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现在那些法师们显然只肯待在书本里不出来了,”他坐在会议桌边,对面是另外两个人,“我们该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战斗一触即发,那边说,要是我们不在三天之内交出那个精灵,他们就不客气了。”
“可是我们伟大的国王陛下不肯放人,我看他对那本古籍还挺有兴趣的。”杰林特哼了一声,昨晚的时候,费迩卡去看迪安的进度如何,两人互相冷嘲热讽了一番后,另一个法师终于忍不住留下来帮他进行古语的解密活动。“精灵们咄咄逼人,那是因为你们圣凯提卡兰现在好欺负。”她申明重点。
“是我们的圣凯提卡兰,别忘了我们坐在一条船上。”弗克尔斯说,“现在唯一能干的事,杰林特,去找个梳妆台,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虽然我不太能想象那样子——然后和我们的陛下手拉手到广场走一圈,皆大欢喜。精灵也许会为此退兵,他们已经在犹豫了,光明之神的圣光没有比在他们的国度贯彻得更彻底了。”
“如果没记错,法斯廷的贵族会议是三个月后。”弗卡罗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把自己这个“内定药材”找来,“而你们的国家里还不承认女王的存在。”
“正好有三个月给他们‘慎重考虑’承认我,”杰林特毫不紧张地说,“这是天降良机。好啦,现在开始叫我杰林娜。”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不能让你们的议会以为你欺骗了他们……”弗克尔斯说。
杰林娜笑出来,“亲爱的表哥,不要把我们的国民想象得像那些迪库尔僵尸一样一本正经,他们是听着猎奇小说长大的。你看,首先,让他们相信我们有什么苦哀,我们可以找个流行小说家来编个故事,我善良又苦命的母亲因为被人陷害,为了保护全族的性命,只好把她美丽的小女儿化妆成一个王子,她历经苦难,苦苦支撑,终于熬到她长大。这时她的女儿遇到了英俊伟大的救世主,他们彼此相爱,她成为他的伴侣,经过神的认可,终于成为传说中的女王……我们的国民会乐疯的,他们从不追求真实性。不是吗,事实是娱乐的大敌。”
她把玩着腰间镶着宝石的匕首,一副悠闲的贵族架式。
“知道一天之内谣言传成什么样子了吗,自从你向外宣布我是个女人,而且是你们未来的王后时,他们居然都看见我穿着长裙,长得像天使,和他们英俊的国王手牵着手从银龙上走下来了。”她指指对面的两个男人,“你们两个则隐形了。”
“没人关心事实。”弗卡罗翘起唇角,“民众的崇拜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像天灾一样不可制止。”——真是可笑,一个邪恶的死灵法师!他皱起眉,费迩卡之前说的话仍让他心烦意乱,他可不想丢下所有的一切,陪他到某个深山老林里去做备用药材!
“因为还没有别的娱乐让他们分散注意力嘛!”杰林娜笑嘻嘻地说,丝毫不理解他的痛苦,“好啦,你最好明天能让你们的国王陛下陪我到广场上兜一圈,这样如果真要打仗我才有把握调动法斯廷的兵力。至于你,我亲爱的团长,你有全大陆最好的军队,告诉外界你被光明勇者的个人魁力所折服——勇者跟前总需要有跟班的——现在迪库尔和圣凯提卡兰是联盟,这样一来和几乎整个人类种族对抗,精灵们会退兵的,他们又不是白痴。”
她凑近表情不以为然的弗卡罗,“行啦,别装了弗卡罗,你调用温塔的力量时用的,根本没有一个是战羽的人,你用的是迪库尔军,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你们的国王的。现在你失败了,老兄,你将失去你父亲大人的信任!但是,我可以让你再次把你的国家握在手里!想清楚,命运之神可从不给人两次机会。”
“相信你还不如相信一只狐狸,杰林特。”弗卡罗哼了一声,他还是习惯以前那个名字,主要是要把对这个人的印象扭转到一个女人身上实在太困难了。“还有,别跟我说那些,因为没有用处,我当然可以动用战羽的兵力,但现在恐怕我没有‘表达意愿的权利’了!”
“费迩卡老盯着你到底想干嘛?”弗克尔斯说。
“干嘛?!”弗卡罗叫道,“拿我去炼药!”
弗克尔斯闭上嘴巴,弗卡罗犹在怒气冲冲,他觉得自己以前为他们的关系吃醋愚蠢透顶,拿去炼药……的确是费迩卡会干的事。
“那个,也许我可以去找他谈谈。”他干巴巴地说,弗卡岁冷哼一声,一点也不相信他会取得什么成效。
“打个比方,弗卡罗,如果费迩卡不抓你去炼药了,你会考虑加入这个联盟吗?得到圣凯提卡兰和法斯廷的支持,迪库尔国王的宝座早晚是你的。”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又凭什么要相信这个该死的比方?”
杰林娜叹了口气,“第一个问题,因为我虽然不是慈善家,但也没精力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而我偶尔会做些于已于人都有利的事。你有军队,利益决定一切,团长,别跟我扯你曾想杀了我的鬼话,我是个王储,于国家无利的事我忘得很快。至于第二个问题,我只是随便问问。”她耸肩,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弗卡罗恶狠狠地看着她,这里并没有人真正关心他的死活,倒是有一群幸灾乐祸的家伙,唯一让他们帮助他的办法就是利益。利益,他一直致力的目标,他不该为此觉得不快。
“如果你们能让我留下来的话。”他说,异色的双眼扫视他们,撇开这一点,杰林特的提议相当可行,这次圣凯提卡兰光明之神骑龙归求,并且带回了他的王妃、甚至继承了王者血脉的孩子,再加上温塔的力量,他的名望和王位像被焊在了那里一样不可动摇。
迪库尔不同,因为死灵法术的事民心大损,战败更让它的经济遭到了致命的打击。没错,法斯廷一直在算计着呢,虽然现在被她反利用,只是因为某种意料外的原因自己成了受益者。
“我们可以试试。”弗克尔斯不确定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顺利留下来了……”
“你不用加那么多如果!”弗卡罗怒气冲冲地说,弗克尔斯耸肩,“我们会公开你的身世——当然这里同样需要添油加醋——打着代光明之神清理迪库尔黑暗势力的名声,夺取王位,反正你有迪库尔家的血统,而我们两国会表示支持你。”——他相当擅长这些。
“洗清迪库尔的污名,坐上王位,你们的人民也会很高兴的,至少不用在大陆各地遭人白眼。”杰林娜放柔声音,“而且,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我说了我没得选择。”弗卡罗喃喃地说,“只要别让我被那个死灵法师……该死的!”他用力一脚踹在桌脚上,发出巨大的声音,他的盟友们同情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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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费迩卡从书本里叫出来实在是一件相当不人道的事,早些时候,当他有能力强迫他的时候,他把他从图书馆里拉出来,那个人的脸上的表情总让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十分残怨、以及危险的事。
现在他并不大愿意回忆以前的事,弗克尔斯站在图书馆的门前看着费迩卡,那个人正在专注地盯着那本书,把全部的灵魂投入到另一个世界里,没有哪怕一个指头停留在现实世界。
那时他翻书的动作,每一丝发丝的拂动,总会让弗克尔斯呆看了好一会儿,他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有如此的魅力,仿佛从他的每个毛孔里钻出来的东西,像个耀眼的发光体,能紧紧吸住人的视线不放。
他……一点也不想把他从书本里叫出来,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放开他,一点也不想。可他的执念只会让他感到厌烦甚至伤害到他而已。
迪安艰难地抱着一摞书从后面走出来,一边说着,“圣凯提卡兰不愧是大陆最古老的国家,到处是古董……啊,司令大人,您是来这里叫早饭还是晚饭?”他往窗外看看,做出结论,“哦,是午饭。”
“把那个《古咒语词根》递给我好吗,迪安。”费迩卡头也不抬,“那里应该有些古咒讯的简化版……天哪,那些白痴把这些句子简化得乱七八糟,活像被一只疯老鼠搅过的面团!”
迪安利落地翻出一本黑皮书丢到他面前,费迩卡随手接过来翻开,查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弗克尔斯艰难地开口,“我想和你谈一谈,费迩卡。”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先在这时候聊天。”迪安说,在费迩卡对面坐下来,翻开一本夹着书签的《风系古咒语原理》,“如果你是叫我们吃饭那把餐盘端过来就行了。”
“不是吃饭,”弗克尔斯干巴巴地说,“我得和你谈谈,费迩卡。”
迪安露出失望的表情,“可现在已经是吃饭时间了,你该顺便把餐盘端进来。”他理所当然地说,一边翻动书页。
弗克尔斯走过去,本来想把手放在费迩卡的书上,但考虑了—下还是放弃,只是用指头敲了敲木桌,“费迩卡,这件事很重要,你至少得听一听。”
费迩卡吸了口气,显然他在试图控制情绪,弗克尔斯不知道他努力压抑的,是不是叫一道雷把自己这个噪声源轰成焦炭的冲动。
“走开!”法师烦躁地说。
“你明天得和杰林娜结婚。”他快速说,这句话倒是把精灵从书本里拉了出来,张大眼睛看着他。
“只是一起去婚姻女神的神殿走一圈儿,”弗克尔斯不自在地说,“确认一下她王后的身份就可以了。”
“结婚,费迩卡,我都不知道你有一天会结婚!”精灵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这太有趣了,不过你最好先出去把餐盘端进来,弗克尔斯,晚上再和他说这件事。”暗精灵建议。
弗克尔斯叹了口气,这里每个人都看得出费迩卡的怒气正在爆发的边缘,他垂头丧气地走出去,他必须学会等待。
刚走到图书馆门头,就撞到一个快速奔跑的人身上,对方的重心一个不稳,整个人跌到了地上,然后手忙脚乱地站直身体,叫道,“午安,长宫。”
“卡菲尔。”弗克尔斯从脑中找到这个随侍在凯洛斯身边年轻人的记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随王都的援军来的。听说陛下回来了!现在每天泡在图书馆查阅古魔法的数据,据说是为了对抗精灵军——”
年轻的男子神采飞扬地说。弗克尔斯羡慕地看了他一眼,恐怕全圣凯提卡兰的民众都是这样兴奋而骄傲的心情吧,而那个骄傲的法师却不肯分神看一眼于他无关的物串,连要他帮点小忙都要冒生命危险才行。
“陛下现在在做非常重要的事,你最好不要打扰他。”他说,“最近都不要给他添麻烦,他很忙。”
“可是,司令大人,他的生活上还习惯吧?提拉城的天气有些多雨……”
“只要有书,他在哪里都会习惯的。”弗克尔斯说,费迩卡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怀疑作为法师他可能和大部分的同业者一样,身体柔弱、厌恶体力运动,或对气候敏感。他用漠然的眼神看着人命消亡,那些痛苦在他的心里引不起半点涟漪,他只看得到自己。
可那样的他却会毫不犹豫让一支箭刺穿自己的胸膛,流尽自己的鲜血和魔力,那一刻他眼中的厌恶和愤怒更多是那对于自由渴望时的狂喜吧……至今回忆起那场面仍让他心寒,当时心中的痛楚几乎让他无法承受。
他决心绝不再重复这样的错误,他学习着付出而不是索取……可是……
他还是……要走吗?
年轻的侍卫离去,弗克尔斯站在那里,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是靠在图书馆洁白的大理石柱上,感到被卸光了所有的力气。阳光温暖地落在身上,可是他只觉得寒冷。
他不该太在意这些,他已经决定了……
“费迩卡……”他喃喃地说,也许是阳光刺目了,他什么也没办法思考。“费迩卡,费迩卡……”他不停重复着那个名字,近乎自虐地站在图书馆的门前,无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