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诚,对,还会有谁呢,还有谁会在这时间提早餐来给我,也只有你了……”几乎一拉开门徐光磊就连珠炮似地讽剌着,丝毫没把对方狼狈的模样当成一回事,“喔,没带早餐,所以你是打算天还没亮就两手空空来我家,把我吵醒然后看我低血压、低血糖——”
“还有低气压的样子。”叶子诚耙梳着乱发,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有些抱歉地对好友挥挥手,顺道把他的话接着说完。“光磊,我知道我活该被你揶揄,我知道你这个洁癖狂最不喜欢有人到家里,看在我们二十年的交情,你就通融一下可以吗?我已经跟老婆吵了一整个晚上,不,我们已经吵了一个多月,我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再跟人吵架,你就发发慈悲帮我倒杯热茶让我感受人间尚有温暖行吗……”他几乎是累倒进沙发中,言语欠打,但语气里有平时不会轻易显露的脆弱,抬头才终于发现卧室门边的陌生身影,瞬间闭上嘴。
对视三秒,戴诗佳咳了声清清喉,道:“我是那个……我叫戴诗佳,我去帮你倒杯茶。”
徐光磊感谢地看她一眼,交代杯子跟茶包放置的柜子,顺手又拉了下那件穿在她身上显得过大的休闲服,盖去露出的颈肩处。看她的背影走进蔚房,他才勾过椅子,在叶子诚对面坐下。
“光磊,真的抱歉,我没想到你家里会有……客人。”叶子诚抚抚额头,压低声音道歉着,“以后我不会直接杀过来,来之前一定先打给你。”
徐光磊看着那双疲惫不堪的红眼,道:“我也没想到会带她回家,不过,下次过来之前,先打给我,万一我不在家你岂不白跑一趟?”说着,他瞥向厨房,她正开瓦斯炉烧水,稍稍蓬乱的头发塞在耳后:看惯的白砖与磨石子拼成的空间,竟然因为她的到访,成了一幅好看画面。
“这么说起来,你有带过女生回家吗?”没发觉好友的若有所思,叶子诚自言自语地回想着。徐光磊不是没交往过女友,大家还一起吃过饭,虽然是被自己的老婆大人逼迫的双重约会。“我印象里你去女友家过夜是有的,去周末小旅行也是有的,但带回家里……”
“我们现在要继续假装谈论我那些你一点兴趣也没有的过夜史,还是你把该说的说一说,说完看是要去吃早餐还是睡回笼觉?”
徐光磊对好友说话一向非常“……唉,我就不能逃避一下吗?”叶子诚唉声叹气,从实招来:“没什么是你之前不知道的。书店是靠我老婆娘家那边投资才能有点规模,那是没错,我也很感激,但投资本来就不可能只赚不赔的啊,她当年还那么支持我,说不管怎样都会相信我、尊重我。现在呢?三天两头就要拿出来吵一次。如果我要经营的是一般书店,当初根本不需要她家的资金:如果她要的是一个舒舒服服坐在家里、钱就从天上掉下来的老公,当初也可以直接跟她妈介绍的相亲对象结婚,不用跟我私奔啊……”
“营运状况有这么糟?”做为朋友,他关心叶子诚的婚姻幸福,一路看着他们从恋爱到结婚,徐光磊相信他们能共同面对难关。做为员工,他不得不过问书店的现况。
“我不认为有那么糟,可是她要我未雨绸缪,终止扩张计划、考虑缩编这些的,书店才刚开始弄新的家具部门,筹备部门都成立了,怎么可能现在撤掉?当初评估的过程她也有参与,利润跟风险都是我们一起讨论过的,事到如今被她爸说两句又举棋不定了。”叶子诚一古脑儿地抱怨着。工作跟家庭牵扯在一起就是有这坏处,他们总会将工作上的分歧带回家中,很多时候会诧异原来彼此的价值观是那么的不同。“书店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来找你是想透透气,省得在家里三两句就跟她吵起来。但我也真的想转换一下心情,下星期的法兰克福文具展我跟你一起去,明天就叫秘书把我加进你的行程。”
“……我是没差,可是她毕竟是主要投资人,这种时候你不是更应该好好花时间跟她沟通?”欧洲行不是只有参展,还要拜会一些厂商,预计要去三周,老板在这种关键时刻离开这么长时间,没问题吗?徐光磊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戴诗佳拿着两个马克杯走来。
“喔,谢谢!麻烦你了。”叶子诚接过,喝了一口,道:“刚刚还没自我介绍。我是杉墨书店的叶子诚,我跟光磊从小一起长大的。”
“正确来说是小学才认识的。”徐光磊顺着他的话补充着,欧洲行的事还是晚些再劝劝他吧。“我们是邻居,他家卖书,我家是笔店。”
“是钢笔专卖店。”叶子诚见她一脸兴味,看来好友没提过太多小时候的事,“你一定不相信,这家伙小时候成天被逼着写字帖,没写完不能看电视、不能跟同学去打球,好险我也每天被逼着读成语故事,要不然他肯定没朋友。”
戴诗佳被他一席话逗笑了,身旁的徐光磊翻翻白眼,但没阻止他继续说往事。“高中时他故意不去徐叔叔叫他去的硬笔字社,参加了美术社,从此不写钢笔改拿画笔,闹得可大了。”女朋友们最爱听的就是男朋友的小时候,叶子诚正好可以逃进那个最无忧无虑的年代片刻时间。
原来字写得好看不是没有原因,而叛逆是本性。戴诗佳有趣地看着徐光磊。“你还不是假装报名新诗社,背地里整天跟棒球社的人混在一起。”损友的功能就是互揭疮疤,徐光磊说着,“你该不会忘了阿姨发现的时候是怎么拿菜刀追着你跑的吧?”
“我怎么会忘!”叶子诚嗤了声,“我逃到你家门口拍门那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那天我就把你看清了。”
“发生什么事?”他还真有说故事的天分,语气、表情完全引人入胜一戴诗佳追问。
“你太夸张了。”徐光磊睨着愈说愈起劲的好友。
“那时徐妈开了门,我冲进去,可是他们家真是太小了,还不到十秒我就被逼到墙角。”叶子诚加油添醋道:“我背靠着墙,眼前我妈高举菜刀劈下来,我都看到人生跑马灯了,怎知眼才眨一下,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抓着我一起土下座。”
“土下座?”
“对啊,他押着我跪地认错,脸都贴到我妈的脚上了,”叶子诚摸摸后脑,“他就这样压住我的脖子,死命压到贴地。我还记得那天我妈穿的是她去市场会穿的蓝白拖,而且绝对有在市场给阿婆修指甲,因为她涂了红色的指甲油……”
“你离题了。”徐光磊叹口气,起身去拿热水壶,打算再冲点热茶给说得口沬横飞的好友。他若把这耍嘴皮子的功夫用在老婆身上,还有沟通不来的事吗?
“然后呢然后呢?”是求饶,还是认栽?戴诗佳忍不住想像他们两个抱头缩在墙角的画面。
“然后,他非常诚心地跟我妈道歉,说他做为一个朋友没有尽到朋友责任,明明知道我说谎却没有相劝,叭啦叭啦一大堆千古大道理,讲出来都不会脸红的耶。”那语气像是见到什么可耻的东西一般,摇摇头,又摇摇头。
“那些所谓的大道理还不是你借我的寓言故事内容。”徐光磊将热水倒进他的马克杯中,顺道也为戴诗佳泡了杯热杏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