
在这片大陆,它们正处于雄性群居的时期,这一群大约有二十几个,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一二岁,最大的,看上去也是领头的,约有人类的二十五六岁。
它的一头黑发长长披到腰下,浅亚麻色布料宽大而随便地束在略显纤瘦的身体上,和其它虫子不同的,它的眼中有着浅淡理智的色彩,智商看上去比它的同伴高些。
“我们一致同意你的提议。”它说,看上去是代表,“现在往哪里走?”它摆出一副立刻就要上路的架式,它的同伴们同样迫不及待地整装待发。
“你们不需要收拾一些东西吗?”弗克尔斯问,这么一批人迁移应该有不少东西要带吧。
“这大陆就是我们的家,物质随取随用。”领头的雷北克虫说。那绝美的容貌和婴儿般纯真的表情,让弗克尔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它的意思是指它们习惯用抢的。
“你的名字?”它问,好奇地看着费迩卡手腕上红色的咒符,那东西现在像是被刺上去的一样,完全渗入了他的身体。
“凯洛斯·圣凯提卡兰。”费迩卡说,确切地说这是祭品的名字。
“哦……”虫子呆了一会儿,小声咕哝了两句——大约在默背名字——终于得出结论。“好长……我就叫你小凯吧。”它说。
“随便你。”费迩卡说。弗克尔斯为这可爱的称呼忍俊不禁,不过不久之后他就知道这群虫子的思想简单到什么程度,它们的名字简洁到甚至让人有些哭笑不得,比如它们有人叫天空、树叶、绿衍(温塔大陆的一种常青树)、鸟、伏鱼……
所有随便可以拉上来的虫子啊,动物啊,植物啊都被潦草地拉来做这群美人的姓名,他知道这族群还有大量重名,但至少同一个群落里为了方便不用同样的名字。
同时在这里,他也第一次极为清楚地感觉到,什么叫“造物规则”。
以前相处之物多是人类,同类的规则不偏不倚,相似却不相同。可是这群人,他一眼望去,从没见过一个种族有如此绝对的,让人除了惊叹再也找不到词语的美丽血孔。那种完美与精致是如此统一与绝对,清楚地写着“神就是这么规定”的牌子,却毫无气质可言。
以及它们的杀戮。
弗克尔斯这次确实是以亲身体验的方式,了解了那些被镶在狂战士皮甲上,所谓“杀戮之虫”的本事。
事情是这样的,刚上路没多久他们就碰上了一只地蝰——它的名字和生态是后来被费迩卡用冷嘲热讽的语气告知的。那种在土地里盘踞的东西蓦地从地底窜出,像一条突然昂起的巨龙,把一只雷北克虫高高卷起,在那巨大的身躯中它纤细得像根火柴棒。
他还还没来得及惊讶,地面像有棵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般,无数道两人合抱粗的巨大长蛇破土而出,盘根错节,却灵活地扭曲以抓住上面的生物,不知从何处还会突然冒出一颗蛇一样的头来,喷吐着暗绿色的毒气!
这是一种生活在地表浅层,并在那里生长壮大的生物——也就是说这些蛇身其实属于同一只,它能够感应地面上的声音来袭击猎物,这么一大群人可算让它来了一顿大餐。
不幸的是,它碰到了一群雷北克虫。
那会儿弗克尔斯一个没站稳,重重跌在一堆土块中,那东西力气大得出奇,也许还包括刀枪不入,他下意识地抓紧身边的男人,把他压在下面,以防他被落下的土块击伤,一边用力诅咒这布满太古变态魔物的大陆。
这时,他看到了所谓杀戮之虫的杀戮方式。
他最先看到的是那只被高高卷到天空的雷北克虫,地蝰收紧有力的躯体想勒死它,在巨大的身体下它纤细得几乎看不见,可是弗克尔斯看见了,也许是他因为练剑而造就了一双有着优秀动态视力的眼睛,他看到虫子纤细的手毫不犹豫地掀起一片地蝰坚硬的鳞甲,然后像把钢刃般,插进下面柔软血肉的内部!
接着那高高昂起的身体静止了一秒,从卷起虫子的地方瘫软下来!虫子利落地从高空跳起来,在蓝紫天空中,它的身影像只白色的风筝。
它弄断了它的脊髓!弗克尔斯想,视线的一角,他已经看到了它们的杀戮方式——又一只雷北克虫利落地把手伸进巨蛇的身体里,当它再把沾满血红的手臂抽出来后,被废了行动力的身躯已经瘫痪。
它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一群沉默地干着娴熟工作的工匠,弗克尔斯听到费迩卡在大叫——过大的轰鸣声让他必须大喊,“拨你的剑,弗克尔斯!”
上面庞大的蛇身压了下来,一片黑暗遮住了视野,转眼已到眼前!“剑尖向上,划弧!”
弗克尔斯迅速照做,他并不明白费迩卡的用意,纯粹是剑士的条件反射,因为觉得危在旦夕而必须做点什么,也因为,说话的是费迩卡,他的意识里只有听从。
一道微弱的弧光悄悄地在头顶亮起,像朝霞羞涩的薄纱,微弱地划过。
“散开!”费迩卡叫道。
弗克尔斯一时没听明白,实际上那是个隶属于古语言的单词,只因在这个空间他才听得懂意思。
光弧突然分开了。像被微风分开的水光,鳞鳞散开,变成无数细小的光丝,组成无数小小的菱形,像宫廷宴会华丽的水晶吊灯。
紧接着,头顶的巨大蛇身哗的一声散开,像突然落下的阵雨般。
弗克尔斯怔在那里,头上确实像下了场小小的雨,他听到无数细碎的东西呼呼啦啪地从他们身边落下,落入犹在飞扬的尘上上;头顶飞扬的土块终于慢慢散去,视线中,他看到那蛇身已经消失了一半,另外的部分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分解——一粒粒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菱形肉块掉了下来,没有鲜血,像最和平的分解,转眼间,像条龙一样长的蛇身已经被分解殆尽,并迅速蔓延到另一只交叉的身躯上!
他怔在那里,看着那只庞然大物慢慢变成一地小小的菱形碎肉。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雷北克虫像是感应到了危险迅速后退,只要不沾到蛇身它们就不会有危险,因为力量只能通过实体传导。
烟尘已经散去,弗克尔斯第一次发现这东西究竟有多大——触目所及之处全是翻起的土块,盘根错节的巨大身躯织成了一张不规则的网,但现在一切已被分解,前面的土地突然塌了一大片,远远的几乎看不见尽头,他意识到它实际上还有一大部分在土地里。
是他干的?
费迩卡嘲讽的声线传来,“如果你已经从你伟大的功绩中回过神来,骑士大人,可否赏脸从我身上离开呢?”
弗克尔斯一怔,注意到自己还压在费迩卡身上,连忙站起来。后者站起身,拍拍尘土。
“这把剑……”弗克尔斯说,“刚才它……”
“杀死了一只地蝰,这件事就让你那么不可接受吗,弗克尔斯。”费迩卡说,“不过我得承认,你用得比想象中好一点。还有,你最好小心点儿,它们看你的目光火热呢!”他嘲笑道。一群漂亮的雷北克虫眼睛发亮地盯着这个意外厉害的人类,被它们用这种目光看绝不令人愉快。
细鱼——这是那位雄性首领的名字,是某种生活在滚水中速度极快的鱼类,比较讽刺的是,很多年后常被作为女性的名字,拥有了纤细灵巧之意——走过来,可它并没有冲弗克尔斯走过去,而是站到了费迩卡面前。
“你不太对。”它说。费迩卡扬眉,细鱼继续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不只是你。”它疑惑地看着他。
“只是和束缚之名有些不同罢了。”费迩卡说,“比起这个,我倒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们看上去年龄不一?”他问,突然扯到不相关的问题,但眼中的兴趣却又不像假的。
“因为进化时的那场战斗。”细鱼说,“身体被‘那东西’吃得多,年龄自然会小一些。”它说,连妻子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为什么你看上去年龄最大?”费迩卡问。
细鱼眯起红色的眼睛,“因为我把她们二个都吃了。”它说,眼中闪耀着与生俱来的恨意。
弗克尔斯目送它离去,造物的规则注定它们有着只存于传说的绝世容颜,注定它们虽然夫妻却必定反目,憎恶终身,他想,为什么要如此规定?
“它刚才说你不是你,什么意思?”他问。费迩卡没说话,雷北克虫确实是对力量直觉极强的生物,但还好好奇心不强。
他并不准备向弗克尔斯解释,他不觉得他会明白,他也不需要他明白。
“你只要别弄丢你的剑就行了,弗克尔斯,”他讥诮地说,“我可没空闲到向一个剑士的脑袋去解释魔法原理。”
弗克尔斯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嘲讽,他握了握他的剑,一副爱不释手的表情。“今天晚上……”他说,费连卡摆摆手,“是的,今天晚上继续上课。”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事之一就是带学徒,想不到在这么个地方,居然多出个剑士徒弟来,诡异的是自己竟然在教他剑法。
天色暗了下来,然后维持着一片暗蓝色,拒绝变成漆黑一片。弗克尔斯始终不明白这片大陆的昼夜是怎样区分的,似乎要比人界长上很多,费迩卡也懒得跟他解释,因为在他看来,这对一个剑士一点也不重要。
雷北克虫们升起营火,之前它们刚刚经过一场恶战,在蛋壁崖,一群多刺鸟袭击了它们。
比起多刺鸟,弗克尔斯倒是对那片风景诡异的大山印象更深,它不是由石块组成的,而是无数个约有三人高的圆形巨蛋堆组。那东西的触感冰冷硬实,在碎石泥土中高高堆起,间隙处生长着各种没见过的绿草香花,据说这是太古一种叫做“炎”的怪物的化石,“博学的法师”说——这是最近弗克尔斯送给同伴的外号——这些化石里还有一些蛋是活着的,等待适合它们生存的炎纪到来。
在这只有一条宽不到半米的小路上,他们碰到了多刺鸟。那些鸟快如闪电,有着钢铁般的利爪,可以轻易透骨,它们在悬崖上借地利袭击。
可它们再次败在了雷北克虫可怕的捕猎方式下,有翼魔物快如雷电般的一击而退时,却被比雷电更快的雷北克虫一把抓住,下一秒,纤细的手指伸入魔物的肚子,掏出它们的内脏,然后把尸体丢下崖去。
所以没过几分钟,他们已是满手鲜血,有时弗克尔斯想,这些虫子还真是受到温塔的眷爱。
可是多刺鸟依然从悬崖的另一边,像乌云一样没完没了地涌来,然后,在这里,弗克尔斯学会了怎么使用“线”。
费迩卡摆出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站在他身后,面色冷静得让他钦佩,声音依然沉稳磁性,让他跟着心安不少。
“剑尖向外,半举,划过去……动作慢点。”他说,弗克尔斯再次见识到这把剑奇妙的能力——一道细细的光线凭空出现在峭壁空无一物的空气中,“拉长。”那个人说,弗克尔斯看到这道像初升的朝日般细细的线条慢慢的拉长……
“剑向上指,你是想帮那些鸟处理自己的同伴吗,难道你看不到鸟会飞?”法师毫不客气的讽刺,弗克尔斯很想问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早已失传的魔剑口诀,但又觉得他这种人知道这些似乎理所当然——世界上若有他不知道的事才奇怪呢!
一只巨鸟的俯冲让弗克尔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那东西撞上空中飘浮的线,竟利落地被割成两半,跌落在悬崖之下。
可那战绩丝毫打不动身后的费迩卡,他用讥讽的语调开口,“你是在绣花吗,弗克尔斯。还没想好线要怎么摆?”
“如果你手痒可以自己试试,博学又万能的法师大人!”
弗克尔斯哼了一声,这边战况紧急。费迩卡扬眉,“这些东西,以元素之剑,如果动作够熟几秒钟就可以解决了。”
弗克尔斯并不相信这把剑会有这样恐怖的力量——山角处的魔物多得像雨前搬家的蚂蚁一样,可是费迩卡没有理由骗他。“也许可以委屈您示范一下?”他不甘示弱地说,可是费迩卡并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身边弗克尔斯的动作慢慢从笨拙到纯熟。
为什么?
这念头突然跳进弗克尔斯的脑海里,费迩卡当然可以为他示范!在这样一个被遗忘的领域里,他不再受到关于法师禁止使用铁器的束缚,何况他根本不觉得这把剑是铁器,它的力量如此强大,剑招如何已经不甚重要,那么,这个法师为何不自己拿着剑行动,而要求他的保护呢?
他懂得比他多得多的咒语,使用起来必然不会像自己那样费力。
为什么他要让自己帮忙,为什么他从不动手?
这问题在他脑中漫开,他趁动作的空隙偷偷看了身后的男人一眼,他的站姿并不能说是气定神闲,却也绝没有丝毫拿起剑,给他示范如何转眼间干掉所有多刺鸟的举动。
为什么?
晚上,他斜瞟着篝火边的金发男人,若有所思。不远处,一堆虫子乱糟糟地凑成一团,虽然这些天路上有些死伤,可数字竟然增加了,想必是间中有新来者加入,而它们是绝对不会懂得什么叫打招呼。谈得妥了、甚至谈也不谈便一起走,它们的社会的组织方面同它们的伙食一样粗糙简洁。
弗克尔斯侍候完那班斗虫吃了饭,回到费迩卡身边,那个人依然坐在火边,他始终很沉默,垂着眼睛,像在思考什么,他总在思考,而他永远不知道他那庞大坚硬的精神世界里究竟有些什么。
“你有了它们,费迩卡,”弗克尔斯说,“它们会帮你铺平一切道路,你现在根本用不着我。”他看着火边那群乱七八糟的虫子,它们的交流极为简洁,秩序混乱却又井然有序。
“没人会蠢到拿一群只服从于本能的虫子去赌博。”费迩卡说,“你必须留在我身边,弗克尔斯,直到我允许你离开。”
“那么……我可以说,你需要我吗,费迩卡?”那个人说,绿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在火焰下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费迩卡看着他,没有纠止他称呼上的错误,这个人喜欢他,他很早以前就知道,甚至在他可以向他承诺整个大陆的时候,孩子般地选择了另一个不知所谓的要求。
这个人……如果他需要,可以为他死,不需要任何诱惑和承诺,不是吗,他扬起唇角,他居然会碰到这么一个人。不久前他再一次遇到他时,他并没有杀他,虽然他曾经无数次诅咒过他下地狱。他知道那是为什么,不是什么不屑,而是因为他不想杀他。
他人生里唯一为之心动、以及渴望的人,他不想杀死他。
“是的,我需要你。”他柔声说。
那个人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如此深情……甚至甜蜜,没有以前那些试探与敌意,只有纯粹的温柔与深情。弗克尔斯伸出手,轻轻磨挲他的面孔,声音柔和得近乎呢喃,“没关系,我不想再问你什么,我不在乎答案。只要这样就好,告诉你需要我,我可以为你去死……”
费迩卡直视他,火光下,那人俊秀的唇角挂着丝做梦般的柔和笑意,他的手慢慢移到他的脑后,摆弄着他的金发,他的脸凑过来,唇落在他的唇上。
口腔被撬开,那个吻深沉又火热,却又带着膜拜般的小心翼翼。费迩卡复杂地看着他,并没有反抗,那个人的力气越来越大,直到把他压在草地上。
身体被另一个人的气息笼罩了,那种过于亲近的感觉让人有些不舒服,他不安地动了动,不确定这个人想干什么,毕竟如果他要求现在兑现诺言他也难以拒绝……
他放松身体,也许……这样也好……
四唇略分,他听到弗克尔斯长长松了口气,可他依然没离开他的身体,只是把他笼罩在他的气息下,温柔的吻不时落到他的脸上,轻得像雪,却让人烦躁不安。
可弗克尔斯显然没注意到这些,或者他已经习惯了。
“你讨厌这种事,对吗?”他说,直视他眼中的厌恶与回避,“但是,我喜欢……我喜欢看你瞬间的沉沦,也许因为你太过自制和高傲了。那一次……”他的指尖爱怜地拨弄着他的金发,“我没想到我会那么兴奋,因为那一瞬间……你的眼中一片空白,没有魔法,没有不屑,只有快乐——”
他没有说完,费迩卡突然粗暴地把他推开,翻身站了起来。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不知为何话里带起的记忆让他感到强烈的心烦,他本以为自己完全不在意那些的。
弗克尔斯抬起头,看着他透露出极度憎恶的蓝眸,开口:“不管怎么样,请你一定要记住,我们还有一次约定。我会让你非常,非常,快乐的,费迩卡,沉沦并不是那么糟糕的事……”
费迩卡的拳头紧攥着,微微有些发抖,可失控只是几秒钟的事,他慢慢松开手。
“叫我凯洛斯。”他冷冰冰地说。
“好吧,凯洛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弗克尔斯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金发男子转头看向远方,夜色下,弗克尔斯没有看到那人优美唇角翘起一丝冰冷残忍的笑容。“还有两天。”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