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兄此话是故意吓唬展某?展某可不认为白兄只是个贪于玩乐之人。”展昭转过头,正对上白玉堂的双眼。他本以为他是不甘心,仍要继续戏弄于他,想不到他的神色中竟透出几分认真来。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白爷爷就是喜欢玩乐,你也不必扣些什么高尚的名头儿给我。你只要记住,我刚才那话可不是玩笑,我就是要看着你,看你能坚持到何时、看你这三脚猫如何在这暗潮汹涌的黑浪中沉底儿玩完!”白玉堂边说,边扯了扯展昭那身红色官眼的前襟,皱着眉啧啧几声,道“不知这东西的色儿有几分是老百姓的血染成的,你穿起来真不觉得心里疙瘩?老实说,猫儿,你那日明知茶里被人做了手脚还装作不知,难不成是在试探白爷爷,看我会不会害你,好去四处宣扬?”
“白兄明知展某要试探的人并不是你,又何必非要以言语相讥,至于这官服,虽是朝廷所赐,展某却只效力于包大人。开封府上下,没有一人的官服沾了百姓的鲜血。”
展昭肩上稍稍用力,甩开那沉重的“累赘”。
谁知白玉堂顺势就地一个旋身,贴着他的背脊闪到了另一侧,道:“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说着,又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拧住扯了一把,“好一张猫皮,何时都绷得这般死紧,真真无趣!算了,白爷爷不与你罗嗦了,咱们走着瞧!”
“好……”
展昭横眉斜扫了白玉堂一眼,冷不防脚下一点,猛然纵起身来,仿佛突然展开了翅膀一般先一步腾空而起,出了开封府衙。对付那一颗心生在天上的白玉堂,与其与他浪费唇、纠缠不清,还不如用实力开口,让他心服口服!
“你以为上了天白爷爷便会怕你?喝!”白玉堂吼了一声,人已越上九重天去!多数时候,展昭是个只做不说之人,只稍稍一个松懈,便已被他超了过去!这便是他心中暗藏、常人难以察觉的狡猾之处,同时也勾起了他的争斗之心!皆欲胜过对方的心思一起,二人便相互较起劲来。
东京城内夜色荧煌,月光朦胧;享受着世间繁华的生灵们早已习惯了久日升平,夜夜如着了魔般欢腾雀跃、狂舞高歌,无人注意到有两只年轻矫健的鹰正擂动着有力的羽翼,翱翔在城中连绵不绝的殿宇楼台、驿馆酒肆的上空,将过一切繁华奢靡尽数踩在脚下。
虽说开封府衙离大相国寺还有些距离,但感觉稍忽间便已近在眼前。二人轻轻在寺内的一棵古木上落了,白玉堂低低开了口,道:“猫儿,你说这皇家寺中所住的,究竟是修行济世的和尚,还是危害众生的妖魔鬼怪?”
“不管是什么,看看便知。‘我佛慈悲亦斩魔’!就算是妖怪又能如何?”展昭微微一笑,反问道。方才提了气,几乎是一路狂奔至此,停了下来被冬日的冷风一吹才发觉,额上竟薄薄出了一层汗,心脏怦怦跳着,用力撞击着胸膛。这是一种莫名畅快的感觉,开口便已掩不住心中的那股豪情与锐气!
“我佛慈悲亦斩魔?这句话倒还中听!”
白玉堂闷笑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眼神无意中一瞟,却见西厢廊下一亮。细细看去,却是一个小僧提了一盏灯,引了一个人匆匆向正殿之后走去。那人穿了一身玄色大氅,连头面也遮了起来,不过却能从行走的身姿步伐看出是一名女子。
“半夜三更还有女人出入,此处倒真是一座神刹!”
“先跟去看看再做判断。”
展昭盯住那两人的身影,待他们走到长廊尽头拐了过去,这才飞身跟上。就这般走走停停,暗暗尾随,坠在那两人身后,七拐八转,最后跟到了后院一间厢房之外。
那小僧轻轻叩了叩门,往复三次,每次三下,之后便将手中灯笼交给了那名女子,自己转身去了。不久,有人将门开了一道缝,那女子一闪身,轻盈地躲入了屋内。
“猫儿,你去把那小秃驴提了问问,此处还是由我一探究竟吧。”白玉堂转向展昭,勾了唇角,笑得有些邪门。
“你有何用意?”
展昭狐疑问道,总觉那锦毛鼠一脸心术不正。果不其然,只见他剑眉一挑,凑到他耳边戏谑道:“展大人,你日日晚间都要巡街,难道不知这汴梁城内,官妓、歌姬、野妓、暗娼已成了皇都最著名的一道夜景?刚刚那女子来做什么,还用我多说么?就算此时进去拿人,你确定你能安然将话问清?”
被白玉堂这么一问,展昭倒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什么也不说,立刻转身飞上了廊边的院墙。
那小僧将人送到了地方,似是放了心,脚下步子也慢了下来,摸黑顺着长廊穿过一道拱门,来到另处院中。
他才打了个呵欠想着回房睡觉,却冷不防被人从颈后一抓领子拽了起米,晕头转向的工夫,已糊里糊涂地上了屋顶。小僧本就心虚,此时早吓出了一头冷汗,结结巴巴地正要喊,一柄冰凉冷硬之物已架在了颈边。此时只好哆哆嗦嗦地发问道——
“谁、谁?是人是鬼?要做什么?”
话是问了,他却仍不敢抬头,只听耳边一个清朗的声音低低响起:“佛祖慈悲,普渡众生,是人是鬼,都不应怕;在佛祖面前,我自不会伤害你。”
“此、此话当真?”
那小僧战战兢兢、半信半疑地问道,却仍压不住人类天性中的好奇,偷偷抬眼看去,只见夜风卷起一片暗红,猎猎飘扬。
这一眼,又吓去了两魂四魄,哪里还敢接着再往上看,身子一软,爬跪下来磕头如捣蒜,口中不住念念有词道:“钟、钟……钟馗天师!天师浇命!不要拿我命去!都是师父叫我做的——”
“你师父是何人?”鼻端嗅到一股酒臭,展昭已经心知肚明,便任那小僧胡言乱语,却不点破。一切才刚摸到些线索,就让他这般糊涂下去也好。
“慧、慧明!”
“是住持方丈?”听了那小僧的回答,展昭心中一惊,追问道:“他都叫你做了些什么?”
“到、到画舫中去请姑娘来伺候黄老爷。”
“黄老爷是谁?”
“我、我也不、不知啊!他年年都来寺中两三次,次次都是师父亲自接待,小僧们只是端茶送斋,连话都未与他多说过几句。”
“那姑娘是来自哪家面舫?”
“这、这——冬日河上结冻,只、只有‘红绡冰凌’一家。”
“红绡冰凌?”展昭暗叫不好——刚刚恐怕是被白玉堂蒙了!
他脑中想着,手下一抖,点中了那小僧的穴道,让他昏昏睡去。然后将人提了起来,置在廊下背风处。此时恰好一名僧人夜间内急,上了茅厕回来,打着寒战正要跑回房中,脚下一个踉跄,却被绊了跟头。回头一看,见是那小僧,不禁骂道:“又喝醉了!这些败类,怕是非要毁了我们这几百年的古寺才会作罢——真是造孽啊!”
此时,白玉堂正守在那厢房之外细听屋内动静。那女子进了屋,并未多言。只是与屋中之人低语了两句,却也听不真切。接着,便传出几声男女调笑的淫语。在窗下静待了片荆,他几番咬牙,终是忍不住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将门闩挑了,推门而入。不想屋内之人早有准备,只见一片黑暗中银光一闪,泛着银芒的鸳鸯刀便已朝他攻了过来——
白玉堂眼明手快,举剑便挡,那刀当当两声砍在了鞘上。一个错身的工夫,已锵的一声拨出了雪影,腕上一转,将对方逼退了两步,转身便走。
“我去追人!”
鸳鸯刀的主人见状,对泰然站在自己身后之人道了一声,便纵身追了出去。跟着那道白影时起时落,直奔出寺外,才在一片林中停下脚步,收了手中兵刃,道:“五爷,为什么是你?你说你从不插手官府中事。”
“你也说你卖的是消息,而不是自己。我要听你一个解释,所以才有意支开展昭。”自玉堂将雪影归了鞘,却并未转身。
“五爷并不在乎幽鹭,又何必过问我卖的是消息还是自己?”立在风中的女子走上前去,面对着白玉堂,露出一个娇艳却惨然的笑。
“我白玉堂在乎每一个朋友。既当你是朋友,自然也在乎你。我只是不希望你误入歧途,害了自己。”白玉堂道。
他的声音一向非常好听,像磁石一般吸引着她的一颗心,不可救药地沉沦……却又从来找不出一丝亲近温暖。
“我与五爷相识之时便已在‘歧途’之中,那时我以为看到了此生的希望,也曾想过要脱离赤寒官。只可惜,你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幽鹭摇了摇头,轻轻笑道,“如果五爷当真怜惜我,就马上带我走,我愿听你的,一生都只听你的!”
说着,她仿佛要抛弃一切般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来,解下了身上的玄色大氅,投入他的怀中。
“幽鹫,我那日已经说了,我可以带你走,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不过,却不可能给你一生。”白玉堂皱了皱眉,语气却没有半点起伏,仍是好听却冰冷疏离。
他缓缓扳开她紧紧环在他腰际的一双藕臂,将她推开些许距离,迈步上前将落在地上的大氅捡起,包裹住她如雪般洁白的赤裸身躯。“我不敢说从不骗人,但却真的未曾骗过朋友。到如今为止,我仍然当你是朋友。即便你对我说的话一直是半真半假。”
“五爷,你这是何意?”幽鹭身子一颤,却不是因为寒冷。她生于关外,长在北国,自幼练就一身寒功,这点寒冷她还不放在眼中。真正在颤抖的,是她的心!
“我所走过的地方并不比你少,包括关外辽地番邦。”
幽鹭到底是多年闯荡江湖之人,见多识广,早已习惯了面对各种突来的阵仗。白玉堂这一番话虽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但她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面不改色地问道:“五爷为何突然提起关外辽邦?”
“辽邦番人虽然也信佛,不过却与中原汉传佛教有所不同,他们所推崇的乃是密宗。那秃驴虽然一直掩饰得不错,但背着众人回到自己屋中之时,却还没忘了原先信奉什么。因此他那日所穿的里衫才那般古怪,与普通僧人不同;耳上、颈上都戴了玛瑙一类的饰物。当然你是个细心之人,在官府到来之前已将那些证物统统湮灭。”
白玉堂抱着剑半倚在身后的树干上,看似一派慵懒,幽鹭却是心知肚明——他是一只半眯着双眼匍匐在草丛中的老虎,只要自己稍有不当举动,就会立刻被他的利爪按倒!
“五爷怎么知道那些,莫非一直在跟踪我?你从一开始便没有信任过我?”
“不错,我的确是跟踪了你。不过,不是不信你,而是担心你。只是我这个人天生不喜欢懵懂过活,既看到了,便要弄个水落石出。我发现你的行踪之后,你只对我说和那秃驴有杀父灭门之仇,却不肯多谈过往。我怕你一个弱女子与那贼人硬斗会吃亏,也曾向他人打听过此人的底细。其实江湖之上做这笔买卖的并不只有赤寒宫,可偏偏这所谓的铁金刚叶锋冥除了你们似乎就再无人知晓,但是未等我进一步证实,那秃驴便已经一命呜呼。如今我倒怀疑,此人究竟是不是你们编造出来混淆视听的。”
白玉堂一番话句句击中要害,幽鹭正思索着要如何应变,头顶上却突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白兄说得不错,展某也是如此怀疑。”
“展昭!”
白玉堂闻声抬头望去,那道绛红色的修长身影已经矫捷地从树梢上掠过,双足落了地,竟全无半点声息!
“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御猫,反应倒还颇快。你既能跟我们至此,算来刚刚在寺中你便已及时折返,暗中跟在我的身后了吧。”
真是奇怪,这猫的行动几次出乎他的意料,又是几次识破了他的计策,他却并不恼怒,反而有种异样的兴奋!
他强悍机敏,而非徒有虚名。从盗三宝、闹东京至今,一年有余的光景,愈是了解他就愈是不断地想向他挑战,甚至故意激怒他,看看掩藏在他那张正经八百的猫皮之下的真实面目。
“我本以为,你就算发现了,也会去盘查屋中那人。”
“我本是那么打算的,但那人却好似会飞天遁地一般,待我进去欲拿住他时,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展昭迎上白玉堂的目光,丝毫没有躲闪或畏惧他肆无忌惮的探索。
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他并不想刻意去掩饰自己的锋芒,反而会近乎嚣张地显露出平日藏于温文外表之下的锐利。他一向以为自己并不好斗,这个印象却被他彻底打破。他想与他一争高下,并非做为敌人,而是作为最好的对手!
“哦,这倒真是奇了!”白玉堂转了身,笑道:“如此说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请二位随我回府衙一叙。”展昭垂下眼帘,并未忽略白玉堂一直轻轻摩挲着剑柄的右手。因此,心念动时,剑已先一步迎了上去。
铿锵之声骤然响起,风云突变!
一雄厉,一刚毅,一猖狂,一挺拔。转腕,振臂,借力斜挑,转身,两剑再度相交——
短短一瞬,二人谁也未曾保留半分。
不过展昭却一清二楚,若只这三招来讲,白玉堂并不比他更快更强;但事情的结果却是,他输了。白玉堂用三招绊住了他,放走了韩幽鹭。就如同他的剑一样,狠厉中带着三分邪气,路数变幻莫测,只求结果一个“胜”字!
“白兄,你这是有意包庇杀人嫌犯。”
“这是官腔,随你怎么耍。你若要,我也不怕随你回去。”此时,白玉堂早将雪影还了鞘,扬指一弹面前的巨阙,听这传说中的上古神兵发出一声低沉悦耳的嗡鸣。
“抓了你回去也无用。我手中此时并无证据,你又只是一名旁观者,若你不想说,我又能奈你何?”晨昭收了剑,平息了最初的那一丝懊恼,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镇定。
“屉昭,你这双眼并不算瞎。既然能看得如此清楚,又怎能容忍官场之中那些尔虞我诈?还是日子久了,早已习惯了视而不见?”白玉堂闻言,再次深深望入展昭的眼中。此时他仍不能理解,他究竟为何甘心与那些朝廷败类为伍。
“容忍是出于无奈,却不代表放纵;暂时的无奈亦不表示永远,只看是否有心。”扫尽天下恶人败类或许只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不过若无此心,又如何能够有为,“白兄,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你可还有心再去探一探那相国寺?”
“你还敢叫我帮忙?就不怕我趁机给你捣乱,愈帮愈忙?”白玉堂挑了挑眉,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这猫定是知道他也会继续追查此事,所以才要与他一同行动。一是有了二人之力,总比一人更加细致周到;二来,怕是也想借故“监视”于他。想起年幼时干娘养在家中那只四脚踏雷、生着一双澄澈大眼的猫儿似乎也是如此的狡猾。
“白兄通才与幽鹭姑娘说的那番话展某都听到了,也相信白兄的为人,定会帮理不帮亲。”展昭笃定道。
不管白玉堂如何狂妄,做事如何不合常理,他对他这份信任却是真心实意。官府查案,讲的是“法不容情”,江湖之中注重的却是一个“义”字,此案彻查清楚之前,若想拿那韩幽鹭,恐怕与这锦毛鼠纠缠就要平白花去许多工夫,得不偿失。若韩幽鹭当真做了法理难容之事,白玉堂也绝非黑白不分之人。
“也好。那么我们就不妨比比看,谁能先查明此事的真相!”严肃了半晌,白玉堂又换回了一张慧黠的笑脸,说着话时,便已纵身而起。
展昭知道白玉堂此举必是报复此前他在开封府衙内起身快了他一步,便也未多言,飞身追了上去,二人重又回到相国寺中。
此时寺内仍是一片寂静,除了大雄宝殿值更的僧人,再无多余动静。二人对视一眼,敛了气息,悄无声息地摸到刚刚那间厢房之外。只见那厢房的门仍是大开着,被夜风吹得左右晃动,匡当作响。轻手轻脚进得屋去,正如他们所料,房内空无一人。一番摸索之后,展昭低低叫了声。
“白兄。”
“什么?”白玉堂应声凑上前去问道。
“这床下似有机关。只是不知设在何处。”展昭从床下探出身道。
“机关?这倒有些意思。”
白玉堂边道,边伏身钻入床下,前前后后细细检查了一遍,终于在一根床柱里侧摸到一处小小的凹陷,手指试探着按下,只觉身下一空,二人一同落入了地道之中。
白玉堂本是有些准备的,谁知忘了提醒身旁之人,摔落下去还没来得及出上一口气,展昭便栽了下来。这地道之中本就狭窄,两人又摔作了一团,额撞额,脚缠脚,倒当真跌得头昏眼花,好一会儿才看清四周。
此处应只是暂时应急之用,将床下地面挖空一块,若是一人容身可以躺得四平八稳,装了两人就实在挤得要死了;抬头看去,上面设了机关翻板,板上有十数个小孔,隐隐透出些许光亮,大概是挖了以供躲藏之人呼吸之用。
“原来刚刚他是躲入了此处。”展昭自言自语道,心中只顾懊恼,忽略了那个被自己砸得七荤八素的人。
“你现在知道了也无用,人都跑了,你不嫌窝在这里难受,白爷爷可要出去了!”白玉堂说着,抬臂拢了“糊涂猫”的肩膀一翻身,把人撂在了下方,抬脚一踢那翻板,先行爬了出去。
接着,展昭也跟了出来,道:“白兄,你可知刚才在这屋中的是什么人?”
“不知。我还没来得及问及此人,你就突然冒了出来。话说回来,你去抓那小秃驴,又可曾问到些什么?”白玉堂摇摇头,反问道。
“他只说这里住的是‘黄老爷’,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人。”展昭答道。看着白玉堂抬了手,仔细掸去衣襟上不慎沾染的灰尘。
白色该是世上最易为尘埃所污的,因为它太纯粹,太不加掩饰。这天下最爱惹是生非的人偏却是白衫银剑、笑傲江湖,好似生怕有人错认了锦毛鼠的金字招牌,虽是有些过分霸道放肆,却也坦荡得令人羡慕。
“黄老爷,这名儿倒有些意思!若是说不好,便成了皇帝老爷。”白玉堂听了,抬首扬眉,冲展昭戏谑一笑。
“什么?”展昭一愣,本想开口教训白玉堂不要胡言乱语,却不知怎的,心中一动,想起了那块御赐金牌,以及悄然微服入京的襄阳王。
“怎么,该不会是恰巧给白爷爷说中,皇帝老儿那昏君成日泡在三宫六院的温柔乡中还嫌不够,偷偷跑出宫来为害民间吧?此时想来,幽鹭手中那块御赐金牌该是比你这四品官儿带的还高上几分,来来去去这许多事情,没有一件和官府朝廷脱得了干系!”
白玉堂见屉昭半晌沉默不语,抱了剑踱到他的身边,凑上前去,盯了那张印象中不是一本正经绷得死紧,便是被他激得双目圆睁的猫脸,看他是否暗自在打什么狡诈的黑心主意。
“休得胡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圣上日理万机、勤于国政,皆是展某亲眼所见。诚如白兄所言,此案确与官府朝廷难脱干系,但这‘黄老爷’的真身你却没有猜对。”说到这里,展昭就此打住。
只见眼前白玉堂那张脸上满是孤疑,他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得意。这老鼠总是口口声声要打赢他,他又何尝没有好胜之心?
“哦,这倒有些意思!好啊,那么你倒说说,他的真身究竟为何?总该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吧?白爷爷生来便不信邪的!”白玉堂一呲牙,稍忽间已经在几尺外的椅上坐了,双脚搭上桌案,反拧了身去看展昭。与适才面对韩幽鹭时的冷凝气势相比,却又摇身一变,成了顽童一个。
“展某也不信邪,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白玉堂见立在屋中,恰好淋浴在荧荧冷月之下的那人话锋一转,语气又是一顿,不耐地追问道。
“只不过,佛曰:不可说。何况原本也并非展某一人有所保留。既然已经被那贼人察觉,今日再久留恐怕也难再有收获,白兄,展某先行一步,告辞了!”展昭说罢,语音尚未落定,人已自敞开的轩窗飞了出去,只留了一道赭影掠过刚刚摆脱了雾气、忽而清朗起来的明月。
古有文王飞熊入梦,今时今日,若是哪个人被这诡诈猫儿入了梦,还是先想想如何自保为妙!看你掩饰得再好,还不是给白爷爷看到这狡猾的真面目?
白玉堂眨了眨双眼,想到此,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这肆无忌惮的笑声一起,自然立时惊动了大相国寺内上上下下老小众僧。待循着声音来到屋内查看之时,只见一道白光一晃,风也似地去了,哪还捉得到半丝踪影?
僧人们见了,只得齐齐叹了一声“阿弥陀佛”,双掌合十,低诵经文,祈祷不论今夜来的是阿方神圣鬼怪,都请安然升天去了吧!
此时寺院后方,住持方丈掸房之内——
“可曾发现,刚刚喧哗闹事的是何人?”慧明手捻佛珠,沉声同道。
“回禀方丈,徒儿们赶到时那间厢房之中空无一人,师兄们都说凡人决计不可能如此来无影、去无踪,定是闹鬼了!法空师弟也说,他见到了钟馗天师!”恭立在禅房外的僧人答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佛门净地,佛祖庇佑,何来的鬼怪?既然无人,便就罢了。”
“是。徒儿明白了。”那僧人听慧明如此回答,便在门外台掌躬了躬身,转头去了。
听得禅房外重又静了下来,慧明重又自蒲团上起了身,进入内室,对着背身立于佛龛正前之人躬身低语道:“黄老爷,闯寺之人已经去了,您——”
“不过是些小辈,不理也罢。只不过,这些年看下来,祯儿却比我原想的聪明,恐怕我进京一事已传到他的耳中。看来,他虽早有防备,但仍是百密一疏!他有开封府,有包拯,有展昭;吾手中亦有赤寒宫!朝廷与江湖向来是丝丝扣扣,纠缠不清的关系,只是那孩子高高在上,难以明了这个中厉害,以为守住了朝廷便可守住江山!”
说到此,那“黄老爷”又哼哼一阵冷笑,令人不由得寒毛直竖,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