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是这小子先来挑衅……”杨龙先发制人的道。
他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就让对方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话。他用下巴冲着双儿点了一下,“双儿,你说。”
“我刚才去红营,无意中遇到这位大人……”
古无双才开口,元非傲的眼睛就瞪得像核桃一样又大又圆。
“你去红营干什么?”他震怒暴喝,骇得众人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古无双也抖了抖身子,其实比别人更心虚。“我……我只是听说那里好玩,所以想去见识见识,我也不知道那里就是军妓营……”
她偷偷看了眼跪在身边,一同被带来的金莲,想起同为女孩儿的她们的遭遇,立刻鼓起勇气,大声说:“将军,我以为你是昊月国第一武将,传说您治军严谨,那为什么允许这种败类在军中混到这么高的位置?”
元非傲浓眉一蹙,“什么意思?”
她用手一指,“这位千总大人,一进红营就耀武扬威,把所有人都呼来喝去,不仅强令姑娘们把客人丢下陪他,还对没有奉他命令出去迎接他大驾的姑娘拳脚相向。就算这些姑娘已经沦为军妓好了,难道她们就不能有一点点尊严吗?
将军您在战场上舍生忘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吗?那保的是谁的家?卫的是谁的国?只是陛下一人的吗?难道昊月的百姓不是您的亲人?难道这些出身低贱的姑娘们不是昊月的百姓?您该保护她们,却让您的手下任意蹂躏凌辱她们,以此为乐,那您还算什么大将军、大英雄!”
元非傲怒瞪着她,还未说话,身后已有人啪啪啪地鼓起掌来。然后就听到朱雍大笑说:“这小子是谁?这番言词真是把人说得哑口无言。子剑,你的部下若是有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元家军必然无敌!”
元非傲无奈地说:“陛下就别称赞她了,小小女子,在这里胡言乱语一番,是微臣管教无方,倒让陛下看笑话了。”
“小小女子?”朱雍昨夜见到的古无双没有戴人皮面具,今日的她全然换了一副相貌,所以没有认出来。
话讲到这里,她已经全然不在乎了,扯下面具,她继续大声说:“陛下,就算是小女子,也未必没有大丈夫的宏愿!今日我这个小女子就替所有泉城的女子向陛下讨个恩典,不知道陛下可否答应?”
朱雍被挑起了兴趣,“哦,你想讨什么恩典?”
“希望陛下下旨禁止昊月重男轻女之风,更废止军妓营这种伤天害理的地方,并准许所有的军妓可以脱籍返乡,过平凡女子的生活。”
古无双这番言论,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不仅是金莲吓傻了,连杨龙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那臭小子竟然是个女的,而且看样子和元将军关系匪浅。
只是他从军将近二十年,几时栽过这样的跟头?这时候听说皇帝竟然在这里,立刻插话道:“陛下别听她胡说八道!军妓乃是昊月军中为将士们准备的消遣,若没有她们,将来军心涣散该怎么办?”
“呸!”古无双回头重重地啐了那人一口,“你的妻子姐妹怎么不到军妓营中让人消遣?你可知她们过的是何种生活?只为了取悦你们男人那一时的性致,她们日日夜夜以泪洗面。陛下,如果您要的是用这种方法凝聚起来的军心,您的手下岂非全是色狼?”
“好了!”元非傲忽然高声喝止双儿和杨龙的争吵,他一步步走下台阶,一把抓起她的手,咬牙切齿道:“怎么一回来就给我惹麻烦?”
古无双被他抓疼了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
元非傲立刻注意到她神色不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她的手背红肿了好大一块。他震怒叫道:“肖典,这是怎么回事?”
肖典急忙攀过来,嗫嚅着说:“那个……是杨龙刚才一时冲动……”
“用什么打的?”元非傲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好像是……鞭子。”肖典已经在心中替杨龙暗暗祈祷。
他忽然放开双儿的手,回身体旁边一棵树上截下一根树枝反手一抽,正抽在杨龙的脸上,立刻将那张脸抽肿了。
“将军,兄弟跟了你十余年,立下的战功……”杨龙不服气地大喊。
元非傲冷冷地看着他,“你的军功,我和陛下都记得,但是你伤了我的未婚妻,身为男人,我不会饶过你。”
在场的人再次愣住。
他一把扯过双儿,沉声道:“这个女人,你牢牢记住,她是我元非傲未过门的妻子,你以后要叫她一声将军夫人,要是你日后再有冒犯她的地方,就算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也别怪我翻脸无情!”
古无双的脸倏然变得滚烫,她怎么也没想到元非傲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在众人面前说穿自己的身份。但是当他对众人说自己是他未婚妻时,胸中溢满的甜蜜又让她暂时忘记了羞怯,不禁将下巴微微抬起,然后紧靠着他的身体,像是在宣告自己不可动摇的地位。
杨龙当下气馁地低下头,不甘心地喊了声“夫人”。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肖典,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怎么那个原本要暗杀将军的臭小子一下子变成漂亮的姑娘,且还是将军的未婚妻?
原本在一旁作壁上观的朱雍此时笑着慨叹,“今日朕可真是看了一场精彩大戏,连宫中的戏班都唱不了这么精彩。子剑,你这个末将的将军夫人可真是不得了,连朕都忍不住要对她竖起大拇指。”
古无双趁势开口,“那陛下是否答应了民女刚才的请求?”
“你是说废止军妓营?”他的语调突然拉长,“这件事可不是你随口说说就可以决定的。别的不提,朕就问你,这些军妓离开军营之后,你以为她们真的能顺利返乡,开始新的生活吗?”
“为何不能?”
朱雍摇摇头,“自然不能。她们的家人或者已经死了,或者当她们死了,若是她们曾经做过什么被家乡人知道,她们还有脸做人吗?”
古无双当下被问得一愣,但是接着她又迅速回应,“这正说明了她们有多可怜,不但无立身之地,还只能沦为男人的玩物,可我知道她们心中并不甘愿被人玩弄。这样吧,陛下若是信我,就请军妓营的女子交给我,我保证一年之内不仅让泉城周边郡县的百姓富裕起来,还要让这些女子一起脱胎换骨!”
“双儿,这可不能开玩笑。”元非傲想阻止她说出大话。
就见她目光坚定地注视着皇上,表示她不是说着玩的。
朱雍看了她半晌,又看了看元非傲,“子剑,这世上有些事情真是奇怪,朕原本认为你们两个人就算成亲,只怕也做不了一对好夫妻,但是现在看来,她真的可能做你的贤内助。好,朕就卖你也卖她这个面子,军妓营那些女子的生死就交给你们了,一年之后,朕等着看你们能怎样让她们脱胎换骨。”
闻言,她长舒一口气,立刻跪地谢恩,“民女一定不负圣命!”
难道双儿不仅是他三十四年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珍宝,还会是他的福星?
此时古无双已经站起身,对他展露娇媚的笑颜。这一刻,她又变回那个贪恋在他身边,倾慕依靠着他的天真女孩。
三个月后——
古无双刚刚走到“凤凰坊”,迎面跑出一个人,差点将她撞倒。
她拍拍胸口,笑着叫道:“阿兰,跑什么?难道里面着火了不成?”
阿兰本来一心一意向前冲,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回过头来,扑上来搂住她的肩膀,亲热地说:“是将军夫人啊,怎么这个时候来?”
“讨厌,都说了不许叫我什么将军夫人,叫我无双就好。”古无双拉着她,“到底什么急事?看你跑得裙带都松了。”
阿兰摆出苦瓜脸,“还不是和金莲那个丫头打赌赌输了,她说她能在十天内绣出一丈宽,七尺长的“凤效于飞”,我说根本不可能,姐妹们就拱我和她打赌,没想到这丫头为了赢我,居然拼了几天几夜不睡觉,硬生生把“凤效于飞”绣出来。唉!我输她一盒锦心斋的胭脂,她这就逼着我现在去买。”
古无双笑道:“看来你们还挺乐在其中。本来将军还怕你们不能按时交出宫里要的绣品,非催着我来这边看看不可,看来我是白来了。”
“几个月前,我们哪能想到会有今日,无双,这真的要感谢你。昨天我娘偷偷来看我了,还给我带了家乡的特产。你知道吗,我来这军妓营三年了,家中连张纸片都不曾捎给我……我抱着我娘哭了一夜,你看我这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哎呀,不和你说了,我得赶快去买,金莲说了,要是我买迟了,东西还要加倍,这死丫头,我就不招呼你了!”
说着,阿兰已经跑远了。
古无双望着她那翩然而去的身影,脸上不禁挂了浓浓的笑意。
何止是阿兰没想到,几个月前,她也不曾想到这群苦难的女子会这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当初凭着一时之气和皇上要下红营中所有军妓的自由之身,但正如皇上所言,要让她们彻底改变生活是困难的。她发愁了好几天,无意间发现这些女子大都心灵手巧,拥有一手好女工,于是灵机一动,她立刻将红营改名凤凰坊,让这些女子改作绣坊的绣女。
金莲她们也真是争气,一个月之内接连绣出了十幅绣卷,取名“锦绣河山”,由元非傲派人送到皇城。
皇上看了大为赞赏,指名凤凰坊成为皇家绣坊在泉城的分支,并由她们绣出今年庆祝他登基十年的皇家贡品。
如此一来,凤凰坊声名大噪,其他郡县的有钱人,也纷纷捧着大把银子来求购一幅绣品,哪怕是一方小小的手帕,都价值不菲。
这些曾经被男人们蹂躏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女子,不仅因此有了财富,更有了尊严。也因此,她们人人都视古无双为救命恩人、活菩萨。
古无双刚刚走进凤凰坊,就听到里面一片欢声笑语,金莲的大嗓门在众人之中格外突出——
“怎么了?我就是喜欢肖副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人在这里我也敢说!”
“那你倒是去说啊,在这里穷嚷嚷有什么用。”又一个姐妹在笑话她。
双儿听得笑开,大声说道:“谁看上肖典了?要不要我帮她做媒啊?”
双手叉腰的金莲本来站在众人中,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见到她来了,又是如此搭话,竟然顿时红了脸,低下头,转过身去。
“无双姑娘怎么来了?”女子们都围了过来。
“来看看你们绣得怎么样了。”古无双站在院中,看着巨大的彩凤被面,笑问:“听说金莲把‘凤效于飞’赶绣出来了?就是这一幅吗?绣得真好,只是不知道她绣的时候,心中想的是陛下还是她自己未来的夫君呢?”
金莲红着脸扯她:“无双姑娘,你就别和我开玩笑了,我们不过姐妹胡闹,随口说说玩笑话而已。你看我绣得如何?是否上得了台面,入得了万岁爷的眼?”
“当然上得了台面。说不定陛下一高兴,还要给你赏银呢。”古无双突地低声说:“几时看上肖典那个粗鲁汉子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俩竟看对了眼?”
“都说了是玩笑话。”她已经脸红到了脖子。
“不过说真的,肖典那家伙虽然嘴巴臭了点,脾气差了点,心肠倒是不坏,待人一心一意,将来必定是个好丈夫。”双儿故意揶揄她,直说得金莲捂着脸,跺着脚,再也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