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着原本有着鹅腿、如今却空荡荡的地方,心绪百般挣扎纷乱,他究竟是怎么了,居然一再眼花。
然而就在这个时刻,坐在他视线死角的唐琬,突然脸色发白,抓着喉咙一副快噎死的样子。
赵士程知道她这贪吃鬼抢别人食物吃得太快,终于受到报应了,连忙端了一杯茶给她,她咕噜噜地灌了一大口,卡在喉咙的肉才硬是吞了下去,捡回一条小命。
孙廷才转过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这里的动静,困惑的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此时的唐琬,又端起那高雅的姿态,轻轻啜饮着茶水,过了一会儿,方矜持地微抬起头,轻笑道:“没什么,只是相公体贴,替我倒了杯茶,这茶不错,孙公子要喝吗?”
赵士程投给她一个钦佩的眼神,能够在眨眼之间由差点噎死的状态恢复成一个高雅的淑女,这得要多深的功力才做得到啊!
孙廷才见他们夫妻俩眉来眼去,调笑道:“好啊,你们夫妻感情这么好,是要肉麻死我这单身汉吗?老实说,你们成亲之时我还很担心……唉唉唉,那些过去的事不提,但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需要担心,你们的恩爱简直羡煞鸳鸯啊!”
唐琬微微低头,用余光瞥了眼赵士程,这娇羞之貌做得十足,不过口中说的话,却完全出自真心。“孙公子,我知道我嫁了个好相公,我家相公是我遇过最杰出的英才,能受到相公的包容喜爱,是我的福分。”
赵士程动容地轻轻搂了搂她,他感受到她话里的真诚,那绝对不是演出来的。
孙廷才则是听得大笑,由于他们谈的不是什么机密,所以彼此的音量都没有刻意放低。
在孙廷才笑声未落之时,屏风外的隔桌,传来酒杯落地的声响,而且听那碎裂声之清脆响亮,不像是不小心落下,而是被人刻意砸在了地上。
身为迎风阁东家的赵士程,打开了屏风的一面,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赫然发现脸色铁青的陆游,带着母亲与妻子就坐在邻桌。
赵士程一下子明白过来,陆游应该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对唐琬余情未了,如今唐琬等于承认了移情别恋,教仍旧抱着一丝希望的他如何忍受?
果然,陆游深深的看了一眼唐琬,却没在她眼中看到任何关于哀怨或是后悔的情绪,他的心瞬间一凉,顾不得一桌菜还没吃,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大腹便便,就要临盆的王氏也连忙站起,她因为丈夫仕途的不得意,原就心生怨慰,如今见丈夫居然为了旧情人抛下她而去,她更气恼得把所有怒意都发泄在唐琬身上。
“都是你害的!你这害人精!”王氏哭哭啼啼地指着唐琬骂完,也不管她的反应,连忙离开追陆游去了。
唐氏却没有马上离开,她沉着脸走到唐琬桌旁,充满愤怒和怨毒的眼神横扫了遍三人,声音像由牙缝挤出来般恨恨的道:“凭什么你们可以如此快活,我儿却三年不能为官?现在他要离开京城了,你们开心了?!”
赵士程当然不可能让唐碗受到唐氏的莫名其妙的指责,他一个箭步挡在妻子身前,让她避到屏风里,而孙廷才自然也不可能见兄弟之妻受辱,也挡在另一个方向。
待赵士程确定唐氏看不到唐琬了,方正色道:“陆游做错事,皇上已是轻罚,你若不服,找皇上去,这个地方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你敢赶我?”唐氏拉高了声音。
赵士程懒得再和她纠缠,直接让店小二拉了她出去。
唐氏一个妇人如何能抵抗,只能以非常丢脸的姿态被赶出迎风阁,整个大厅回荡着她尖锐的咆哮——
“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不知所谓。”赵士程完全不把她的威胁当一回事,将屏风恢复原状后,他与孙廷才才坐回原位。
孙廷才坐定,正要开始吃菜,却发现桌面上的菜全部不见了。
“这……什么时候吃完的?”孙廷才看向唯一可能解决这桌菜的唐琬,但见她优雅端坐,又觉得不可能。今天实在发生太多离奇的事,令他脑袋顿时一片混乱,简直快疯了。
唐琬只是温柔地笑着,彷佛一切不干她的事,方才唐氏那疯妇喊什么她才不想管,不过唐氏倒是制造了一个好机会,让她吃得心满意足。
这样的景况荒谬得令赵士程想笑,却也令他傻眼得想落泪,在这种哭笑不得的状态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替贪吃的妻子掩饰道:“咳,是我看菜冷了,让小二把菜撤下,等会儿让他们重新上热菜。”
“是这样吗……”孙廷才虽然不知道他刚才有什么机会可以做这件事,不过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了,也只能勉强接受。
不一会儿,果然又上菜了,不过这次赵士程硬是在桌下抓住唐琬的右手,让她无法再出手抢菜偷吃,孙廷才也才能终于吃到几口象样的食物。
只不过一边享用美食,孙廷才也发现了桌面下的异状,不由得在心中暗道,他这兄弟还真是爱妻如命,即使坐着也不忘牵着妻子的手,真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最佳典范。
那日知府夫人与唐氏、王氏的冲突,很快的消失在众人的记忆里,陆家不知何时也搬空了,京城第一才子就这么默默的离开了,徒留下遗憾与感慨。
右丞相的相府被抄没,杨家亲族流放至北方荒芜之地,这辈子是没希望再回京城了,虽说这已是皇上开恩再开恩,毕竟杀了两个重臣可不是小事,可是杨家人离开时对赵家的怨恨,却没有减轻一丝一毫,尤其杨文昌更是状似疯癫的威胁要让赵氏全家不得好死云云,要不是同情他已落魄到这种地步,杨家又要离开了,赵仲湜早就派人灭了杨文昌。
朝中的气氛却是缓和许多,盛怒的皇上看到杨文昌去职后竟带来好的影响,似乎更有利于政事推行,也慢慢放下了不满。
赵士程继续当他的京城知府,唐琬也悠闲地过着她吃饱睡、睡饱吃的生活。
然而今日,在衙门里办公的赵士程,总觉得心头莫名不安,在审完最后一个案子后,烦燥地走回了官舍。
果然,一向洋溢着唐琬主仆俩欢笑声的院落里,如今却是异常地寂静无声,这令他心浮气燥,虽然凭着唐琬的惊人怪力及京城如今的守备,应该不可能发生什么问题,不过他还是不放心。
走到大厅,依旧一个人也没有,他又快步走到了房里,没有看到唐琬,却见到小春坐在桌前打着盹。
赵士程心头闪过一丝不妙,急忙问道:“小春,少夫人呢?”
小春惊醒过来,面对主子的质问,她却是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少夫人她、她……”见他的目光渐趋凌厉,她咽了口口水,才犹犹豫豫地道:“少夫人她……收了一封信,就出去了,还叫我不许跟。”
“谁写的信?”他可不接受这种避重就轻的答案。
“看、看那信笺,好像是、是陆家……”小春低下头来,在心里暗自向少夫人忏悔,少夫人,可不是小春想害你,但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那就是陆游了!想到这名字,赵士程紧紧皱眉,他了解唐琬,也相信她绝不可能因为感情而私自赴约,这其中一定有让她不得不去的蹊跷,不行,他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