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仲昂说你忘记了以前的事,连王太医都诊断不出病因来,这会儿全都想起来了吗?”他和坐在身旁的妻子相视一眼,目光透着狐疑之色,想到每回媳妇儿来到两人眼前,身子就抖得像片落叶,可不像此刻这般沈静自若,所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她垂眸回话。“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见她倒好得很,看不出有哪里不舒服?”瞿母横睨了进门之后第一眼,就让她无法打从心底接纳的媳妇,口气可就多了几分刻薄。
比起公公,婆婆这一关才是最难过的,湘裙在心里这么忖度。
“媳妇儿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偏偏想不起以前的事,若不是听身边伺候的人说明,只怕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她没有反驳,顺着婆婆的话往下说。
而在回话的当口,湘裙悄悄地抬起眼帘,瞅了一眼在座的公婆,对于公公的长相有几分眼熟,不是因为想起以前的事,而是相公和他生得极为神似,更别说璇玉了,祖孙三代都有张俊美的好容貌。
最后,她才将目光停驻在身形比身旁的公公来得娇小许多的中年美妇身上,只见对方身上有种在日积月累下,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才散发出来的贵气,自然予人高不可攀的感觉。
面对两道挑剔的眼神,湘裙又深吸了一口气,把要说的话说完。“尽管如此,媳妇儿还是会尽好自己的本分,孝敬公婆,服侍相公,教养璇玉长大成人。”
这番话让瞿氏夫妇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个媳妇儿都进门七年了,可从来没听她说话这般铿然有力,忍不住怀疑是有人假冒。
见他们用着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湘裙又深吸了口气。“若过去有做错的地方,还请公公婆婆原谅,再给媳妇儿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只要诚心诚意地道歉,相信能得到公婆的宽恕和体谅,她由衷地这么认为,所以才决定走这一趟。
瞿母惊异地问着身旁的夫婿。“老爷,她到底是怎么了?”
“这……”瞿父也弄胡涂了。
接着,瞿母又狐疑地问:“她真的是仲昂娶进门的那一个吗?”
听婆婆说“那一个”,而不是“媳妇儿”,湘裙扯出一抹淡淡的苦笑,若不是不满意,又是什么。
瞿父沉吟一下。“也许是因为忘记过去的事,才会连性子都变了。”
“不过话虽然说得好听,我可不敢奢望她真的改得了。”瞿母嘴里是跟夫婿说话,不过明摆着是故意讲给湘裙听。“她的心里一向就只有娘家,只有自己的亲人,可没有咱们这个婆家。”
湘裙怔愣一下,似乎听出话中有话。“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恩?”
“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瞿母冷冷地把话丢回去。
“我……”问题是她根本想不起来,又何来的清楚?
瞿母愈说愈生气。“你要是只顾着娘家,不想当咱们瞿家的媳妇儿,尽管说好了,难道仲昂还娶不到比你更好的女人?”
“……”湘裙无从辩解。
到底自己的娘家都做了些什么,才会让公婆如此不满?而她真的只站在娘家那一边,不曾为婆家着想吗?
到底真相为何?
见湘裙皱紧眉头,努力思索的模样,瞿母更是满肚子火,说的话也酸了。
“老爷,我看说不定又是她爹娘教她装失忆、装可怜,好教仲昂又帮他们什么忙了。”她一脸嫌恶。“要不是仲昂说注定要娶她为妻,不能违抗老天爷的意思,否则那样的亲家,我说什么都不要。”
“媳妇儿是真的想不起来,并不是婆的……”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湘裙无论如何都背不起,也不愿意扛。
见媳妇儿竟敢顶嘴,瞿母的怒气犹如火上添油。“随行的婢女撞破了脑袋都没失忆了,你这个好端端的人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有谁相信你不是装出来的?”
湘裙觉得被冤枉,心里委屈,还是咬紧牙关,就是不让泪水凝聚。
见她眼圈红了,瞿母脸色更难看。“一天到晚就只会哭,要不然就是愁眉苦脸,好像咱们虐待你似的……”
“好了,别说了……”瞿父开口圆场,然后语重心长地看着媳妇儿。“无论你是不是真的想不起来,还是得去面对娘家的问题,要咱们再给你一次机会不难,就看你怎么做了。”
“是,媳妇儿明白了。”她颔了下螓首,心头却无比沉重。
最后,当湘裙得以踏出厅堂,膝盖顿时有些发软,纤躯跟着踉跄-下。
“少夫人没事吧?”一直跟在身边的青儿连忙伸手搀住主子。
“我没事……”湘裙总算站稳身子了。
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只是对于公公婆婆的指控,因为想不起过去的事,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辩驳罢了。
难道意外发生之前的自己是脆弱到禁不起一声责备、一记瞪视,所以连单独前来请安都不敢?她真是个这般没用的女人?
“这一点挫折算不了什么,我可以挺过去的,一定可以的。”现在的她是她,不再是以前了。
“你真的是少夫人吗?”青儿听主子这么说,也不禁困惑了。
“如果不是,那么我又是谁?又为何会在这儿?”湘裙失笑地反问。
“可是……少夫人过去从来不曾这么想过,每回老爷脸色一沉,少夫人就吓得全身发抖,而老夫人话都还没说出口,就已经眼泪直掉……”青儿终于大着胆子把憋了好几天的话说出来。“只要没有大少爷陪在身边的话,根本不敢来这儿,简直就像是老鼠见到了猫……呃……奴婢不是指少夫人是老鼠……”
她不禁怔然。
原来意外发生之前的自己真是这般懦弱没出息,也就难怪公婆对她不满意,相公更不曾把她摆在心底,体贴过她的处境,又遑论爱上她了。
没错!再怎么天真无知,也看得出相公并不爱她,只因为在梦中预见格会娶自己为妻,才会上门提亲,成亲这七年来,更不曾想去关心和了解,因为对那个男人来说,妻子的用处只在于传宗接代,跟感情无关。
湘裙一步一步地走在园廊上,为过去的自己感到可悲,在这座府邸里,她根本毫无立足之地。
那么失去过往的记忆,或许就是老天爷赐予的机会,是让她的人生能从头开始的契机,所以非要想办法改变不可。
五日后——
这天,酉时左右,一顶官轿在护卫和奴才的随侍下,离开了崇德宫。
只见黑色轿衣上用金线绣着十二章纹,那是只有天子才能使用,也是皇帝御赐的,就连皇亲国戚见了都得自动让道,足以证明这不是一顶普通官轿,走在京城大街上,无人胆敢冒犯,因为轿内坐的正是当朝首辅。
瞿仲昂斜倚着俊伟身躯,一手支颚,闭目沉思着。
“如果那是我认为正确的事,尽管会惹相公生气,也一样会去做……”
“即使我会休了你,也不会改变心意?”
脑中不由得响起前几天和妻子的对话,不过是丧失过去的记忆,居然会有如此巨大的转变,瞿仲昂还是想不通其中的原因。
这一回,似乎连他的“异能”都派不上用场。
直到官轿都已经停在瞿府外头,奴才也掀开帘子,告知两声已经抵达自家大门了,他才回过神来,步出轿外。
待他跨进失色大门,只见奴仆分列两旁迎接,贴身伺候的小厮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