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雁一手支著下颚,另一手拿著精美的钱袋仔细端详。
这钱袋的绣工十分精致细腻,一定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拥有,因此心中不断地揣测著各种可能。
这人到底是谁?又不认识,为何会对她伸出援手?真奇怪!
「雁,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花祖儿开门进来,怀疑地问道。
自从那天外出後,直到花轿到达杭州解家迎宾的「流阳楼」,火雁都没再吵著要出门、或者不肯嫁了,只是一天到晚盯著那只恩人的钱袋看。
「我很好。」火雁跳下椅子、奔到他面前。「祖儿,你那麽聪明,一定知道这个『遥』是谁吧!」
那钱袋上只绣了个「遥」字,但她怎麽也想不起来自己认识这麽一个人。
「这……」花祖儿耸耸肩。「雁,我又不是神仙,怎麽知道这人是谁?倒是你,真枉你学了一身武艺,竟然连钱袋被扒了都不自知,要不是这个人好心地及时送了钱袋给你,我真不敢想像事情会变成怎样。」
一个新嫁娘不乖乖待在後院休息,跑出门去逛大街就算了,还在客栈里吃霸王餐……
别说解家对这个新媳妇可能会有的反应了,恐怕花家两老连他都不会轻饶!
「我……我怎麽知道,人那麽多。」火雁扁著唇。
就知道遇见那白衣痞子准没好事,看吧,多倒楣。
「好了、好了,那只钱袋我替你收著吧!」花祖儿伸手要拿,火雁却不肯给。
「不行!」
「姊姊。」
「不行啦,这是我的恩人给的,我必须找到他,将钱袋归还并道谢才行。」火雁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有仇必报,有恩也要报答才行。
「我的好四姊,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分,再过两天你就要进解家门、当解家妇了。在夫家可不比在娘家,你必须学著侍奉公婆、照顾相公,做个……」
「温柔婉约、气质优雅、娴良有德的媳妇。」烦死人了,一天到晚念这些,她都会背了。「唉!祖儿,你比娘还罗唆耶。」
「我是为你好。」
「可是那不冲突啊,我嫁人和找恩人一点关系也没有。」火雁理直气壮地道。
「四姊——」她不会天真地以为夫家会容许她到处找人吧!
「好了,祖儿,我自有分寸。」火雁拿出了当姊姊的威仪。「我是你姊姊,别忘喽!」
说到这点,花祖儿就拿她没辙了,谁教他是人家的弟弟。
「既然你有分寸就好,我希望你……」
「别太早被休回家,否则爹娘会很没面子的。」这些日子不断听他叨念,火雁都会背了,她大言不惭地道:「放心、放心,我不休了我丈夫,他就该偷笑了。」
其实火雁一点也不担心即将要嫁给阿猫还是阿狗,反而庆幸自己即将自由了。当然,如果她嫁的丈夫很识相的话,那就相安无事,如果不……
嘿嘿!!她也绝对不是被欺负的那个啦。
自由啊自由,即将脱离娘的魔音传脑,她的日子会很快乐、很快乐的,她想。
***
她嫁人了,她真的嫁人了!
在被一大堆繁文褥节搞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送入新房、端坐在床榻之後,她终於有了这个深刻的认知——她花火雁竟然嫁人了。
嫁人?!
一双灵动的眼眸在红盖头下转了转,看不到外头的世界,却感觉自已呼吸到一股和家乡不同的气息。
这里是陌生的,纵使她的胆子再大,也难免有些不安,忍不住伸手……
「哎呀!小姐,你不能自已掀盖头。」心莲好辛苦,奉小少爷之命,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守著她家这宝贝小姐,半点都不敢怠慢,免得出差错。
火雁努著唇、放下手,无聊地抓著手上的红绢把玩。
「心莲,我……我可不可以不要嫁了?」她有些胆怯地问。突然好怀念她娘吼人、要她顶水盆的声音。
「这怎麽行呢?小姐。」快累瘫的心莲神经紧绷到极点。「你千万别胡思乱想,那一点都不好玩。」会将一切弄得鸡飞狗跳啊!
「可是我又不认识那个人,还要跟他在同个房间待上一晚,很奇怪耶!」
不是一晚,是一辈子啊!显然她的宝贝小姐还搞不清楚状况。
心莲差点失笑,这才了解原来她这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姐也有畏惧的时候,就像每个新嫁娘一样,也会惶惶不安呢!
「放心吧,小姐,你不用紧张,姑爷是我见过最俊伟、最温柔、最清朗的男人,他一定会很疼小姐的。」心莲恋慕地道。
「奇怪了,那人是给你多少好处,让你替他说话的?」火雁听出了小丫头话中的爱慕,怀疑地问。
「不不不,我说的是真的,小姐,姑爷真的是天底下最俊的男人了。」
解君遥是她看过最好看的男人了,初次见到时,她甚至差点忘了身在何处哩!
「是吗?那人真有这麽好?」
「你待会儿见了就知道。」心莲卖关子道。「还有,姑爷不叫『那人』,人家有名有姓,叫解君遥,你可别忘了。」
真是的,心莲相信她这粗线条的小姐到此时为止,还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姓啥名啥哩!真是可怜的姑爷。
「解君遥?」火雁脑子里突然一闪。「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就在这时,新房的门忽然被打开,走进了一大群人,包括英姿飒爽的新郎倌。
「姑爷来了。」心莲赶紧在火雁耳边提醒。
大群人进门後,有些人已有醉意,笑闹成一团。
「闹洞房喽!好不容易逮到这机会,铁定要闹上一闹!」有人起哄道。
「对对对,先看看新娘子的花容月貌吧!」
「是啊!掀盖头,掀盖头,掀盖头——」
被这麽一吵,火雁再也无法思考,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哎啊!安静、安静,闹什麽洞房?你们别吓坏了新娘子。」黑似仙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他劝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别打扰他们了。」
解君遥惊奇地看著他,他不带头作怪就算了,竟然还劝人家别闹洞房?!实在怀疑他何时变这麽好心了。
而黑似仙则给他一抹神秘的笑容,要是在众人注目下揭晓新娘子的真面目可不好玩了。说真的,他可是内心澎湃啊!太期待解君遥亲手掀开红盖头时的表情了,那甚至比赚到一百两还要刺激、兴奋哩。
「这怎麽行?」千载难逢的机会,那群想闹洞房的人显然不肯善罢甘休。
「可以、可以,走啦!多喝两杯。」
除了黑似仙以外,晏上熙和特地赶来喝喜酒的石玄骁,连忙帮忙将这群想闹洞房的人带开。
「少爷,一会儿你再喊我进来收拾桌上东西,就不打扰你们了。」唇角含笑的老嬷嬷也赶紧带著一干奴仆——包括心莲——离开房间,并关上门。
现下,整个新房就只剩下一对新人了。
***
红烛在案,荧荧火焰将整间新房照得通明。
解君遥慢慢地走向床榻,看著床榻上那个头盖红喜帕的女子,也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生平头一次当新郎。
「嗯!」他清了清喉咙。「我要掀喜帕了。」
奇怪,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过现下火雁并没有空去想这些,她怀疑自已是否该回答些什麽。
「喔,好……好啊,你掀啊,」都怪祖儿,竟然没有告诉她还有这种规矩。
咦!这声音……好熟悉呀!!可解君遥想,两人应该不曾见过面吧!
管他呢!掀开喜帕看清楚不就知道了吗?
他怀著寻宝的心,笑咧了一张嘴,期待地、慢慢地掀开了盖头,而後——
「啊——」
当他们看清楚彼此的长相後,都忍不住尖叫出声。
天杀的!怎麽会发生这种事?他们同时惊愕地望著对方。
原本,火雁心怀美梦,祖儿和心莲都告诉她,她的丈夫是个俊美无俦的男子,多金又温柔,她是捡到宝了,所以她刚刚还不小心地期待了一下下,没想到……
原本,解君遥也高兴地盼望著。大嫂涟漪的温柔美丽,给了他太多的旖旎幻想,他还以为自己会见到另外一个美若天仙的涟漪,没想到……
「你是解君遥?」可恶的祖儿,居然敢欺骗她。
「你是花火雁?」可恶的朱媒婆,居然敢诓他。
「我的天啊!怎麽会是你?为什麽?」火雁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该伤心难过的是我好吗!你怎麽会是大嫂的妹妹呢?你们……你们根本没一点相似。」瞧她捶胸顿足之姿,没搞错吧?他才是那个该伤心的人耶!
就说嘛,人不该太善良的,想当初他好心地同情了她的未来夫婿,想不到那个倒楣鬼竟然是自己。
呜呜呜!真是悲惨啊!他的笑容顿时垮下,才想起原来黑似仙早已知晓一切,才会那麽好心地不闹洞房,恐怕此刻他不知道笑死在哪个地方了。
「你和三姊夫也没一点相似……」不对劲!火雁的眼神突然在他俊美的脸上梭巡,而後发现了一个更令她捶心肝的事实。「解君遥、逍遥山庄?你……你是流阳四少中的逍遥公子?」
「没错!」他以为她表情应该是充满了崇拜,而不是伤心欲绝。
「啊!不会吧?」火雁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难怪我觉得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原来你就是那只花蝴蝶。」
她喜欢听江湖轶事,当然知道流阳四少中的这位逍遥公子,有多麽花名远播、声名狼藉。
呜!她好命苦,怎麽会嫁个采花狼?
「什麽花蝴蝶?我还没说你这番女呢!」他的温柔美人啊,呜呜呜!
「你敢说我是番女?」
「难道你敢否认?」解君遥又想起一件天大地大的事。「对了、对了,除了苏州那一次之外,我们还在迎娶的途中见过面,你竟然……」
「你还不是一样跑出去玩。」她先声夺人地提醒著。
「我不一样,我是男人。」
「男人又怎样?」火雁可不懂得什麽叫男尊女卑。正想站起来好好跟他理论一番,谁知道坐太久,头上凤冠又太重,差点扭伤脖子。「喂,快帮我拿走这讨厌的凤冠。」
「这是请人帮忙该有的态度吗?」解君遥嘴里虽然这麽说,但看她这麽笨,还是动手帮了她。「道谢吧!」
「谢?我谢你的头,本姑娘这悲惨的命运都是由你而起,我还道什麽谢?」不过说真的,凤冠拿走後,果然舒服不少。
「你……娶你,我才悲惨呢!」解君遥三声无奈,乾脆坐到桌边喝开酒去了。
想不到那酒竟然如此异常美味,十分顺喉,让他讶异地一杯接著一杯。
火雁毫不客气地走上前,一把抢过那壶酒。
「不许喝,这是我爹替我珍藏的女儿红,是要给我和我夫婿喝的。」
「我就是你丈夫……」话一出口,解君遥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你不是!」火雁直言道。
反正在他面前早已没啥形象了,根本不需要伪装,她也想尝尝她爹肖想很久的美酒是什麽滋味,拿起酒壶直接仰头喝了几口。
「咳!我跟你说,我只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我就回家去。」
「你开什麽玩笑?我爹娘怎麽会放你走?」她是他爹娘中意的媳妇,再说,要是她走了,他的自由怎麽办?
解君遥抢过那壶酒,借酒浇愁。
对喔,怎麽没想到长辈那方面?娘好不容易才将她踢出门去,又怎麽可能「回收」?
「是啊!我爹娘也不会放过我。」火雁抢回了酒壶,愤愤地喝了几口道。「我为什麽那麽苦命要嫁给你?」
什麽话?难道她也被逼婚?
「我也不想娶你,可是又非娶不可。」他同样无奈。真是可怕的女人,不但会武功,竟然连喝酒也会,他爹娘究竟替他看上了什麽好媳妇?
解君遥摇头之馀,好担心美酒被她喝光,赶紧抢了过来,将剩馀的一仰而尽。
火雁在抢回一个空壶後,忍不住大嚷抗议。
「枉你称为『逍遥公子』,竟然连酒都跟我抢喝,算什麽男人?」她的身高在女子来说并不矮,可在高大的他面前,仍需仰头才能对著他喷火。
「你酒量这麽好,又算什麽良家妇女?」他低头反唇相稽。
「你……」仰头看他好辛苦,身高的距离感,让她的气势彷佛矮了一截。火雁赶紧抓来一张椅子站了上去。「我警告你,你最好别惹我。」
喝!竟然用鼻孔看他,真是太过分了。
「我也是有脾气的。」他也拿来一张椅子站在上头,与她对看。
眼见自己又矮人家一截,火雁毫不客气地站上桌子。
「那又如何?」
解君遥实在不想这麽小里小气的与她计较,可是看她如此跋扈,这口气真的吞不下去。
「你说呢?」
再也没比桌子更高的了,火雁只好放弃,用力踮脚与他对峙。
两人靠得十分近,近到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不能认输,虽然忙了一整天,早已晕头转向的,但她绝对不能在这痞子面前认输,火雁努力撑著。
在春寒料峭之际,夜晚还十分寒冷,可她额际就是硬逼出了汗来。
解君遥也看出她可能体力不支,他默默地自忖:只要她肯认输,他男子汉大丈夫,绝不会与她计较的。
可没想到她竟然这麽爱面子,害他心里越来越不安,甚至替她担忧。
就在这当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少爷、少夫人,我们可以进来收拾了吗?」在门外苦候许久的老嬷嬷怀疑火爆的新房怎会突然安静那麽久,忍不住问道。
火雁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整个人往後一仰——
「小心——」解君遥真的不是故意要救她,只是不希望新房出人命罢了。
他早有准备伸手一揽,让她安全落地。
「你……」谁要他鸡婆,火雁正想抗议。
「少爷、少夫人——」敲门声又传来了。
解君遥将她安置在床边後,看了她一眼,赶忙跑去开门。
方才的老嬷嬷立刻领了几个丫环进门来收拾。
「少爷、少夫人,你们怎麽都没吃?」
「我不饿。」解君遥道。
「我也不饿。」气都气饱了,根本不用吃。火雁跟著说。
「那我们收拾下去了。」
某个好奇的小丫环还是忍不住问:「少爷、少夫人,你们没事吧?」
「会有什麽事?」解君遥抵死不承认,在女人堆向来无往不利的他,竟然会对新婚妻子束手无策。「快收拾吧!」
火雁也十分有默契地配合著,从头到尾都端坐如仪地坐在床沿。
奇怪了,刚刚明明听见了他们吵翻天的声音啊!几个人满腹疑团地试图想找出些蛛丝马迹,可惜直到退出房门後,一直未能如愿。
「你家的老嬷子和丫环还真八卦呀!」火雁总算松了口气,忙了一天,又喝了不少酒,她不禁昏昏欲睡。
「还说呢,刚刚不知是谁的声音那般高亢?」
「你……」实在抵不过瞌睡虫的诱惑,火雁也不委屈自己,直言道:「算了,解君遥,今天休战,我好累,等我醒了之後再找你算帐。」还有她那尚在流阳楼的好弟弟。
话说完,她迳自拉来鸳鸯棉被盖住自己,舒服地闭上眼。
解君遥愣在当场,她很累,所以……她理所当然地霸占了一整张床?那他呢?
「花火雁,你睡床,那我睡哪儿?」
「那里不是有张躺椅吗?」火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你叫我睡躺椅?」
「是啊!你不睡难道我睡?」她说得理直气壮。
解君遥本来早有此打算,但是一见到她嚣张的模样,实在又看不过去。
「要睡你去睡,我要睡床。」
两人都有顾忌,否则早将另一方踢出门去了!
他毫不客气地躺到床上去,而火雁果然如他所料,立刻和他拉出一段距离来。
「你你你……你是不是男人啊?」竟然要她这麽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去睡躺椅?真没天理。
「你要印证一下吗?」解君遥故意朝她伸出一只手。
「啊!你这采花贼——」她毫不犹豫地一掌劈了过去。
「采花?」解君遥早有准备,轻易闪开,还故意左右张望。「花在哪里?」
「你这臭痞子,真不知道那些女人到底是不是瞎了眼,竟然会把你这没品、不懂得体贴女人的痞子捧上天!」
「那是人家眼光好。」
「你……」算了,真的累死了,没空与他再吵,先养精蓄锐再说。火雁用施恩的口气道:「好吧,床一人一半,你如果敢超过我的范围,我一定要你好看。」
神经太过粗大,让她忘了去思考两人同床共枕的暖昧和後果。
「得了,我没那麽好胃口,倒是你,别乘机觊觎我。」解君遥突然觉得气得她蹦蹦跳,实在很有趣。「哇!好冷,棉被我也要一半。」
「哼!」火雁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棉被分了一半给他,别过头去。
解君遥也背对著她,他的魅力竟然会在这个小蛮女身上失效,而偏偏这个小蛮女竟是他的妻子。
唉!他的春宵、旖旎梦想、洞房花烛夜……
冷寒的春夜,凄凉的新房。
入夜後,房里的温度越来越低。
睡梦中,两具热呼呼的躯体在不知不觉中向彼此靠近,最後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