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正在等各位御医的答复呢,您们好歹给句话,不然,我怎么回话?」见惯宫里大风大浪的汪公公,这会儿早没了那份镇定,他像被谁在屁股上放了把火似地,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这个传圣旨的小李子,竟让两个来路不明的宫女给混进来,伤了大皇子,现在人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覆旨。
他瞪一眼跪在门口的小李子,忍不住又重重叹气。
小李子是他亲手提拔上来的干儿子,平日见他行事还算稳妥,怎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头失误,万一惹得皇上发怒,他岂能不跟着遭殃。
「汪公公,不是我们不给个说法。着实是大皇子的情况太怪异,我们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查太医捻着胡子,沉吟半天竟然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怎么,一群人在这里围着讨论老半天,竟就得了这么两个字,怪异?
「把你们知道的,全讲给我听听。」
「听李公公说,大皇子没吃喝任何东西,照理讲,不应该中毒,可如果不是中毒,大皇子身负武功,而那两名体型娇小柔弱的宫女,应该没那么大力气将大皇子按入水中,就算她们武艺高强、力大无穷,大皇子也绝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走会弄出些动静,可等在外头的数名公公又说,当时屋里半点动静都没有,他们才会掉以轻心。」查太医说道。
双手负在身后,在屋里来来回回踱上十几趟的乔太医接着说:「我们考虑过,是不是被点穴了,但大皇子体内的真气没有闭塞状况,所以应与点穴无关。」
「我认为是中毒,倘若不是中毒,我们各种方法都用上了,大皇子怎么会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乔太医插上一句。
「换言之,你们也弄不清楚好端端的,大皇子为什么会在澡盆中溺水?!」在澡盆溺水,多么匪夷所思的事。这话——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到皇上跟前说去。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这情况——当了多年大夫,谁也没见过啊。
包奇怪的是,从水里救起来的时候,吓得脸色发白的李公公明明就说大皇子没了气息,照理讲,从宫女离去到李公公进门,超过一刻钟时辰,溺在水里的人定死无疑,可他们才要动手把脉,大皇子竟突如其来地呛咳了好一阵子,吓得李公公双腿发软,瘫在地上。
大皇子昏厥过去了,胸口却开始起伏,出现一丝气息。
这算死而复生吗?「是,我们假设过多种状况,却无一符合,」查太医回道。
「好吧,先不追究溺水之事,谁来告诉我,大皇子还会不会醒?」
「大皇子脉象奇特,这、这——实在不好说——」这个不好说,那个不知道,讲来讲去,就怪异两个字清楚,这、这要他怎么办啊?汪公公苦着脸,满肚子火气只能朝小李子怒瞪。
突然外头一阵动静后,门打开了。
门外守着的侍卫竟然没有通报一声,汪公公正有气无处发,张口本欲怒声斥责,没想到转身看清楚后,发现来人竟然是皇太后?!
皇太后怎么知道咏月楼出事了?
汪公公傻了片刻,瞄一眼小李子,见他眼神闪烁,想起这小猴崽仔之前在寿安宫当差,很得皇太后欢心,难不成他以为搬来皇太后就没事?傻了他,这次出事的可是大皇子呐。
「皇太后万福。」一干众人纷纷屈身伏地。
皇太后满头银发,手拿龙凤拐,精明锐利的双眼扫过屋里人,看他们的表情,不必闲括,她便明白情况不稳妥。
「都起来吧。」转身,她向身后的文俱翔点头示意,文俱翔略略欠身,走向内室床边。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太医们看着文俱翔仙风道骨的背影,脸上浮起怪异神情。
上回也是这位老先生,大家都还搞不清楚白虎怎会伤人时,他不过四处走走嗅嗅,又把了把皇帝的脉,就讲出他们连听都没听过的「雀舌」、「猫眼」。
后来他还抓了只猫,喂它雀舌,抓只狗,在它身上涂猫眼,那猫竟然发失心疯似地,非但不畏惧大狗,还拚命往它身上飞扑。
依他们说——大伙儿连见都没见过这种毒药,而这位老先生竟然可以拿得出来,他的嫌疑肯定最大。
可听说他不但是前太子的师父,现下又救了皇上,谁敢说他有嫌疑。
文俱翔翻翻大皇子的眼皮,再把了把他的脉象,之后从腰袋中拿出银针,往他膝上七寸处扎下去,一扎,黑色血水就这样缓缓流了出来,看得众人惊诧不已。
扎完右脚扎左脚,之后是右手腕上方三寸,及左手腕上方。
不多久,那黑血越冒越多,到后来竟是用喷的,几名太医纷纷凑上前,用布巾覆在上面吸取黑血,才一转眼儿工夫,整块白布便成了暗红色。
行医多年,谁见过这种阵仗,有人忍不住对文俱翔多望去几眼,原先对他来历心存怀疑之人,现下什么怀疑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佩服。
「看什么?还不把布取走,大皇子快醒了。」文俱翔道。
「什么?」他们讶异地低头一瞧,拿走上头的布块,才发现针扎处流出来的已经不是带着腥臭味的黑血,而是鲜红血液,他们互视彼此,本想动手施针为大皇子止血,可那血,竟在他的肌肤上凝成珍珠大小的血珠子之后,停了。
文俱翔用银针挑去凝固的血珠子,放下坜熙的衣服,微微一笑,对一干太医们说:「都退下去吧,大皇子已经没事。」他离开床沿,让宫女们为坜熙整理整理,之后,跟着走出内室,来到外头小厅。
文俱翔与太后对视一眼,太后会意,轻言道:「小李子,你去回复皇上,说大皇子已经安然无恙。汪公公留下,其他人通通退到外头。」汪公公松口气,明白皇太后留下自己定然有所指示,便把所有人全数支开,还细心地让门外侍卫退到百步外守着。
回到屋中,他躬身走到皇太后身旁。
「你好好听仔细,把话给带到皇上耳里。」皇太后下令。
「是。」皇太后转头对文俱翔,轻声道:「文师父,说吧,他是皇上的心腹。」文俱翔侧身,对着皇太后和汪公公娓娓说来。
「坜熙中的毒叫红凝香,那是一种花,花瓣红艳如血,花形与玫瑰不同,但花瓣形状颜色相似,泡水触肤,会使人精神松弛、昏昏欲眠,全身力气尽失,之后毒物积存在四肢,一个时辰友右,中毒者全身武功尽废,却不至于失去生命,是武林人士经常使用的毒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两名宫女应是把毒物下在洗澡水里,使得坜熙无力反抗,以至溺水失命。不过我刚刚把过他的脉象,气息尚且平稳,只是他在水里待太久时间,我担心他醒来之后,脑子会——」皇太后猛地一惊,急问:「会变成痴儿?」他拍拍皇太后手背,安慰道:「不要太担心,等坜熙清醒之后再看看,溺水那么久还能活着,已经是一种奇迹。」只不过,可惜了他那身武功,看见黑色血水那刻,他的心就凉了,那孩子是个驰骋沙场的英雄,失去一身武艺,谁知道,会不会就此灰心丧志?
皇太后满面愁容,倘若坜熙无法肩负国家重任,那么放眼过去,十几个皇子里面,谁还有能耐?
阅熙太实心眼,无法驾驭群臣,务熙对大位无意,否则不会选择偏安梁州,其他几名成年皇子,不是性格怯懦便是昏庸愚昧,至于壅熙——虽有些才智手段,性格却乖张舛戾。
那孩子被云嫔给养坏了,他待下人如对待狗,顺他心者和,不顺他者,便想尽办法断人生路,气度不足、胸怀狭隘,国家交到他手上,等于提早宣告大燕的败亡。
这个大燕不是她韦家的大燕,是天下百姓的大燕,她绝不容许朝堂上出一个暴君。
忧心忡忡时,屋里传来一阵窸窣声,汪公公喜道:「大皇子醒来了!」皇太后松开眉目,走往内室,见坜熙正挣扎着要起身,汪公公急忙上前搀扶。
「慢点,大皇子,不急、慢慢来。」他一面说,一面让坜熙缓身坐起,靠在墙背上。
安顿好后,汪公公随即退下几步,让皇太后和文俱翔上前。
他们分别坐在床两边,一个用关爱眼神望着他,一个抓起他的手,细细把脉。
有了附身哑婆婆的经验,再次从另一度空间转回人世,黎慕华并无太大的讶异,尤其这回附身的对象是龙坜熙,更没有适应问题。
他已经清醒很久,在一堆御医讨论龙坜熙的死因时,他就已经有了知觉,只是手脚难移、眼不张,运动神经好像被人活生生从中间扭断,导致大脑和躯干分家,谁也指挥不了谁。
突然,一股暖意自腕间向上攀升,那是小说里面常提到的气功吗?太神了!
黎慕华下意识抬眼,望向眼前的男人,顿时吃惊不已——他再猛地望向坐在他另一边的女人。
包神的事件发生了,他们、他们就是戴了银白包假发的刘雪华和刘德凯嘛!
「刘雪华」的脸色红润、气血充裕,穿着一袭华贵的锦袍,若除掉那头白发,她看起来就像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
而「刘德凯」脸上半丝皱纹都没有,他双目炯炯有神,虽然只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衣衫,却丝毫掩不去与生俱来的贵气。
这对熟龄金童玉女,怎会双双出现在这里?
「坜熙,有没有什么地方不适?」刘雪华拉起他的手,急切问。
刘雪华的关心很真切,她的眉毛纠结,眼底浮起淡淡的忧心,凭他多年商场上打滚培养出来的识人能力,虽然他不知她是谁,但他认为她值得相信。
他点点头说:「我很好,只是——对不住,请问您是——」他的问句吓坏了汪公公和刘雪华,乍惊之后,刘雪华望向刘德凯,眼波交会间,他们传达着外人不理解的密码。
刘德凯拍拍刘雪华的肩膀,给她一个安慰笑容,她见之,展眉。
黎慕华细细观察两人,心想:他们互动亲密、行为有默契,关系应该与众不同吧。
刘德凯凑近坜熙,先看看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清澈透亮,无一丝混沌,照理,应该没有伤到脑子,可为什么——他让坜熙吐舌一观,再翻翻他的手脚看看刚刚银针插入的地方,细细地把他从头到脚研究过一回后,问:「你知道自己是谁吗?」龙坜熙是溺毙的,你要装失忆、装弱智都行,反正你也知道嘛,大脑是种很奇怪的组织,缺氧那么久,会怎么样,别说古时候的医术,就是现代医生也说不准——童女的话在耳边响起。
失忆虽然很老梗,但对黎慕华而言,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至少能够让处心积虑的皇后和壅熙暂歇动作,他才刚穿越过来,可不想几下子就死回去,而且还死得不明不白。
黎慕华的眼光在两人脸上流转一圈,缓缓摇头。
他一摇,摇出刘雪华两颗豆大泪水,他心想,果然是最佳女主角,泪水供应量很充口也。
文俱翔沉吟了下,他望着坜熙好半晌后,轻轻一笑,说了句假话。
「没关系,忘记就算了,我来告诉你,你是我的徒弟,我是你的师父。」徒弟?黎慕华猛地皱紧眉头,什么时候龙坜熙有个师父,怎么从来没听茵雅提过?之前,他已经探听过许多关于坜熙的事,可所有的讯患当中,都没有师父这回事啊?
刘德凯是教他念书的师父还是学武功的师父?惨了,别说武功,就算念书——那些诗词古语,他半首都背不出来。
硬要他背?好啦,勉强问两首幼稚园级的,什么红豆生南国、床前明月光的,还应付得过来,再深入的,他可就要大喊三声童女、童女、童女了。
可是——为这种小事把她叫出来,他敢用项上人头打赌,她绝对会找机会恶整他一顿,他可不希望之后自己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尿失禁或不举的问题。
他想得太专心,忘记应该隐藏自己,也因为他过度信任「双刘」与龙坜熙非敌是友,以至于轻易地泄露心情。
黎慕华每个皱眉拧目的表情尽落入文俱翔眼底,不问了,他已经得到所要的答案。
他轻轻一哂,握住坜熙的手,说:「不要担心,失忆这种小事还难不了为师,过几天师父便搬进王府,好好替你医治。」医治?他能医得了失忆?!
现代医生都没把握的事情,他讲得好像切萝卜,嚓嚓嚓,三两下轻轻松松,他还真当自己是怪医黑杰克?医得好才真有鬼呢。黎慕华忍不住轻扬眉尾,带一点挑衅、一点的不以为然。
这号表情,让文俱翔更加深信自己的臆断。
黎慕华看着刘德凯轻拍刘雪华的背,柔声说道:「没事的,有我在。」用这种口气说话,难道刘雪华是他的情人?
「皇太后,宫里不安全,请唤外面的宫女太监进来,让他们服侍大皇子回府。」刘德凯说。
皇太后?!刘雪华竟然是皇太后?那个和皇帝「母慈子孝」的皇太后,可以压制坏皇后的皇太后?
他忍不住再多看她一眼,这皇太后未免太——太年轻了吧?
不过依她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这位皇太后应该是站在坜熙这边的吧,既然如此,未来他可就有座大靠山了。
刘雪华是皇太后,那刘德凯呢?不会是太上皇吧?
不可能,历代皇帝哪个不是死了老爸才能继承帝位?那这个刘德凯到底是谁?
「碧玉。」皇太后叫唤跟随在身边多年的宫女,现在谁都不能信了,她只能相信自己人。
不久,外头进来一名年约二、三十岁的宫女,她低眉进门应喏。「奴婢在。」
「你领一干宫女服侍大皇子更衣,再让三顺领百名侍卫,护送王爷回府。」
「是。」刘雪华——呃,不,是皇太后,她走近坜熙,轻抚着他的头说:「回府好好休养,这段日子,旁的事别想太多,知不?」
「知道了,谢谢皇奶奶。」黎慕华点头应下。
语毕,皇太后把带来的人全留给坜熙,和文俱翔一前一后缓步走出咏月楼。
临行前,文俱翔停下脚步,对汪公公说:「你去回皇上,就说大皇子伤了脑子,已经不认得人,需要一段时间休养,不必传太医,我会入住王府为他调理身子。」汪公公看一眼皇太后,不确定该不该把这位文师父的话传给皇上。
皇太后明白他的心思,发令。「文师父怎么说,你就怎么传话。」
「是。」汪公公低身,退开。
两人缓步走回焘安宫,行进御花园时,皇太后忍不住停下脚步,拧眉叹息,仰首自问:「这可怎么是好,坜熙连人都认不得了。」文俱翔看看左右无人,凑近皇太后低声笑道:「阿甘,你放心,坜熙脑子没问题。」
「什么?」她惊愕。
「他的失忆是装的。」停顿片刻,他续道:「坜熙是个能干的孩子,才从病中醒来,非但没有惊慌失措、没有讶然恐惧,还能想到自己的处境,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做出决定,决定假装失忆,让对手松下戒备。」
「他能够这样做并不容易,便是阅历丰富的老武林,一旦确定自己的身子状况,都需要时间才能恢复心情,这孩子有勇有谋、有城府、有心计,沉稳若定,你是对的,这群皇子里面,只有他足堪大任。」
「翔哥哥,你怎能确定他失忆是装的?」
「你没注意,他刚刚喊你什么?」
「皇奶奶——」皇太后自己回答后,恍然大悟,如果他不晓得自己是个皇子,怎会对她喊皇奶奶,太好了,坜熙果真没失忆。
「况且我提到自己是他师父时,他一脸的错愕,之后我说能治疗他的失忆症,他又是满脸的不以为然。」文俱翔清楚坜熙和儇熙之间的心结,从小他们就是竞争对手,后来又都对那名叫楠楠的女子情深意重,可惜她宁与儇熙携手黄泉,也不愿意接受坜熙的垂怜。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如此复杂,对于他这个「儇熙的师父」,自然是不以为然的。
「我太心急了,竟没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你这是关心则乱,我刚才讲到『便是阅历丰富的老武林,一旦确定自己的身子状况,都需要时间才能恢复心情』,若是平时的你,肯定要追问,坜熙的身子有什么状况,可你连问都没问。」皇太后叹气,可不是吗?这段日子为韦氏、为大燕,她伤神不已,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也找不出一个让韦氏全身而退的法子,韦氏的风光,已经不久了吧。
「说吧,坜熙身子有什么状况。」
「坜熙的武功尽失。」
「他失去武功?!」皇太后蹙紧眉头,那是那孩子引以为傲的东西啊。
「我入针五分才刺出毒血,可见那毒已渗进他的骨头里,十几年的勤奋练习,算是化作东流江水了。」
「那可怎么办才好。」
「自古治理国家的贤君,有多少是不懂武艺的,他们靠的是脑子、是才干,坜熙一清醒,就能立刻想到对策,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足见这孩子面对最坏的状况也不会自乱阵脚,你别替他担心了,他肯定能好好撑起大燕王朝。」皇太后愁眉,闷声道:「但愿如此。」
「别愁眉苦脸的,我保证,将会以教育儇熙的方式来教他,定让他成为百姓心目中的好皇帝。」
「你真要随坜熙回府?」
「我得进王府做几件事。第一,肃清王府人员,将暗地窥伺的棋子一一拔除。第二,建立一支能帮坜熙的死士。第三,广募能人贤士,为他未来执掌朝政做准备——」在文俱翔与皇太后讨论着如何帮坜熙入主东宫时,附近的树梢略略弯下,那是童女,没人看见她稳稳坐在树枝上,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面嗑、一面窃听别人的对话。
她扬眉一笑,笑文俱翔想错了方向,黎慕华哪有他说得那么厉害,只不过他想错的方向,对黎慕华有益无害,这样也好,希望黎慕华能早日顺利完成任务,免得二十一世纪的雅雅,天天哭得像猪头。
吧百个小表拉扯着她的腿,硬要把她拉进那条波涛汹涌、深不见底的大河里,她拚命泅水,想要喊叫,但一张嘴,冰冷的河水就不断灌进她的喉咙。好冷——她游不动了,全身骨头冻成冰雪,冷——透骨的寒冷——「醒了,夫人醒了!」一个低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茵雅头痛欲裂。
「你下去烧点水,夫人醒来需要喝热茶。」
「是,我马上去办。」茵雅认得其中一人的声音,那是谨言。
谨言——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也死了吗?
她死了,坜熙怎么办?万一皇上还是照管不到他,万一皇后又使手段害他?万一他孤立无援——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枕间。
不行,她必须醒来,必须告诉谨言,快回人间,她千万不能死——可,像是有千斤重锤压住她的眼睫般,她用尽力气,却只能睁出一道线,模模糊糊的光线射进双眼,怎地,幽冥地界也看得见光明?
「王妃,不要急慢慢来,你先听我说,你并没有死,你只是中毒,虽然我已经帮你解毒,但你现在身子非常疲倦,不必勉强自己。」她没死?这里不是阴曹地府,可——怎么能,她的命是皇上要的,谁能从皇上的圣旨下抢走一条人命?
她死命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她的挣扎,不过是略略动了手指,谨言看出她的心思,继续俯下身在她耳边说话。
「王爷动用宫里所有的隐卫,要我们誓言救下王妃。因此我们将皇帝所赐的鸩酒给换过,王妃喝过酒后昏迷不醒,汪公公以为王妃已死,便让我们将您领出宫。」
「您不必担心王爷,皇上在赐您毒酒同时,也下圣旨,让李公公释放王爷,最迟明、后日,王爷定能安然回府。」茵雅动弹不得,但谨言的话全落入她耳中,安心了,他被安然释放,不是进宗人府、不是被囚禁,只要他回到王府,回到他的势力范围,就没有人可以对他动手脚——她松开双眉,沉重的眼皮反而张了开来。
「谨言。」她的声音虚软无力,但谨言听见了,她停下话,转头望向茵雅。
「王妃,谨言在。」她握住茵雅冰冷的手。
哪来的王妃?她苦笑,陆茵雅已从皇家玉牒中除名,从此,她不过是个落魄的可怜人,她不能回家、不能碰到熟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还活着,正因为她的命是坜熙抗旨的活证据。
「我得离开——」简短四个字,谨言却懂得陆茵雅的心意,再次,她深受感动。
从头到尾,她是最明白这段婚姻过程的人,从王爷娶陆茵雅的真心思,到陆茵雅进入王府被冷待,再到因为楠楠引起的事端,她眼睁睁看着陆茵雅从一个天真澜漫、满怀感情的小女人,变成善妒:心机深重的女子,再成为对爱情绝望,却仍一心一意盼着王爷安好的女人——她,同情陆茵雅。
读过陆茵雅的绝笔信,谨言在王爷脸上找到后悔,他后悔自己的冷心,后悔对她的刻薄,谨言相信,如果有机会重头来过,他们将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夫妻。
只是——不需要陆茵雅使尽力气提醒,她也清楚,再也不可能了。
陆茵雅的顾虑是对的,只要王爷问鼎帝位的心思不变,他们两人之间便再无可能。而跟随王爷身边多年,她比谁都明白,要王爷对帝位死心,是不可能的事情。
浅浅一叹,她望着陆茵雅的眼底盛满怜惜。
爱情之于女子,是上苍的恩赐,还是上苍的残酷?
「王妃历经千辛万难才拾回一条命,当望自珍惜,虽您身上的毒已解,但余毒未消,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身子,便是想走,也得等身子痊愈之后再做打算,否则岂不枉费王爷一片心思。」
「此地虽然简陋,但尚称干净,并且安全无虞,日后在这里服侍王妃的,全是自己人,王妃切切不要多虑,只要您不踏出这扇门,定然无人能够认出王妃,所以请您安心住下吧。」全是历熙的安排吗?这般缜密小心,的确是他的行事风格。
茵雅轻点头,也好,便是逃命,也得养足体力。
「王妃既已清醒,谨言必须回去向王爷复命,我留下端风、立羽在此保护王妃,王妃有任何事,可命他们去做,目前宫里情况不明,或许——」她迟疑半晌,道:「或许短时间内,王爷不能来此探望王妃。」茵雅失笑,他怎么会来探望她,冒险救她一命,已经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点头,用笑容告诉谨言,没关系。
「请王妃好好保重自己。」说完,谨言旋身离去,叩地一声,门关起,茵雅把头转向墙内,慢慢地闭上好不容易才睁起的眼睛。
再世为人,她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悲伤,未来前途渺茫,王府回不去、娘家更别提,陆茵雅三个字已经从她所熟悉的世界里除名,一个人的生活,她突然对自己缺乏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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