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一震,推开他坐起来,面对他坐在马车的另一头,沉声道。“你瞒了我什么事?”
圣怀璧盯着她笑,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咬看牙根没说出来。
他向来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见他这样,令狐问君更觉得心里不安,急问。“到底瞒了我什么?你快说”否则我就再也不问了,你也别再来烦我!”
他抿着唇角似是叹了口气,轻轻开口,“我要出征。”
“什么?”她以为是自己听错,睁大眼睛看着他拚命在想他刚才说的那四个字可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他要干什么?
他忽然扑到她身上,把她按在车壁上,重重地吻上她的唇,吻得又深又热,似乎这是两人的最后一吻,他必须抓紧这极短的片刻,抵死缠绵。
令狐问君早已习惯他的突然袭击,但这一刻,他的话和他的反应让她万分惊恐,犹如把她的心吊在半空中,那种空虚得快要发狂的感觉令她比刚才更是用尽力气推操他,但她推得越狠,他就按得越紧,结果唇齿厮磨缠斗间,两人的嘴唇都被咬破,血珠一滴滴流在唇舌之上,那股血腥味道让她皱紧眉,而他也终于将她松开。
“看你这么大力干什么,把我的嘴唇都咬破了。”他嘻皮笑脸的伸手帮她擦去唇上的血珠。
她皱着眉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冷傲地瞪着他,“四殿下,我给你一个机会,收回刚才那个玩笑,那我就不生你的气,否则我从现在就不再理你!”
“为什么?就因为我说我要外出打仗去?”这一次,他把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一字一顿,故意要让她听个清楚明白。
她的脸色倏然变了,涨红了芙蓉面,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咬牙道。“把你的玩笑话给我收回去!这种大事不容你这样轻描淡写的信口开河!”
“你总不信我会说真话,可我说的就是真话。”他任由她发怒,其实看到她为这件事震怒,他心中是有无限的欢悦。以往她看到他总漠然得像是一座雪山,一湖死水,但是现在她的七情六欲越来越轻易地被他撩拨出来,甚至因为他的一句话,她就像发了狂的雌虎一般,这让他真是雀跃不已。
“你向来不懂兵法,不会行军打仗,就算你想去前线,陛下也不会同意你去的。”她忍住气皱眉道。
圣怀璧则淡淡回答,“父皇已经答应我了。”
她全身一震,猛地回想起刚才圣皇的神情和语言,她重重摇头,“两军交战不是儿戏,三皇子已经败北,你去就是徒然送死!我是丞相,总揽六部,陛下让我负责统领此次作战全部事宜,所以纵使陛下答应了,我也不准你出征!”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车轮压着道路的吱吱呀呀声在两人耳边轻响,圣怀璧的眼波很柔,柔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问君,你是怕我战死在海上吗?”
她冷冰冰地回答,“我是不想让圣朝毁在你的自以为是和贸然出击上!”
“你不信我有统帅三军的能力?”
“不信!”
他点点头,缓缓念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令狐问君冷笑道。“能把《孙子兵法》中的名言名句背上几句有什么稀奇?当年赵一是怎么死的?纸上谈兵最是可笑。多少名将都是在沙场上浴血拚杀过,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才可以有一番成就。你,养在深宫人未识的一位千岁殿下,只吊吊书袋就以为能击退黑羽定海那来势汹汹的数万兵马吗?”
他探过身来,凑近她说。“真有趣,你越是不信我,就越是激发我的斗志,我偏要上一回战场给你看看,你不同意也无所谓,反正父皇答应了,他是一国之君,而你毕竟是君主之臣,所以你也要听父皇的。”
令狐问君气得胸腔都疼,她狠狠咬唇,将已经破了的地方咬得更是血珠成串,最后发了狠道。“你若是坚持要去,我不拦你,但我这个丞相是做不下去了,明日我就向陛下辞官!”
他斜睨着她那一副坚决不移的样子,眉心一整,“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金城公主怕了你的威胁,拱手送上五十万两,我若怕了你的威胁,我要拿什么交换?”
“拿你和圣朝将士的安危。”她倔傲的眼神中闪动着深深的忧虑,“殿下,请听我一言,战场绝非是你可以风花雪月的雀灵苑,也不是红墙碧瓦的皇宫,那是刀刀见血、人命贱如蝼蚁的血腥沙场,每一次将士上阵之时,都要抱着必死之决心,你难道不怕死吗?”
他望着她的眼,深深地穿过她的眼、她的身体,看到她的心里,轻声低吟,“我不怕死。自小熟读兵书,爱谈军事,别人往往说不过他,因此很骄傲,自以为天下无敌,后来在与秦国的战役中战败身亡。我怕的是没有人在乎我的生死!纵使我战死沙场,也没有人会在梦中梦到我,没有人会为我掉一滴泪。倘若有那样一个人会为我牵肠挂肚,我会怕死,因为必须活着才能和她相守在一起──问君,你是那个人吗?”
她的心很疼,为什么他的每个字都像是在用尖刀挖她的心?
她要他活着,好好地活着,因为这世上有一个她会为他牵肠挂肚、担惊受怕,有一个她即使被他挪榆,被他欺负,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也只愿他事事平安,一生无险。
他向来有颗玲珑剔透的心,一眼可以看穿她的心事,又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意?如今为何还要来问她这么残忍的话?
“答应我,你不会去参与这场战争。”她撰着他的袖子,垂下头,艰涩地恳求。她从不求人,却在这件事上被迫低声下气的恳求,他若真的心中有她,当知道现在的她是多么矛盾挣扎,多么百转千回地纠结着寸寸柔肠。
“我们都是圣朝人,这场战争我们谁也不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他的语气很郑重,甚至是沉重的,他甚少用这么严肃的口气和她说话,“我更希望你对我说,你会帮我整顿好后方的纷乱,然后等着我凯旋归来。”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她终于相信他心意已决,犹如开弓之箭--没有回头路了。
但是他怎么可能会赢?他从何处冒出这亲上战场的念头?又从何处来的这份信心?
圣皇为何会纵容他这么做,难道圣皇不知道这一战对于圣朝江山来说是多么至关重要吗?
她没办法答应他,因为她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去送死,她一定要全力阻挠他的出征。无论这一战是谁要身先士卒,以身殉国,她都不希望那个人是他。
她是圣朝丞相,但同样也只是个渴望爱人和被爱的女人而已,她的心凉了这么久,终于被他悟暖,他怎么可以就此抽身而去,把更多的恐惧和冰冷丢回给她?
她绝不答应!
圣怀璧和圣皇请命出征后的第三天,三皇子被快船先行送回来了。
令狐问君得到消息赶去看望,圣怀璋被安置在他的腾霄殿休养,从宫殿大门口到房间内,排了一长串的太医,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似乎都被叫来问诊了,但是每个人都神情凝重,伤势看来极不乐观。
看到众人这副表情,她心情更加沉重,静俏悄地走进去,只见兵部众人围在圣怀璋的床边,每个人的脸色都比太医还要难看。
她看到他的瞬间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三皇子浑身上下多处都用白布裹缚,从白布之内向外渗透的血丝和黄脓还丝丝可见,所幸脸上没什么大伤,但是看得出他必是承受看极大的痛苦,即使被太医用药强制入眠,双手仍紧紧抓看身下的床单,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额上汗浑浑。
“怎么会这么严重?”令狐问君看得心惊又心寒,拉过一名跟随圣怀璋出征的副将问道,“黑羽军一见面就痛下杀手?”
“对方故意败退三十里之后,三殿下坚持要追击,谁知进入了敌军的包围圈,敌军的箭头上都绑了浸油的火引子,我军碎不及防……”说到这里,那副将从硬咽变成号陶大哭。
他跪在地上捶看地骂道。“这天杀的黑羽人,真是狠毒!咱们圣朝多少将士就葬身在火海之中,跳进海里的,对方依旧不依不饶,继续往海面上的人射箭。属下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们挣扎求救,惨呼一片却无能为力,殿下本来是可以躲过这一劫的,但是他见不得手下人遭此大难,跳下海去救人,结果被火箭射中,就……”
令狐问君垂下眼睑,一时无语。
听闻此事的其他兵部众人已被激怒,一个个用压低的声音说。“一定要为三殿下报仇!我圣朝人绝不能让黑羽人爬到头上,一朝三国,朝奉的是我圣朝,而不是他黑羽!黑羽人若想当老大,就要先踩过所有圣朝人的尸体。”
众人的群情激愤令狐问君可以理解,但眼下再怎么激愤对已发生的事实并无任何帮助。既然三皇子从前线撤了下来,必须尽快替补一名将领上去,究竟谁能有这份威信可以服众,谁有这份能耐可以让战局形势扭转?
她拉过兵部尚书,问道。“肖大人,您心中可有属意的替代人选,最迟不要超过明天便要顶替三殿下的任务。”
兵部尚书肖怡然是看着三皇子长大的老臣,与三皇子的感情说像父子也不为过,他眼见三皇子受了如此重伤,简直就像是自己被人重重羞辱一般,咬牙切齿道。“还用找别人吗?老夫今天就可以领旨出征了上若不替殿下报此大仇,老臣这把骨头愿意丢到海中去喂鱼!”
“肖大人,稍安勿躁!”肖怡然虽然曾是圣朝威震一方的兵马大元帅,但毕竟年事已高,因此她沉静地说。“您现在是兵部最重要的人物,您若上了前线,后方交给谁?我们已经折损了三殿下,本相万万不能再让您老去冒险。对了,三殿下现在这样子让见者伤心、亲者难受,麻烦肖大人和外面吩咐一声,不要让其他几位殿下来探病了,免得他们看了难过。”
肖怡然用袖口蹭了一下眼角刚刚泌出的泪水,哼声道。“丞相大人太心善了,只怕有人巴不得三殿下遭此大难呢。太子是肯定不会来探病的,就算是来了,我们也不会让他来见三殿下现在这副样子。”
圣怀璟和圣怀璋的不对盘,在两边手下人心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主子受辱,自然不能让对方看到,以免再受奚落。
肖怡然顿了顿,又说。“二殿下已经派人递过话了,说晚些时候要过来探病,既然丞相这么说,下官便让人通知二殿下一声,至于四殿下,刚刚他已经来过了。”
令狐问君一怔──圣怀璧已经来过了?
按说她得到消息就赶到这里,圣怀璧若是同时得到消息,特意来探病的,不该这么快就不见人影啊?
“四殿下来时说了些什么吗?”她急忙问。
“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四殿下在床边站了片刻,看着三殿下睡着,也就没有上前打搅,然后他和我们要了一份双方交战的详细战程纪录,说要转呈给陛下就走了。”
圣怀璧要走了战程纪录?战程纪录是详细记录一场大战当中双方交手的各种细节,从用兵人数,领军将领,到双方所使用的器械,战斗开始和结束的时间等等,是极为重要和机密的文件,历来只有领军首将才可以看的。
令狐问君心中被一种极大的不安所笼罩着。他要这东西做什么?就只是为了给圣皇看吗?
不安既然已经滋生,就会像毒药一样蔓延开来,侵蚀到骨髓,于是她匆匆离开腾霄殿,来不及再多花气力去安抚这一众心浮气躁的将士,便直奔东暖阁。
因为她是丞相,圣皇早已吩咐内宫的太监侍卫们不必阻拦她,也不用通报就可以直接勤见皇帝本人,所以当她一口气来到东暖阁时,坐在书案之后的圣皇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他只是皱着眉问。“你刚从腾霄殿回来?”
“是。”她还有点喘。
“听说怀璋那孩子伤得很重?”圣皇提到自己儿子受伤之事时,整个脸色都变了,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疼惜和愤怒。“他们都不让朕去探病,说是怕朕受不了。该是受了多重的伤啊,会到了连朕都不能看的地步?”
想到三皇子那凄惨的样子,令狐问君也不禁垂首回道。“微臣的意思也是如此,而且微臣和兵部尚书肖大人也打了招呼,让几位殿下近日最好先不要去探病,以免骨肉手足,见之伤情。”
圣皇点点头,又摇摇头,“你的心是好的,但是让他们兄弟见见面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他们该知道守护住这个圣朝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容易,不付出一点血的代价,岂能坐拥江山。”
令狐问君是怀揣心事而来的,此时她悄俏打量殿内,却不见圣怀璧的身影,不禁感到狐疑。也许他还没有过来?
想到这里,她问。“四殿下还没有过来吧?听肖大人说,他带走了战程纪录,要上呈给陛下看。”
圣皇的神情一僵,反问。“怀璧把战程纪录要走了?”
“是。”令狐问君紧张地看着圣皇的表情,小心措词,“若是四殿下来了,陛下可否和四殿下说一下,战程纪录至关重要,微臣也要和兵部各位大人就此进行会商的,请四殿下下次不要再提前拿走了……”
圣皇的神情黯然,长长叹了口气,“怀璧那孩子若想做什么,谁又能拦得住他?”他又抬起头,走到窗边,望着遥不可及的远方,轻声地说了句,“只怕他此刻已经带兵出海了。”
令狐问君似是被人一脚踢在心窝上,疼痛的感觉让她几乎要停止呼吸,她急切地说道。“陛下难道真的要让他做一军领袖吗?四殿下自小娇生惯养,也没有学过正统兵法策略,更没真正上过战场,一切所知无非是从历代史书中看到的,与真正的战场天差地别,他若仅凭一时冲动就这样上了战场,无异于是去送死”陛下能眼睁睁地看着四殿下去送死吗?”
圣皇负手而立,语调沉重而悠远,“他是圣朝的皇子,他的肩上有不可推卸的重担和责任,若眺把他一直圈禁在皇城宫墙之内,那才是真的害了他。他既然有志向捐躯救国,朕为何不成全他这个心愿?问君,有多少人有胆量去做自己平日想都不敢想,做也不敢做的事情?”
令狐问君脸色煞白,跌跌撞撞地出了东暖阁,目不辨向地在宫中转了两圈才找到出宫的路径。
正巧宫门前太子刚刚下了马车,和她打了照面,圣怀璟率先开口道。“丞相是来给父皇进献退敌妙计的?听说三弟伤势严重,丞相却不许本宫去探望,几时我们兄弟手足之间的情分丞相也要插上一脚了?”
她根本顾不得理他,从他身边一名侍从手中抢过快马一匹,连招呼都没打,扬起马鞭重重抽下,连声呵斥,激得那马扬起四蹄,奋力狂奔而去。
马蹄扬起的沙尘差点迷了太子的眼,他气得顿足道。“这猖狂的野女人,真是太放肆了!本宫一定要禀告父皇,早早撤了她这个丞相的位置!我圣朝丢脸丢得够多了,难道满朝之中竟无一人有用?全是饭桶!”
她听不到太子的咒骂,事实上周围所有的声音她都听不到,她拚命地用鞭子抽打看马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赶到海港去阻止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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