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在看窗外,从教室的窗子看出去、从房间的窗户看出去、从补习班的窗口看出去。
外面的天空很蓝、小鸟很快乐,外面的人形形色色,鲜明的生命力,让她的心雀跃不已。
但她不能加入他们,她必须一遍遍重复写着同样的考题,好教自己的成绩单让老师、父母亲满意,她老觉得被束缚、觉得自己被关在象牙塔里,她渴望自由的心,像展翅却无法高飞的老鹰。
“窗子?”
“我常想,要怎样才能飞出去?怎样才能攀过那堵高墙,走进那个向往却无法加入的世界,大家都说我爱发呆,可他们不知道,我的脑子停不下来。我不断想着、试图把头脑里的东西画出来、捏出来、雕出来,我老是想像,一不小心它们会变成真的,同我玩耍、同我说话,驱逐我的寂寞。
“我告诉自己,我要自由、我要快乐,我要到处游历,只要有能力,我再不要待在笼子里,拘束自己,可你知道的,很多事无法顺遂人心。”
回想当年,她忘记要自称妾身,阿观耸耸肩,拉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脸。
他明白她的意思,心略略下沉,一纸赐婚圣旨将她从一个牢笼搬到另一个牢笼,自由于她是奢侈想望。
拍拍她的肩,他轻声道:“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四处走走。”
那是他最大的妥协,她懂,只是,她想要的是更多、更多……
齐穆韧果然是在地、熟门熟路的有钱人,有他领路,就能买到品质上等、选择多样的好颜料,害得她每看一次就心动一回,这个能让人心想事成的好男人,真是帅到掉渣。
明月楼已经收拾妥当,齐穆韧的桌案也从她屋里退出去,也许他同意她这块田太瘦,并没有急着做让阿观很害怕的事情。
他留宿在明月楼,和齐古他们住在一起,虽然路途很近,但至少是分开的两个地方,假设他夜半兽性大发,她还有机会跑掉。
幸好她还不需要这样的机会,可能是这里生猛海鲜不多见,而且威尔刚尚未问世,所以男人的克制力还不错。
不过他在明月楼的书房弄出一块地方让她当工作室,连她捏陶的地方也移到明月楼里,她不大喜欢画图时有人在旁边观看,但……算了,不应该要求太多的,当日间部同学总比当夜间部同学来得好。
每天他下朝后,她就得在明月楼里等待王爷回府,几声问安、找点话题聊,她乖到觉得自己好贤良,他们一起工作,一起用膳,直到夜了,他才陪她散步回清风苑。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柳氏、曹夫人都不见动静,让阿观日子过得顺心遂意,而且有师傅相帮,她的茶壶越烧越好。
这天,齐穆韧在处理公文,阿观坐在旁边,她画了许多张茶壶新款,打算让大姜挑一挑,大姜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壶还没卖出几把,就问她可不可以收徒传授手艺?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这样做茶壶不会变得贱价?她比较喜欢碰到皇帝那种好客户,一年卖三把,胜过从年头忙到年尾。
大姜笑着回答:放心,茶壶后面的印章决定了价钱,其他师傅制的壶,当然卖不到你的好价位。
厉害吧,大姜没读过商学院,却懂得品牌行销。
比较起齐穆韧,大姜为人处世圆滑得多,他虽致仕却不太用心经营,倒是听说他开的铺子一间比一间赚钱,私房家底丰厚得很,瞧,有钱到这等程度,还同她计价抽成。
他和他大哥一样吃人不吐骨头、一样腹黑!
想起印章,她想起给自己送印章的男人。
第二十一章交换条件(2)
抬眉望去,他正提笔写奏章,皇帝是倚重他的吧,不时都听说他进御书房,这么红的臣子,难怪大皇子、二皇子,连要喊那位叶氏老爸一声外公的四皇子,都争相拉拢他。
她明白越是处在这种地位的人越危险,拉拢不成反生害心的大有人在,现在他有皇帝当靠山,哪日皇帝不在了,他会不会下场凄凉?
需不需要背一首陶渊明的诗送给他?
这样一想,阿观觉得好笑,她真是好管闲事鸡婆心,人家有人家的抱负,干她屁事,难不成陶渊明几句话,他就会改变人生方向?
莞尔,她低头提笔作画。
只是习惯,一个很难改变的习惯,她老是想到什么就画出什么。
于是三两下,白纸上出现一个右手拿斗笠掮风、左手肘靠在锄头柄上的农夫,农夫站在茅屋前方,看着两只小狗相斗,嘴边有着淡淡的笑纹。
他的身后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水田,青色的水稻苗长得很有精神,没有任何的预告,但你就是会从农夫的笑容里看见丰收的喜悦,然后再更远处,山峦起伏,蓊郁青翠的绿,看得人心旷神怡。
那张脸,是齐穆韧的,一个饱含笑意的齐穆韧,因着两条小狗,满身自在。
换过一枝笔,她的书法已经磨练很久,但截至目前为止,还称不上一个好字。
前辈子,大姜曾经笑话过她,说她和文字有仇,什么东西到她手下,都能活灵活现、原形重现,只有文字总在她手下扭曲,所以刻印章,不是她的专长而是败笔。
她企图找一个合理答案,想好几年想不出缘由,只好赖到父母亲身上。
她说:这就是揠苗助长的坏处,我一定是太早背诗、太早接触中国文字,才会下意识地恶意扭曲文字的美丽。
结卢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写完了,她拿起来看一看、放下再看一看,怎么看都是幅杰作,下回找机会,拿这张图试着刻刻看。
“你在做什么?”
阿观抬头,发现齐穆韧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笔,转眼对上自己。
“我在欣赏自己的毛笔字,真是越写越见功力了,了不起啊。”她自夸自擂,为自己建立信心。
“你的字?哼!”
他没多说,但光是那个哼字,就足够让人自尊受损。
哈!标准那么高啊,想当年,别说毛笔,她连拿原子笔的次数都有限。谁不晓得新世代年轻人习惯用键盘写文章,能把文字全写对,已经能够充分表现她伟大的文学造诣。
他走到她身后,拿起她的杰作,一看上眼,老半天都不舍得把图放下。
阿观瞄他,就一张八开大小纸,需要看这么久吗?又不是看清明上河图。
见他不语,阿观张扬起笑颜问:“吓到了吧,爷是不是觉得妾身的字一日千里,进步神速?”
他微微一哂,诚实冋道:“字普通、图画意境不坏,但最好的是这首诗,你写得相当好。”
噗!吐血,他的夸奖让她的脸像霜打茄子似地萎了下来。
字,是她花了好一番心思练过的;图,是她累积十几年的真功力;而诗……是盗版、是剽窃,是强暴陶渊明抢来的。居然她的真实能力在他眼里只是SOSO,而最好的部分……恶寒飘过,她听到他的真心夸奖了,他夸奖:你很不错,是个优秀不凡、旷世伟大的……小偷。
她别开脸、不爽与之对话。
他笑着,说:“再写一首诗给爷?”
“不要。”
她拒绝的俐落简洁,就像在拒绝隔壁家的小狗在他们家花盆前大小便。
“那你,想不想出去玩?下次休沐,爷带你出京。”
眼睛瞬地一亮,她要、她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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