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上大学才更要背,你知道有多少中文系的学生连一篇文章都写不好,我和你爸要是教出一个无法出口成章的女儿,肯定会被外人活活笑死。”
“要笑死就让他笑死啊,反正又不用我们出丧葬费。”她嘟起嘴抗议。
“你说什么,我们在外面教别人孩子中文,总不能自己的孩子教得乱七八糟。”
“那哥哥为什么不必背?”
“你哥哥有更重要的东西要背。”
也对啦,两个哥哥念医学院,世界上的病毒名称已经足够谋杀他们的脑细胞,实在不必请出《古文观止》来帮忙。
“娘,您就饶了女儿吧。”
母亲用力掐了一下阿观的屁股,阿观跳起来,大喊:“性骚扰!”
“就说你国学程度不行吧,什么性骚扰,明明就是家暴。”
“妈……”
她嗯嗯哼哼好几声,还是坚持不过老妈,不得不走出房门外,和弟弟肩并肩地站在同一行列。
阿观两手放在背后,头低垂,扭着脚,表现得很心虚。
爸爸看一眼阿观,冷声道:“开始背吧,〈伯夷列传〉。”
“这个高中时就背过,不必重复背了吧。”
“很好,既然已经背过,所以就算没有临时抱佛脚,也能背出几句吧。”老爸说得斩钉截铁,无从商量。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蓺,诗书虽缺,然、然……”她的顺畅度只维持三句,偷看一眼老爸,心底暗骂,十分钟有那么久吗?大姜过的是哪一国的时间。“爸,可不可以缓一天,我明天补给你。”
“晚一天和早一天的差别在哪里?”
“我忙疯了,最近……”
“忙着画图?你不把握时间尽力学习,他日出社会何以谋生,宜未雨绸缪,毋临渴而掘井……成天视讯,说些没营养的话,岂不知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
“我也不过想要打工赚点钱,我朋友……”
爸爸截下她的话。“见富贵而生谄容者,最可耻;遇贫穷而作骄态者,贱莫甚。你就不能交点助你学业长进的朋友?”
铃……手机终于响了,眉毛一挑,她飞快从口袋里找出手机,把食指压在嘴唇,对爸妈说:“嘘,是我们学校姜教授。”
打开手机,她礼貌周到、态度恳切,像古代的学生对待老师那样。
“姜教授你好,我是凌叙观,哦,那个征文比赛啊,我不大有把握,我想……”
话说一半,她把目光扫向爸妈,果然爸妈猛对她点头。
她矫情地摇两下头,妈妈瞪她,毫无商量余地的用力点头,意思传达得很清楚——你不参加比赛,就别喊我妈。
阿观其实不太介意这种恐吓,反正不叫妈,也可以喊娘或夫人啊。但这个时候,她得介意、得在乎,她不想待在客厅里直到把〈伯夷列传〉背熟过关,有这时间她宁愿到大姜那里,等那把莲荷呈祥出窑。
“好吧,我先到教授那里,和同学讨论一下再考虑要不要参赛。”挂掉电话,她看一眼爸妈,眼中有百分百的为难。
“爸妈,我真的不行啦,欣赏我文章的人还没出生。”
她说谎、她虚伪,她明明很假却能够表现得很真,也幸好有这等超异能,她才能在父母亲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若干年,否则,她早就窒息在这个古板……呃,不,是传统的家庭里面。
“没试试怎么知道不行?”提到比赛,爸爸比阿观更起劲。
“谁规定参加比赛一定要得奖,好胜心不要那么强,就当作是经验,写文章这种事情,靠的就是经验。”妈妈用爱的鼓励柔性劝说。
什么时候她变成好胜心强的女生?爸妈不是经常批评她不够积极、不够努力?
“我先说喽,比赛不一定保证得奖,我只能尽力去做。”
“当然,快去吧。”爸爸忘记〈伯夷列传〉,催促着她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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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她诡计得逞,半个小时后,阿观坐在大姜家的沙发上。
“我什么时候变成姜教授?哪一间大学发的聘书?”大姜似笑非笑地问,伸手送了她一个栗爆。
大姜长得很帅,丹凤眼、风流唇,明明是男生,皮肤却比女生还白,他说是长期关在工作室里的关系,她倒觉得他是维生素吃太多的关系,他是那种健康生活的最佳代言人,吃蔬菜、水果,生活得很洁癖,不是有机食物不碰触、不是现打果汁不入腹,他比阿观家的老妈更注重养生。
他是个很早就成名的艺术家,最擅长的是雕塑,捏陶不过是他的小休闲。他比阿观大五岁,可两人一见面就臭气相投,于是一身本领倾囊相授,阿观也没漏气,看什么学什么,只要跟美有关的东西,三两下就上手。
“他令堂的,会痛耶。”阿观揉了揉额头。
大姜走到小陶炉旁,提起用炭火保温的水,冲了两杯热茶,看着他温文儒雅的动作,他的形象和艺术家差很大,比较起来,他比阿观更像中文系学生。
“哦,骂脏话,我要去告诉你妈。”他扬扬眉,笑得一脸贼。
阿观的妈很巧是大姜的国中老师,所以他背古文的痛苦只维持三年,不像阿观得持续一辈子,就算她老爸老妈离婚也没用,因为不管跟谁,他们脑子里都会有一本《古文观止》。
“哇靠,你以为我几岁?”
“二十一岁,但每个月还是要背两篇古文。”他嘲笑阿观。
望向阿观,她长得不错,如果不要穿得男不男、女不女,不要嘴巴三不五时问候人家爸妈,应该是男人会想追的那一型。
他曾问她,“好好说话很难吗?为什么要把脏话当成口头禅。”
她回答,“不说一点脏话,把我脑袋里的高尚、尊贵的古文冲淡,我怕自己会精神错乱。”
世界上有这种女生吗?有,阿观就是一个。
他问她,“你已经赚不少钱,为什么不给自己买漂亮衣服?”
听到这话,她就瞪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些钱是要买房子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穷吗?某人还要没良心地抽我五成价。”
于是他明白,她很小气、很吝啬、很抠门,深究其原因,就是她想挣脱束缚、享受自由,想离开古板传统的家,有一个自己的小窝。
“呼……我真他Grandmother的衰,为什么别人在上大学之后就能把古文彻底丢掉,我却还要被它苦苦纠缠?”她就不知道自己跟那些圣贤是结下什么仇恨,为什么这辈子要为他们“做牛做马”。
“还不简单,你念的是中文系啊。”大姜落井下石。
呃,她后悔了,她哀怨了,当时为什么要巴结她家的希特勒和武则天去选填中文系?就算不能填美术系,也不应该自甘堕落到这等程度啊。
她生气了,进厨房把大姜冰箱里的红萝卜、白萝卜、青椒、西瓜……通通拿出来,再翻出抽屉里罗列整齐的雕刻刀,在利落的刀法下,很快地,一条龙、一只凤、一朵大芙蓉、一只小鸡……纷纷出现在桌面上。
她利落的手法让大姜看得啧啧称奇,这丫头的手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凡是和美有关的东西,东掐掐、西捏捏就能成型,如果给她一堆布,她会不会三两下就变成时尚大师?那给她一堆冰、一堆沙呢?这丫头可以从事的行业太多了,绝不是她爸妈认定的只能当中文老师。
“阿观,什么时候你连蔬果雕都学会了?”
“果雕、泥雕、纸雕有什么不同吗?”瞟了大姜一眼,说实话,她会想和他走在一起是因为他那张帅到很养眼的脸,而不是大姜自认为的艺术实力,唉……她对美的东西,总是缺乏免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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