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这些天,不知道云萧好不好,思云阁的梅花快开了吧,那个比梅花更清艳的女子,不知道有没有消瘦。赫连羽不自觉地望向无棣城的方向,嘴角微露一丝笑意。
“羽,你在发什么呆?”坐在他右边的智瑶看到他出神的模样,侧身问道。
赫连羽收回视线,向他举杯,一口喝干碗里的酒,却没有回答。
智瑶兴致颇高,说道:“祝贺你得到赤族的效忠,不过,”他扫一眼赫连羽刚才注视的方向,笑道,“最该祝贺的是你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赫连羽静静问道:“为什么?”赤尔斑志大才疏,有了晋国智氏的支持,他当然以为是举旗反叛的好机会,不料费心费力只是为人做嫁衣,多年前被放逐的幼子当上赤族新族长,自己和长子反而被驱逐。这些事,智瑶在其中牵扯有多深,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智瑶似乎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毫不在意他平静下潜伏的杀意,微笑道:“羽,你当年私自跑回代国,作为担保人的我可是丢了不大不小的面子,我们朋友一场,不必计较太多,可是稍微收点利息才让人甘心哪。”
赫连羽默然,他打听过智瑶的消息,当年他设计逃出智家,和他走得很近的智瑶受了很大牵连,虽然智瑶凭借自己的才智解决了危机,不久之后又做了智氏世子,但他始终都怀有愧疚。
又听智瑶闲闲说道:“二来,你娶了我们晋国最美丽聪明的女子,付些聘礼也说得过去。”
赫连羽精光一闪,这么戏谑的理由,看来他并不愿意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愤怒之余,却生出一些苦涩,对于晋国智氏的世子,一个异族国家的动乱,无论如何都是乐见的吧,可笑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那些少年时的情谊,早已经一去不复返。
“两位停杯,可是赤族的酒不够醇美?”一个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僵局。那声音说不出的优雅舒缓,正是宴会的主人赤有斯。
赫连羽和他大打一场,倒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意。如果他当时不能坚持到原辰里等人赶到,智瑶一定会旁观到底,而赤有斯绝不会罢兵并向他效忠,但如果赤有斯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他也不介意一举扫平赤族,换一个更好掌控的人做族长。力量至上,强者为尊。对力量的崇敬,已经烙印在每个草原人心中,是天经地义般的存在。
赫连羽一念及此,面色缓和下来,朋友难得,势均力敌的对手岂不是一样值得珍惜?有了这些亦敌亦友的人,日子过得才不那么无聊。
三个人相互敬酒,小小的风波略过不再提。一曲歌舞停罢,众人纷纷鼓掌喝彩。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中,赫连羽忽然生出强烈的思念,云萧,云萧,也只有在她身边,才能感到真正的平静,可以暂时抛开俗世纷争,无穷无尽的勾心斗角,浴血厮杀。暗暗叹息一声,这里的事情已经暂时了结,终于可以回去见她了。
几天之后,白明珠踏雪来访。
“这么快就转了心意要嫁我哥哥?你把赫连大哥当成什么?”她眼角依稀有泪痕,冷嘲热讽道。
云萧低头拨动琴弦,悠悠道:“你那天不也帮了你哥哥的忙?我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何况做白姑娘的嫂子,也算是件令人值得期待的事。”
白明珠脸色发黑,恨声道:“不要脸。你休想进我们白家的门。”
“白姑娘打算怎么阻止,杀我?还不如直接去劝你哥哥取消婚事来得容易。”
白明珠忽然笑道:“你不必激我,你前天派人把锦囊还给我,我就知道你是想利用我离开无棣城。如果我告诉哥哥这件事,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云萧轻轻扬眉,微笑道:“可是你没有告诉他,那就是愿意帮我了。”
侍女们远远望着云小姐和白明珠谈了一会儿,那个刁蛮的少女很快气呼呼地拂袖而去。云萧回到寝宫,让所有人退下,没过多久,窗中传出悠扬的琴声。
雪越下越大了,白明夷走到窗前向外望。明天就是婚礼,今天却下起雪来,吉兆?凶兆?忽然失笑,什么时候他也染上这种多愁善感的心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怎么会在乎鬼神之说。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赫连勒已经到了代国边境,和他派去接应的人相遇,两三天之内就会抵达无棣城。在无棣城中,手握兵权的呼雅台已死,老谋深算的公孙伯儒已经被软禁,声势实力可以和他一争的赫连庆唯他马首是瞻,其他贵族就算有异议也不敢放在明面上,而云萧,将是他的妻子。一切都很顺利,只除了赤族一直没有传回确切的消息,羽到底是生是死?但这并没有太大关系,只要赫连勒回国即位,就算羽没有死,他也可以鼓动害怕被报复的贵族拥护新王,驱逐旧王。不是他心狠,一切不过是一年前宫变的重演。羽,真想和你正面对战一次,看看谁才是最强,但恐怕没机会了,从智瑶手下逃脱,天下间能有几人?
忽然有属下来报,白小姐驾一辆马车进了王宫,片刻之后出来,直奔东门去了,卫兵们没有人敢阻拦。白明夷面色一沉,命人继续追踪白明珠,自己备马赶往王宫。
寝宫外,听着悠扬的琴声,白明夷松了一口气,宫人说琴声已经响了好长时间,除白明珠来的片刻工夫,琴声一直没有断过。
她怎么会孤身逃离,舍下她关心的那个小丫头和一干陪嫁的人,更明明知道任何举动都只会是徒劳无功?就算她逃出无棣城,又能到哪里去?晋国会重新接纳她?代国有人敢收留她?何况,她那样的女子,只适合在宫廷里和朝堂上纵横捭阖,显尽光华,却不适合归隐于乡野,困苦终身。
云萧,你应该明白,在这世界上只有我最了解你,也最适合你,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一种人,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对。
琴声有些走调,甚至弹错了几个音节,她还是有些心烦意乱?无妨,婚礼之后,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她爱上他,即使没有爱,她也会是最好的伙伴和助手。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白明夷眼神一沉,云萧的琴技怎么会如此生疏,倒像是个初学者。
破门而入,琴声骤止,一个侍女面色茫然地望着他。
金蝉脱壳,她竟真的走了。
云萧,你何必这么固执,又这么绝情,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你身边的人?
知道从旁人口中问不出什么,白明夷大步走出门外,看都没有看那畏畏缩缩的侍女一眼。
那侍女正是幽兰,看着白明夷走远,从怀中掏出一只鸽哨,走到屋檐下的鸟笼旁,把鸽哨绑在一只鸽子的腿上,一松手,鸽子奋然飞向天空,雪花迷蒙中,划过一阵清脆悦耳的鸽哨声。
白明夷追出东门外,白明珠就站在吊桥边,她没走多远就被截了下来,但车里面并没有其他人,只是拉车的马少了一匹。白明夷冷冷盯着她,她也倔强地回瞪着。
白明夷无奈地叹口气,温言道:“小妹,你这是何苦?我知道,一定是她使计骗了你,哥哥不怪你,快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白明珠冷冷一笑,“哥哥,你总是看不起我。她能骗我,我就不能骗她?你们人人为她着迷,对我却只是利用,赫连大哥在围猎的时候对我好,也不过是要激起她的嫉妒,你利用我发动政变,最后却要娶她。哥哥,我不服。”
白明夷正色道:“小妹,这场婚事关乎人心向背,关系到与晋国的邦交,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快说,她去了哪里?你的委屈,哥哥会补偿你。”语气轻柔,却有种势在必得的意味,目光冷峻,更隐隐带些杀气。
白明珠见了这目光,又惊又怕,又气又怒,这哥哥看似斯文平和,发起狠来六亲不认,这回竟然是为了一个外族女子,不免让人心寒。
白明珠默默伸手指向南方,白明夷仔细查看,果然有浅浅的痕迹通向南方。她准备单骑回晋国?听说她治好了黑族少主的病,想必是去投奔黑涛力。再不迟疑,上马追去,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漫天雪雾中。
白明珠站在纷飞的雪中,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嘲讽,恶毒,快意。哥哥,当你千辛万苦追上她,却只追到一具尸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