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而尊贵,却教一位庶姊玩弄于股掌之间,着实可笑又可悲。
凤娘的祖母宜阳大长公主是先帝幼妹,当今元徽帝的姑母,下嫁当时还是世子的武信侯。已去世的老侯爷十分识时务,明白皇帝是在为太子铺路,所以主动解了兵权,退出朝堂斗争,藉此保住全族荣华。
尚了大长公主的武将,如同被朝廷招安,猛虎剪去利爪,只能另谋出路。
元徽帝继位后,对武信侯多加重用,先任山东都转运盐使司,再转任浙江盐运使,二十多年下来,挣下了极丰厚的家产,武信侯府这才称得上富贵双全。
宜阳大长公主育有三子一女,小儿子夭折,长子金书凡乃武信侯世子,和嫡妻陈氏生了二子一女,大爷金永德,大小姐金翠娘,和三爷金永智,另有庶子女各两名,年纪尚小。次子金书良和元配容氏生下一子一女,二爷金永祯、三小姐金凤娘,还有庶出二小姐金梅娘。
容氏六年前病逝,金书良的续弦高氏跟着他去武昌任知府,只带了金永祯同往,因为要督促他的课业,而两个女儿则留在侯府由大长公主和陈氏教养。
金书良是大长公主和武信侯的骄傲,自幼聪慧好学,二十岁即考中进士,是勋贵子弟中的异数,教大长公主十分有面子,瞅瞅,贵族儿郎可不全是混吃等死的草包。
凤娘八岁丧母,加上母亲生前体弱多病,所以一直由年长一岁的金梅娘陪伴长大。
第一章重活一世认人心(2)
金梅娘的生母玉姨娘是容氏的陪嫁丫鬟红玉,生下女儿便抬成玉姨娘,母女俩是一路货色,长得漂亮又会讨人欢心,虽然在大长公主的铁腕治家下,侍妾、通房均掀不起风浪,但前世金梅娘却将凤娘的心思掌握七八,让凤娘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
凤娘性情直率,有点鲁莽,没有母亲在身边教导,耳根子软,容易受人左右。金梅娘身为姊姊,却尊她是嫡女,处处谦让,时时关爱照拂,“贴心姊姊”的角色演得真诚到位,总能引着凤娘心无防备地照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
除了一件事,前世金凤娘嫁给了元徽三十年的探花郎杨修年,那是金梅娘一心恋慕的才子,她完全不知情,反而十分同情二姊被祖母许配给名声不佳的浪荡子——忠毅伯府二房的庶出长孙柳震。
数年后,新帝登基,柳震不知何故远赴四川,从此音讯全无,无人知其生死。
金梅娘年纪轻轻便过着寡妇的生活,如花美貌却命薄如斯,凤娘怜她在忠毅伯府生活不易,包嬷嬷也常鼓吹她接金梅娘到杨府小住,至少杨修年的小妾们不敢在客人面前闹腾,因此凤娘十分喜欢金梅娘来陪伴她。
唯独她的稚女宝儿不喜欢,排斥亲近金梅娘,她还责备宝儿不懂事。
直到有一年中秋月圆之夜,她无意间目睹杨修年和金梅娘暗诉情衷,遗憾两人的有缘无分,向来冷淡知礼的杨修年对着金梅娘满是怜惜倾慕,还说她“美得像一首诗,却命薄如一阙伤心词,多么令人哀恸”。
凤娘如遭雷击,目眦欲裂,气恨亲姊姊的背叛、无耻、失德,怒骂杨修年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不知廉耻……
杨修年却义正词严地驳斥他与心地高洁的梅娘之间是发乎情止乎礼,清清白白的,不准她一个无知的蠢妇坏了杨家百年的清誉。
无知的蠢妇?杨家百年的清誉?呵呵!
杨修年从此冷落她,不再踏进她的房门。
当时正逢大长公主去世,且拜金梅娘所赐,她与继母形同陌路,亲哥哥又去外地赴任,她等于没娘家可依仗,杨母趁机以她无子为由,夺了她的管家权,由杨母的外甥女余英荷余姨娘主持中馈。
她从此深居简出,心灰意冷,不时缠绵病榻,一直撑到宝儿出嫁,她抑郁而终时不到三十五,杨修年当时正要进入内阁,成为金夏王朝最年轻的阁老。
“小姐,先喝盏金丝蜜枣茶暖胃,奴婢再服侍您梳头。”冬月温柔细语。
屋里的花瓶中插着新剪的两枝红梅,暗香袭人。
凤娘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她受了一场大罪,终于见好了。
五天前,金书良回京述职,高氏、金永祯,还有凤娘那不满两岁的小弟弟一道进京,合家团圆,自有一番热闹。
凤娘规规矩矩地给三年未见的父亲和继母磕头见礼,身姿纤弱,却叩拜如仪。
金书良十分欣慰地不住颔首,高氏则先是微怔,随即满心欢喜,亲手扶起凤娘,关爱地问她的病可大好了,吩咐身边的嬷嬷开箱笼取出血燕,给她补身子。
凤娘这才知,原来跟继母相处并不难,做足礼数便可。
有谁不喜欢被人敬重?夫妻本一体,她待继母有礼,也等于尊敬父亲。
前世她拖着“病体”去给继母磕头,结果见礼时昏倒了,使得继母被祖母冷待数月,继母怎么可能不生芥蒂?可笑的是,她私底下还得了二姊的“赞扬”,两人一起取笑继母一回府便吃瘪,得意自己的苦肉计成功。
像这样的小计谋、小手段做得多了,无怪乎前世她出嫁后继母便对她不闻不问,若不是后来被杨修年厌弃,偏居一隅受尽冷遇,也不会慢慢想通人生的道理。
世人皆疑后娘坏,殊不知许多前妻的儿女根本不把继母当长辈看待。
印象中,继母不曾做下伤害他们兄妹的阴毒坏事,这一世凤娘决定和继母好好相处,无法亲如母女,也能一派和谐,相信祖母看在眼里也会高兴。
金梅娘倒好,出风头了,见她逐渐病愈,索性自己上演苦肉计,见礼时不但姗姗来迟,还是由两名大丫鬟秋月、秋霞左右扶着,一副强撑着娇弱病体的样子进正厅,一下跪便摇摇晃晃地晕倒了。
金书良和高氏目瞪口呆,有谁拿刀子逼“重病”的二姑娘来见礼不成?
金永祯别过头,和凤娘眨了眨眼。
凤娘死死抿着唇,才没有不合时宜地笑出来。
很多看似不显眼的小事,都是经过岁月的薰陶冶炼,受够了现实生活的不如意和磨难教训,蓦然回首,心思才慢慢地澄明敞亮,领悟到自己当初有多糊涂、多不懂事。
老天爷怜惜她活得糊里糊涂,所以让她重活一次,让她看清事实。
金梅娘可不是,为了让生母玉姨娘重获父亲欢心,让继母吃瘪丢脸是必要的,既然哄骗不了嫡女上阵,梅娘自问也是父亲的爱女、祖母眼里乖巧的孙女,所以决定牺牲自己,拚着几天不吃药,果然病情加重晕倒了。
厅堂里一阵混乱,忙派人将金梅娘送回梅香院,又是召太医,又是敲打下人。
大长公主果然震怒了。
如今凤娘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儿子赴外地任官,将两名孙女托付给她,结果儿子、媳妇一到家,金梅娘就因重病晕倒,这不是直指她老人家没照顾好孙女吗?
陈氏接收到婆婆冷厉的目光,一个激灵。
她操持侯府中馈,居然没照顾好二姑娘,有失职之嫌。不对呀,之前黄太医说了,二姑娘的病情比三姑娘轻微,怎么会是二姑娘晕?
陈氏雷厉风行地查下去,才知晓金梅娘根本就没喝药。
由于生病的人不好处罚,她只能拿金梅娘屋里的下人开刀,打发的打发、罚月俸的罚月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