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生意人,一个穿着规规矩矩的西装,一个则松松的老爷裤,外加丝质的宽大白衬衫,有一种雅痞的味道,这和一般北京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周琳特地打量了两眼。
而这个男人却和一般男人有着很显着的不同;通常,男人在看到漂亮的女人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多看两眼,然而这个男人却似乎很不喜欢去看周琳的样子。周琳由直觉上判断这个雅痞有点问题,所以别人不看她,她反而多打量了对方几眼。
这两个男人经过周琳身边走下楼时,周琳从这个雅痞的动作上看出来有点过度的细心与温柔;当他擦身而过时,又间到了一种昂贵的香水味,周琳立刻在心里有了重要的结论:
“这人一定是从事娱乐事业的,而且很可能还是一个GAY。”
周琳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可是很可能因为她脸上的表情有异,那个雅痞在经过之后还故意停下来了回头看她一眼,然后才戴上墨镜走开。
周琳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难怪雅痞也要戴上墨镜来别别苗头,但就这么一个争锋的奇妙反应,已让周琳深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周琳并没有为自己的正确判断而得意,她有些失神,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个雅痞的下巴上有好些皱纹,一双手更是干缩地皱着。
周琳不觉感到有点可悲。“是个老屁股!”
这句话或许不雅,但是的确是周琳对一个年华老去的GAY所抱持的同情。
周琳又假借了一个理由走进办事处。“对不起,能借一下洗手间吗?”
办事处门口坐了一个服务员打扮的男人——白衬衫、西装裤,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本地人。这人对眼前漂亮小姐的要求有些不知所措,想拒绝,但是又没有勇气,手足无措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外面没有吗?在楼下有……这——这样吧,您走这边去,用完就走成吗?”
结结巴巴的反应看在周琳眼里,不觉有些好笑,可是她还是连声道谢:
“谢谢!谢谢!谢谢师傅给个方便!”
周琳称对方为“师傅”,是很有地方色彩的。对方很满意,但是仍然挡在另一个进大厅的甬道,要周琳拐过去。周琳碎步走向这套房里的厕所,但是她依然很技巧地看清楚了这个办事处里的陈设。
这办事处一如大陆上的大多数会客室一样,一个大厅外加三个隔间的小办公室。大厅里有茶几以及三、两张办公桌,不过只有一个抄写员,至于另外那三间办公室里面都亮着灯,显然有人在里面上班,因为有接电话的声音。
周琳在厕所呆了一下子之后又走了出来;这回,门口的男人又拦在甬道边摊出手掌,示意她赶快朝这边走出去。
周琳不停地说:“抱歉!谢谢、谢谢。”
“没事、没事!”由这男人的话里,周琳深信对方只当她是走错了路。
周琳出来之后,在下楼梯时,很得意自己适时地偷拍了一张办公室的内部全景。
周琳对于自己才来这里第二天就有了不错的收获十分满意,因此脚步也轻快了起来。一路走下楼,走出了建国饭店,来到门口,迎着外面还不太热的阳光,她突然觉得自己何不走一小段路轻松、轻松?
路边等车的人,还有来来往往骑着自行车的人,都对周琳投以好奇、羡慕、恋慕的复杂眼光;试想,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穿着黑色的紧身窄裙,走在这条满是灰尘和车辆的路上,是多么的醒目呀!
但是周琳自己却没有体会出来这些,她觉得相当轻松自在;这是她离开台北之后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情这么没有负担。
“你知道吗?我多希望星期天能够在美丽的阳光下和你一起散散心。”
周琳曾经这么幽幽地对冯天放抱怨过,她抱怨的是自己不能公开和一个有妇之夫露面;她难过的是冯天放实在太忙了,忙得经常抽不出太多时间来陪她。
来到北京之后,在打电话回台北却找不到冯天放的头一天,她还有些不快乐;可是今天,太阳不大,街上又全是陌生人,令她感到自由了、解放了,她禁不住想跑起来。
周琳的个子不是高挑得像个模特儿,可是她的身材适中,在中国人眼中有玲珑匀称的特殊美感,冯天放就说过一句话:
“你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咀嚼着这句话,有一点骄傲想到当初认识冯天放的时候是在香港的渡海码头上;那天,她也是心情十分轻松地一个人挤上渡船,迎着海风,在香港岛和九龙半岛之间的海面上看着海、看着众生相、想着自己的心事的时候,却在下船之后,在码头遇上了要去香港艺术中心开会的冯天放。
冯天放穿过那片广场时,和冒冒失失的周琳撞个满怀,冯天放立即说:“对不起、对不起!”
周琳一面捡拾自己散落在地的皮包和里面的杂物,一面生气地想骂这个破坏她美好心情的人,但却听到了带有国语口音的“对不起”,一时之间气也消了,只说: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撞上你的。”
“你也是台北来的?”冯天放也听出了她的口音,立即弯腰帮她捡东西。“我真抱歉!”
后来冯天放目送着周琳离去,却没想到在一个小时之后又在另一家大饭店的大厅里遇上了;这回,周琳穿的是制服,可是冯天放仍然一眼就认出她来。
“是你?真巧!”
“真巧!”这回周琳没理由板起面孔了,因为冯天放显然是这里的客人,而且用的还是商务会议厅,她理当对他的任何要求都要给予适当的回应。
这之后,他们是怎么彼此熟识、开始交往,乃至愈走愈近的,这些都不是现在周琳想去回忆的事。
她当然记得冯天放的温柔、能干、聪明、细心,还有太多、太多的优点,而这也是为什么她会那么死心塌地的听从他的原因之一。
她也给了他很多以往从来不可能给别的男朋友的空间和权利;或许,这是因为冯天放比周琳足足大了十一岁的原因,可是另一个原因是,周琳在忽然之间变得认命了,变得不想多要求什么了。
就因为这分认命,使她在台北有一种不能解放的压抑,如今来到北京,似乎这个压抑突然消失了。
她带着这分轻松漫步在北京街头,有着难以形容的自得自在,可是就在这时候,或许是因为她太兴奋了,她竟手舞足蹈起来,并且引起了另一个意外的插曲。
一辆厢型车缓缓地跟过来,跟在走在人行道上的周琳后面,在有点靠近时,车子里就探出那个马尾巴的澳洲记者,对着周琳嚷道:
“小姐,要不要搭个便车?”
周琳给这突出如其来的喊话声给弄得有些慌张。她认出了车上坐着的还有另外短头发的澳洲记者,和扛摄影机器录影的龙保三,于是她只得停下来,摇摇头,回道:
“我要自己走走,不用了,谢谢!”
“上来吧,我们送你!”短头发的也插嘴。
开车的是一个大陆人,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坐在前座的龙保三旋下车窗,对周琳说:
“他们两个也是一番好意。”
“我随时可以拦车回饭店的,不用了。”
“小姐,你可能搞错了,在这里不太好拦车,而且还可能拦到不安全的车子。”
“别吓我了!光天化日之下的,骗谁啊?”
“小姐。”马尾巴又说了:“我们送你回去,你请我们喝一杯饮料,可以吗?”
周琳对这个脸孔红咚咚的洋人实在是愈来愈讨厌,本来还真是有点想相信龙保三的话,可是,这马尾巴的一插嘴,便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于是她冷冷地说:
“不要鬼扯了,你们走吧!”
“脾气很坏哦!”马尾巴用英文和短头发的交谈着。
龙保三这时候不再帮腔,他转头对司机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周琳听得出来是用上海话说的。上海话本来就和北京话有很大的不同,周琳想学也学不会,上次去上海的时候为这种地方话吃足了苦头;上海人碰在一起时用他们的家乡话交谈,比香港人用广东话交谈还令人摸不清头绪。
周琳不了解龙保三对司机说了些什么,司机也回了两句,然后,龙保三对两个老外用英语说:
“我们走吧!司机交车的时间要到了!”
两个老外没辙了,于是同时对周琳耸耸肩,车子便离开了。
周琳在那辆厢型车走了之后,开始思索刚才龙保三的那段话:“这里不大好拦车,而且还可能拦到不安全的车。”这话有可能是真的,她看过大陆的地方报纸上面刊载过“车匪路霸”的事,不但乘客有可能抢司机杀人劫财,司机有时候也会打劫有钱的旅客。她看看自己今天的打扮,还真是有点不安全,刚才决定用走的回王府饭店,可真是太轻率了。
周琳并不会为这个想法而心惧,她边走边斜眼打量经过的车子,嘿!还真是没有几辆计程车,即使有,也全都有人;北京和大陆各大城市一样,汽油很缺货,所以没有人会空着车子在街上闲晃找客人;再说,大陆人坐得起计程车的虽然愈来愈多,不过这一段路上似乎全是上班族,会坐计程车的人实在不多,所以计程车也懒得往这里跑。
周琳想到何不试试这里的公共汽车?
哈!那更妙了,车上全是人不说,她才走近车站,就闻到因天热而蒸发出来的阵阵汗臭味,那味道如果闷在一个公车里,岂不是更让她作呕吗?
周琳本来还想一试的,可是突然之间她想到了更可怕的事,她立即摸出自己的皮包;果然!她的皮包里除了信用卡和外汇券之外,没有零钞。她的外汇券还是五十、一百面值的,用这种钱去付几毛钱的车票,不是给自己找白眼吗?
这下,周琳是给彻底打败了。
她想了想,自己这一路走来都是按照地图走的,很可能已经走了好一段路,想走回去也不成,而可以找到计程车的地方也都不是一、两条街那么近;地图画得简单,走起来可能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万一走去又找不着反而迷了路,不是更麻烦吗?。
想到这里,她决定为自己原先的打算作持续的努力,干脆一直走下去,总会走到的,不对吗?
她咬牙走着,开始觉得自己的脚有些打磨,不太舒服了,而每次有人经过她身旁时,都会对她投以奇怪的眼神。她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看她,终于她碰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一直跟着她,欲言又止,周琳于是停下来问道:
“小妹妹,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这个小女孩捂住嘴,笑了。“姊姊,你背后的拉链开了一个口子!”
周琳立即反手去摸自己背后从颈子到腰口的拉链;果然!在背部附近不知为什么绷开了一个口子。口子虽然不大,但是正好露出她的胸罩带子;黑衣服、白带子,再加上皮肤的衬托,难怪有人看得不亦乐乎,而有人却幸灾乐祸。不管别人怎么想,周琳这下子是更慌了,她想把拉链拉回去,可是怎么拉都没有用,心一急,用力一拉,结果“刷”的一下,口子更大了,这下子,周琳真是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拦车,却拦不到;想坐公车,又没有零钱,要走下去嘛,但是春光一路外泄不是更麻烦吗?
周琳急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她要向谁求援呢?
她傻了、她急了!她几乎想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进去,她该怎么办呢?她急死了!
这时候,龙保三还是不放心地拖着司机把车子开回这条大街上,而且幸运地找到了周琳。
龙保三的车上只有他和司机两个人,另外两个老外已经不在车上了,他急得一头汗,在发现周琳时,大叫:
“喂!喂——你——你还好吧?”
龙保三的结巴大概也是因为他看到了周琳春光外泄,于是故意避开视线说道:
“上车吧!”
周琳像是碰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激动,二话不说,就一溜烟地钻进了厢型车。上了车子,她一面擦拭着额上的汗,一面抹着眼角那不知道因为感激还是慌乱而流出的泪水;不过,她还记得要说自己的名字。
“我叫周琳,斜玉边加个双木林。”
“噢,周琳,周小姐!”
龙保三招呼司机开车,司机应了声上海话,龙保三也用上海话与他交谈:
“真是不容易,找到了,谢谢侬!”
“不碍事、不碍事!自家人嘛!阿拉熟得很啦!不碍事、不碍事!”
司机马上把车子发动,驶离了这令周琳万分尴尬的地方。
**************
黄昏以后的北京比白天凉多了,大陆三个出名的火盆里,就属北京还能有点风。
但一起风就带沙;北京城的黄沙使得这个城市蒙上一层淡淡的迷。
隔着靠窗的座位看出去,这城市是顶漂亮的,但是也有一种跟不上时代的老迈,在这个时髦的顶楼餐厅里,周琳和龙保三冷静地对坐着,两个人都在思索该怎么交谈,而周琳又是主人,主人总得先说点什么:
“你的上海话说得真好。”
“家里老一辈的人会说,我们小孩子只是跟着学一点皮毛;没想到在这个讲北京话的地方还能派上用场。”
龙保三的感触也正是周琳疑惑的地方,而在龙保三的解释下,她也终于了解了。
事情是这样子的——两个澳洲老外都学过一点中文,马尾巴的还在台北师大语文中心学了大半年,所以如果在他们面前说中文的话一定会被他们听出来,因此龙保三用上海话和来自上海的司机交谈,要他先把车子开走,然后再藉故忘了一个镜头要回去拿,这才丢下两个澳洲人,又把车子绕回街上去找落单的周琳。
而这两个澳洲老外本来就打算去看一项农业成果展览,所以也没有怀疑龙保三的话,反倒是龙保三的车子接了周琳要赶回王府饭店时,却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看到这两个老外一头大汗地边走路边拦车的糗模样。
“他们也以为可以拦到计程车,结果硬是走了好久,大概也没有拦到车子吧?”龙保三笑着说:“我还真怕被他们看到我们的车子呢!”
“万一他们看到了,会不会炒你鱿鱼?”周琳也被这一段插曲给惹得笑了出来。
“炒我鱿鱼?那他们的问题可就大了,我可是真正最能带他们的人呀!”
“你是北京通喽?”
“也不是这么说啦!我只是在这里泡了一年多而已。”
“泡了一年多?你怎么会在这个鬼地方待这么久?”
“我啊……说来话长。”
“说说看嘛!”
龙保三和周琳一起坐在三轮车上,迎着晚风,看着灯火点点的北京城,不疾不徐的逛着大街小巷。龙保三真是对北京城里每一个值得游览的地方都熟透了,难怪澳洲人要找他当“业余地陪”;他比导游还专业,还可以用各种譬喻来说明这个古城里每一处遗迹的背景、历史和考据,听得周琳眼界大开。
“龙保三,你是学历史的吗?”
“叫我小三吧!每个认识我的人都不会连名带姓的这么叫我。”
“好吧!”周琳和龙保三挨着肩膀坐在三轮车里,她开始觉得自己有一份度假的惬意了。“小三,那你告诉我,你是学什么的?”
小三是学传播的,可是他对电影、电视都很有兴趣,所以在台北的时候做过一段时期的杂志社采访。他一直想投身影视,可是天不从人愿,加上杂志社的待遇实在不怎么样,所以他后来去了美国念传播。
“你在美国哪里念的?”
“我在圣地牙哥待了一段时候……”
“真的?我也去那里住过两个多月,我好喜欢圣地牙哥哦!”
“你怎么会去那里?”小三好奇地问。
“我是去念那里的语文课程的,没有正式学历,我用的是观光护照,但是在学校里念了快三个月,后来家里要我回台北相亲,我被催得没办法,只有回台北了。”
“相亲?你这么漂亮,怎么还会需要靠相亲呢?”
“这个啊……也是说来话长。”
两人相视大笑;夜色里,两个年轻人真是谈得投缘极了。
周琳的相亲,其实都是闹剧,家里的人知道她忘不了过去的男朋友,又担心她在美国给洋人追跑了,所以爸爸妈妈都催她回台北,而她自己虽然当时在圣地牙哥念书混日子,倒也真是有过一小段爱情插曲,只是对方是个日本来的留学生,追她追得慢吞吞的,她觉得火大了,便没有再理他。
“不过,圣地牙哥的天气和风景真是迷人,我到现在还经常会作梦梦到那个地方。”周琳感慨地说。
“是啊,我也对那个地方爱透了!我在那里打工,把学业都给耽误了,可是我简直不想再那么辛苦去弄什么文凭,我觉得日子就像在天堂里一样快乐。”小三也是一肚子感慨和怀念。
“咦?”周琳忽然想到什么地,停了下来,但是想了一下,又不便多问,于是把话吞了回去。
“你想问什么就说呀!”小三不解。
这时候,两个人正走在雍和宫外面的巷道上,他们包的三轮车还在那里等着。
“上车再说吧!”周琳笑了一下说。
“要不要喝点什么?”小三问道。
“不用了,可惜雍和宫晚上不开放。”
“明天我们再来。”小三有了新的提议。
“你不是很忙的吗?那两个老外明天不会找你吗?”
“嗯,我看看……”小三掏出一个记事本,看了一下。“明天晚上才有事,白天没事。”
“不会耽误你吗?”
“唉呀!我一直苦于找不到人聊天,都快憋死了!更何况,我忙是真的,但是有你这么赏光,再忙也可以把事情排开呀!”
周琳笑了,她第一次觉得有一个这么全部以她为重心的朋友,要比自己老是屈就着等冯天放有空,要来得实在太多了。
“小三。”周琳和小三上了三轮车后说道:“真谢谢你!我没想到在北京还会认识一个台北人;像你这么热心的台北人真是少有的,我要为这一切好好谢谢你。”
“不要这么说!我们是有缘嘛,不用谢了!”
“不不不!我还是应该谢谢你。”
“如果真要谢我,那就把你刚才要说的话说完吧,我最怕人家吊胃口了!”
“我有什么没说吗?”周琳想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笑了出来。“哦!对了,我想起来我要问你的事了。”
“什么事?”小三急问。
“这个啊……很简单。”周琳故意吊他胃口,停了一下才说:“我只是在好奇,难道你没有女朋友吗?你一点都不想家?你在圣地牙哥流浪、在北京流浪,却不想回台北?”
小三也大笑出来,踩三辆车的师傅被他们搞得有些纳闷,回头看了一眼。
“不要把人家吓到了。”周琳说。
“不会,不会,这个问题,我会告诉你答案的,不过,让我先告诉你,这条巷子是非常值得了解的一个‘古迹’。”
这时,三轮车经过了一条黑漆漆的巷道,路虽然不窄,但是没什么路灯,所以看起来和北京城里任何一条路没啥两样。
“这是什么古迹?”周琳好奇地问。
“这个啊……你在课本上一定念过的,叫‘东交民巷’。”
东交民巷,周琳的确是念过的,这条巷子在民初住了很多外交人员,所以很出名,而且也出过好些大事。周琳张大了眼睛四下看着,车子就在这曲曲折折的巷道里走进了阴暗中。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周琳突然大叫起来。
周琳的这么突然大叫起来,把小三也弄得吓了一跳。
“你怎么搞的?是不是每一次都会这么神经兮兮地叫起来?”小三真是给吓到了,有点抱怨地说:“到底是什么事嘛!”
“对不起、对不起!我差点把自己想了一个晚上的问题给忘了,刚才突然想到,所以就大叫起来。”周琳双手合十,对小三表示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那你的问题又是什么呢?”
“我给你介绍女朋友好不好?”
“这算什么问题嘛!周琳小姐——”
“你这样到处流浪,又是为什么呢?我想清楚了,如果你不是有毛病的人,那就是你太喜欢自己,以致于对谁都看不上眼,对不对?”
“周琳,其实我是交过女朋友的,可是真的给你说对了,我太喜欢自己了,所以实在定不下来,因此那段感情就拜拜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你不交女朋友,会不正常的。”
“是吗?我觉得自己挺正常的。”小三笑着说:“我看起来像GAY吗?”
周琳故意打量了一下,笑着说:“快要有一点像了!”
“你少吓我了!我才不像呢!我啊,倒是有个很好的朋友是一个GAY;而依我看,当个GAY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嘛。”
“哇!你中毒太深了。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
“你们饭店里的同事吗?”小三问。
“这个嘛……也可以!不过我还有几个同学,条件也很好的。”
“不谈这些,快看右边,看到没?那个山头的长城就是在明代时修筑的。”小三指向远远的山头,“再过三分钟,我们就可以到八达岭了;八达岭的名字就是依这里可以四通八达的意思而取的。”
“小三——”周琳看着远处的长城残垣,很有感触地说:“我们虽然才认识一天,可是我发现你很细心,很懂得照顾别人;你不交女朋友,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秘密?”小三想了一下说:“谁没有秘密?你一定也有你感情生活上的秘密;不然,你怎么会一直不谈你的恋人呢?”
“这——”周琳像是被说中了要害似地沉默了,也不再答话。
小三马上发觉自己言重了,想把气氛再弄轻松起来,可是一时之间他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接下来时间里,两个人都只谈历史、谈典故,没有人想再去碰触彼此的爱情故事,或者是情感生活里的隐私。
小三因为下午还得去招呼那两个外国人,所以游逛了一下后便折回了北京。
“改天我再带你去周口店看看,看看山顶洞人发现的地方。”小三送周琳回饭店时又开了一张支票。
而对于这张支票,周琳却只能抱歉可能没时间去兑现了,她说:
“我本来明天就要回台北的,可是我延了两天,但这两天我得要把我的工作做完,再加上你的行程也是排得密密的,我看这回我们可能去不成周口店了。”
“这——”小三想了一下。“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会再来找你。”
“你说什么?”周琳不解的说。
“我说,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会马上跟你联络,立刻找你去周口店。”
“我听不懂*-!小三。”周琳回答。
小三已经上了车,车子就要离去时,他对周琳挥挥手。
“我想我没有做不到的事!你好好休息吧。”
小三就这么走了。
**************
周琳一个人在豪华的套房里耗着,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全给脱了,走进浴室里去,她突然觉得自己有很多包袱压在身上,而且扛着包袱的那种压力也让她感到慌乱无助。
她心里有一种无所适从的矛盾正在滋生,她打开水龙头时,毅然决定再打个电话回台北去找冯天放,但是这一次仍是没有接通冯天放的大哥大。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应该是打开的呀!”周琳是这么想的,可是她还是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根本没有掌握过他的行踪,不是吗?”
她挂上电话,走进浴缸,转开莲蓬头,水花打湿了她的秀发,也打湿了她的身子,此刻,她那歇斯底里的情绪又冒了上来,她在水声哗啦里大叫:
“为什么我不能告诉别人我也有一个情人、我也有一个爱人?”
她虽然无怨无悔地接受了冯天放,可是冯天放有完全兑现了他所开出的每一张支票吗?
这时候,浴室里的电话响了,因为水声很大,所以她刚开始是什么也没听到,但是也许真的注定要接到这通电话似地,她发现自己带来的洗发精用完了,于是又跑出来再拿一包新的,就这样,她接到了这通电话。
“喂——我就是!是你啊,小三。什么事?”
小三的电话里,有些兴奋;同样的,周琳也感染了那份兴奋。
“周琳,我把这两天的事情都给排开了;虽然不容易,但是总算搞定了。怎么样?我可以全天候配合你,只要你一有空就跟我联络好吗?”
“好、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现在在洗澡,我待会儿再回你电话好吗?”
“可以啊!哦……我现在人在外面,这样吧,我二十分钟之后到饭店来找你。你快去洗吧,别受凉了!拜拜!”
龙保三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他对自己这么有耐心?
他这样的男孩子会没有女朋友,不是太奇怪了吗?
还是因为她看起来很随便,所以他才会找上她?
而自己不也暗示过他了,她并不是没有男朋友呀!
但是反过来想,大家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遇到熟悉的家乡人,因此难免会彼此照应,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然而他真的只是基于这个原因而对她特别照顾吗?将来回到台北后会不会成为一个麻烦呢?
不要想这么多了!说不定他回到台北后反而是把我当成他的麻烦!
唉!自己是怎么搞的?怎么会想这么多呢?
是不是因为他有一点像自己以前那个车祸死掉的男朋友,所以才会有点胡思乱想?
周琳这个澡洗得比任何时间都长,她本来是只想冲个凉的,最后干脆放了一缸子水,倒满沐浴精,一个人躺在里面,让心事随着不停流着的水满溢出浴缸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