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巧眉怔怔的看了他一阵,拿下塞在嘴里的点心,轻声说:“清殊,我再问你一句正经话,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出了事,姨娘会有多伤心?”
“怎么忽然提到我娘?”他喝了一杯酒。
提起母亲,并没有多少让晏清殊动容的力量,应该说,这辈子除了罗巧眉,再没有别人可以令他动容。
“姨娘很疼你的,这一点我看在眼里,他对你的疼爱可以让天下每一个儿女看了为之感动,你看我十五岁爹娘故去,这些年再也没有感受过父母之爱,若是疼我的娘亲还在世,我绝不敢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伤她的心。”
“所以……”晏清殊不耐烦的盯着她,“你的重点是什么?”
她嘿嘿地干笑着,“我的意思是……趁你还没有彻底被拉进这个泥潭的时候,想办法脱身还来得及。聂将军那里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又不和你为难,你正好可以找个借口……就说被看穿身份,不好再在灵城待下去,皇上这样一来,自然会调你回京,那你就可以全身而退。而我们两个人,只要有一人脱身,另一个人行动起来不是也可以安心一些吗?”
“哈,大智慧。”晏清殊陡然冷笑,“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你不仅心思细腻,替人着想,胆子还不小,连糊弄皇上的招数都想得这么周全。”
听出他语气不善,罗巧眉赔笑道:“多谢夸奖,那我说的这个计策……”
“不准。”他想像帝王一样否决了她的最后一丝妄想。“吃饭,睡觉,明日出发。”
懒得再对她多费唇舌;他放下手中的酒杯,也开始认认真真的吃起饭来。
罗巧眉在一边托着腮,却怎么都吃不下。
这个人真是软硬不吃,好说歹说都瞒不过他。可是她怎么能眼见他置身于危险之中呢?
★☆★
聂青澜走出房间,看到晏清殊站在院子门口,迟疑着,似是要进来,“清殊,还有话要和我说?”聂青澜望着他。
在她眼中的晏清殊从未有忧愁。五年前,她进京述职,在皇上驾前看到一个少年乐师,也不禁为这少年的风采所惊艳。
她很欣赏晏清殊,因为他那双冷静得如高山白雪一般的眼,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结识后,两人的脾气性格也很相投,遂成了朋友,虽然一年最多才会见一次,但只要回京,她都会抽空和晏清殊喝点小酒。
此刻,她看到晏清殊怀中似是抱着一个酒瓶,就笑道:“等不及回灵城和我喝酒,要在这里一醉方休吗?”
晏清殊也笑了。“本来带了不少好酒要去看你,没想到路上会出这种岔子。”
“你和我的交情,看来皇上并不知道,否则不会派你到灵城去盯住我。”聂青澜接过他怀中的酒壶,打开塞子闻了闻。“嗯,是西域好酒,我有好多年没有闻到这么清冽的酒香了。”
“聂姐姐……”晏清殊忽然改了口,这是他私下和聂青澜说话时才会用的称呼。
“你心中的愁烦之事都是怎样化解的?”
聂青澜笑道:“我以为你现在可是春风得意,怎么也会愁烦?那个罗巧眉,就是你以前和我提起过的,心中很是喜欢的姑娘吧?”
晏清殊微微点头,就在台阶上席地坐了下来。
他没有什么朋友,也少与人交往,却不知为何与聂青澜很是合得来。每年见面时,他都会忍不住向她一吐心中隐藏的秘密,而这秘密,和他深埋心底多年的情愫有关。
聂青澜还记得,晏清殊第一次和她吐露心扉,述说的正是对一个姑娘家的好奇,他谈了那姑娘整整一个时辰,性质仍很浓厚。
“她一直笑着说,疼啊,真的疼啊,没有人把他的话当做是真话,大家只是莞尔一笑,然后一哄而散,唯独我看得出来她眼中强忍的泪水,不过她也真奇怪,在疼的时候还笑着……”
聂青澜听到最后,不由得问他,“这个姑娘,你心中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晏清殊竟然被问住了,像个孩子似的皱着眉趴在桌上想了很久,才很不情愿的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只是……忍不住去留意她。”
“看到她,你心中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呢?”聂青澜小心引导。
他咬着唇,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吐出两个字,“开心。”
聂青澜笑着摸了摸他白皙光滑的脸颊。“真是个孩子,你心中这样喜欢她,以前都没有意识到吗?那你有没有让她知道你喜欢她?”
“我每次见到她都说不了三句话,就是说话,也都是讥讽她。我想……她也不会认为我喜欢她。”他的声音更闷了。
聂青澜却笑得更加灿烂。“听上去真有意思。我倒想知道,倘若有一天你告诉她你喜欢她,她会不会吓得晕倒?”
一转眼,说这些话都是三年前的事。这一次她再见到晏清殊,发现他身边多了一个明眸盼兮的姑娘,看两个人的神情举止极为亲密,俨然已经是一对情人。只是她没有想到他心中的那个姑娘,竟然就是罗巧眉。
罗巧眉和太子是朋友,她曾在司空晨的面前见过,所以也就间接认识了。
他很喜欢罗巧眉的聪明灵秀,开朗热情,但因为不知道罗巧眉和晏家的关系,也未曾听过晏清殊提起那姑娘的名字,所以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之间会有牵扯。想他们两人一个外向,一个内向,一个热情,一个淡漠,男的俊美,女的灵秀吗,谁敢说不配呢?
喝着晏清殊带来的酒,聂青澜与他一起坐在台阶上,慢悠悠地说着心里话。
“你问我心事如何排遣?其实很简单,就像现在一样,对着清风明月,喝壶小酒。若是能再有两、三个知己陪我聊聊天,说说话,那就更好了。”
晏清殊笑道:“原来这么简单。”
“世上的事,本来就是这么简单。”
“不,世上并没有什么事情是简单的。”晏清殊自己倒了一杯,却没有喝,只是拿着杯子。“你看这杯中的酒,色泽多好看,却是用十几种东西调配酿造而成,我们身处的这个国家,之所以能成为现在的司空朝,也不是单单纯纯地建成,也是先贤们励精图治,经过腥风血雨才终于筑成。但是现在它已风雨飘摇、破败在即,聂姐姐,你为什么还要为它卖命?
聂青澜微微一震,苦笑道,“你这话……问得真是大逆不道,你我都是司空朝的臣子,不为朝廷卖命还能怎样?”
“但是皇上对你已经存了杀念。”晏清殊忽然直视着她,“倘若这一回,殿下输了,您和他难逃一死。”
“那倒好。”她饮干了酒,笑着说:“能与他同生共死,也算是了却人生一大心愿。”
“有一个让你肯为他心甘情愿赴死的人,是不是很快活?”晏清殊追问。
聂青澜反问他,“你说呢?”
两人对望片刻,旋即相视而笑,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怕我想不开,还是你自己有事想不开呢?”聂青澜忽然问道。
晏清殊望着她,“聂姐姐,我只是想和你说,这世间的事。我们只能做到‘尽力而为’,若天意不可扭转,就不要和天意最对。”
聂青澜动容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那光芒是幽晦的,带着哀伤和忧虑。
他是在为谁忧伤?为他自己,还是为他聂青澜?
但她没有深究,只是笑道:“是啊,所以我们得努力活着,人活着着实不易。”
“不过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坚持,有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一种勇气吗?”
晏清殊笑了,将酒壶塞入她手中,“让我为你的勇气敬你这一壶。”
聂青澜晃了晃酒壶,对起身要走的晏清殊笑道,“我也得敬你,你敢抛开心结,像喜欢的人表明心迹,这份勇气也很值得喝一壶啊!”
晏清殊不觉一笑,正要说话,忽然远处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吵闹声,接着又人影四处跑动。他和聂青澜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
聂青澜一身武艺,反应比他迅速,已经冲出了门口。待晏清殊也跑出去的时候,却被迎面跑过来的司空晨一把按住。
“清殊,你现在这里待着别动!”
晏清殊看他神色凝重,就知道事情绝不寻常,连忙问道,“巧眉那里有没有人去护着?”
司空晨的眼神倏地躲开,他看向身后的聂青澜,喊道:“青澜。你也先别出去这个院子!”
聂青澜和她手下的人交谈了几句之后,脸色也变了,她回头看向晏清殊。
他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没再多问一句,抽身就往罗巧眉的住处走去。
聂青澜和司空晨拉住他的左右手臂,同时叫道:“清殊,站住!”
晏清殊看了看他们,他们看着他的眼神越是游移不定,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就越是强烈。
这种感觉像是一把铁爪,紧紧抓住他的胸口揪紧成团,阵阵疼痛。
“是……巧眉出事了?”他强做镇静,大胆猜测。
司空晨难以启齿又不得不说,忍了半天只好点头道。“巧眉失踪了,在她的房间地上有一片血迹。但你别慌,敌人应该不是要杀她,而是想劫走她。我已经派人全力去追查救人,也许过一会儿就有消息。”
晏清殊深吸一口气,夜色中冰冷的气体一股脑地冲进胸口,原本已疼痛难忍的地方,此刻更是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