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磊嫉妒,不可抑制地嫉妒着眼前的小关。
那夜……戴诗佳嘶吼哭泣的模样有如当头棒喝,他的自卑与骄傲、他的自以为是抹去了和平相处的可能性,才惊觉深埋的占有欲是如此强烈又蛮横不讲理。然而他哪里配,又有什么立场去嫉妒?
“耽误你半小时,说完我就走。”小关把选择权丢在他身上,“当然你可以不要听。”
良久,徐光磊叹了口气。“到二楼的茶店吧。”他将手边的箱子放到一旁,请其他正在整理现场的同事帮忙搬回办公室,便领小关下楼。
杉墨书店新开的中式茶店走简约风格,开放式的空间紧邻国学书区与古典文学区,书香混着茶香,平静人心,以各方面来说都是说话的好所在。徐光磊朝店长点点头,拣了靠窗的安静位置。
直到店长亲自端来两杯高山乌龙,徐光磊啜了口,说着:“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一开始我是因为不服气才去酒吧看你唱歌——”小关闻言失笑。“那后来呢?你至少来了六、七次吧?”
后来……
后来他只是在慢慢说服自己,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徐光磊将茶杯拿近,杯底留有几片茶叶,然后,有枝短短的叶梗浮了起来,直立游动着。听说这是幸运的意思、将有好事发生的意思,也许指的正是眼前的小关吧,戴诗佳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个比两个前男友更好的对象,而他自己……也是幸运的,否则,他要怎么放心放手呢?
“等等……”坐在对面的小关有点看懂了徐光磊的皱眉表情,“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没看出我是个女生吧?”
徐光磊瞪着她。
小关帅气中带着一种纤柔,那晚阿任冲过来要揍自己时,小关只是紧紧将戴诗佳护在怀中,保护大于一切,说她是女生似乎解释了许多,毕竟开扁绝对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反射动作。然而片刻之后,他将茶杯放回桌上。
小关是男是女重要吗?
不,那不要。
一点也不。徐光磊有些苦涩,重要的是小关是一个无害的交往对象。
“老天!”难怪阿任说他叫双面人,眼前这个失意兼自卑过头的前男友,跟上回见面时那个醋劲大发又笨拙的浑球根本判若两人。小关耙梳了下短发。“所以,现在是在男友交接茶会?”她很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决定还是别闹过头,省得事情更复杂化。她说道:“我是女生,而且我跟阿任在交往。”
徐光磊两眼瞪得更大。
“应该说,我跟阿任是国中同学,分分合合了很多次。”小关极少对人提及感情事件,因为那并不全都是美好回忆,她也并不是完全不再感到不受伤了。
“每次我都觉得那是最后一次了,因为他性子不定,我也很冲。”
阿任性子不定……小关说得太含蓄了,阿任在任何字典当中的定义都是花心大萝卜。徐光磊愣到无话可说。
男友名声如何她当然清楚,小关耸耸肩。如果她在意旁人的眼光,就不会辍学玩乐团、跟阿任在一起、跟佳佳玩家家酒交往游戏……事实是她比谁都懂得阿任只是太害怕被束缚住,那令他联想到被父亲控制,所以一旦内心产生牵绊就想逃。
“我们一直在伤害彼此,以我跟阿任的个性来说,往后大概会继续惹对方不高兴,可是现在我们还是在一起。就算可能再分手,还是想在一起。”
“……你想说什么?”徐光磊益发不懂小关对自己说这些的用意何在。
小关又惯性耸耸肩。“阿任说想报复你一下。”
报复?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讶异?徐光磊苦笑,找小关来跟他说话算是对他的报复吗?
“阿任想报复你,让你永远都不能接近佳佳。”小关接着说道:“但我不想他报复到佳佳身上。”
可能最近工作太拚了睡眠不足,徐光磊反应不过来。
小关吐吐舌,她讲得够白了吧,这样泄露佳佳的心事,会不会被打呢?希望不会,尽管看起来温温弱弱的,毕竟是练剑的,打人肯定不失手。
其实……佳佳自己也表现得很明显呀,老是说要忘记这位前男友,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总有他?那晚佳佳失控时也喊着要他回头,否则不会再在原地等候:也就是说她内心对这段感情是有所期待的,且某一部分的心思停留在原处,不曾离开。这种奇妙又蠢笨的思考模式,同为女生的小关能懂几分。
无论如何,这是她唯一能帮佳佳做的事,不是有人说过吗?做过再后悔,强过没做而后悔。
小关很守信用。说话花了十多分钟,喝茶也花了十多分钟,印象中没有坐超过一小时就离开了。
而徐光磊靠着椅背,单手支着下巴,眼看窗外天色渐暗,视线再转回手边的杯子时,那清新的绿已经沉了。
他忽地起身,飞奔出去。
跑过了几个路口,停在红灯前喘口气,徐光磊瞥见一旁店面玻璃门中的倒影,才意识到身上还穿着书店的店服,连围裙都没脱。
他拉下绑在身后的皮绳,将帆布围裙脱下,这时信号转绿,他又快步奔出。
穿过书店附近的商场及闹区,又往静巷而去,他边跑边找着门牌,转了几转,停在一间老公寓前一会,确认无误。徐光磊喘着气,脑中浮现她哭泣的模样,在这一瞬又有些迟疑了。
叮咚——
在太过深入思考之前,徐光磊逼自己按下电铃,等待时他呼吸有些窒碍。当戴诗佳接起对讲机,他该说什么?思及此,他竟冒出冷汗。
他的担心不过几秒钟,却像一世纪。
嘟一声,一楼铁门直接打开,对来人没有防备。
戴诗佳在期待谁来?徐光磊迟疑半晌,仍迈步入内。
大步跨上楼梯,他看见一道门被推开,走出来的正是戴诗佳。她一身牛仔裤与休闲线衫,与自己对上视线时一呆,脸上笑容僵住。“你……”
徐光磊又感到呼吸困难了,他很紧张。她表情是讶异的,讶异之余,是否也觉得麻烦、不耐,还是有那么一些些开心?
如果能有一些些就好了……
两年多前分手时他没有停留,所以无从得知她反应如何,他猜想戴诗佳是有哭过的,然而一切都在想像之中。威士忌之夜那晚,亲眼见了,徐光磊才彻彻底底领悟到他令她多么伤心,也领悟自己见到她的眼泪时,心如刀割。
所以他深刻反省,得出的结论就是他衷心盼戴诗佳好,希望她开开心心的:如果他的存在只令她想起不愉快的回忆,那么他情愿消失。这段时间里徐光磊是这么想的。
可此刻他还是来见她了。
或许是小关的一席话,或许单纯是又一次的自私,或者这根本只是在他梦里。
他想见戴诗佳,见到才明白,他想见她想疯了。“你……呃,为什么……”
戴诗佳转转眼,声音微低,在身后悄悄将门掩上。
徐光磊没注意她的小动作,目光停在她略显紧张的脸上,看出她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
她问着,似是想快点结束他们之间的对话。徐光磊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还是我改天……嗯,有空再打给你好了……”
戴诗佳稍稍退了一步,将门推开一条细缝,打算进屋。
徐光磊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手,又是一阵沉默,他尽量缓下从刚才就一直不稳的呼吸与心跳,努力压抑内心那些理性与冲动与两难,深吸了口气道:“小佳,我想跟你在一起。我知道现在我根本没有资格这么说,可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念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