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黯然思忖,果然真是如此吧?是她的错,是她害惨了维政,任谁只要有眼睛,肯定都会这么想吧?
可她也不是每一句指控都必须照单全收,她抬起头来,迎向纪恩的目光,静了几秒之后才道:“是,我犯过错,我以前确实是对他不好,但是我不是很努力在弥补吗?”
事实上,她本是想说:你拱手让我?你让我什么了?
然而她瞬间转念,想起她上辈子已经树立太多敌人,她累了,不愿再体验那样战战兢兢的人生。
争得一时的胜利,往往只会让自己输掉更多。
“弥补?弥补有什么用?他得的是癌症欸!这是可以让你随便说句对不起就算了的小毛病吗?”纪恩开始显得歇斯底里、咄咄逼人。
“不然你希望我怎么做?”余曼青露出苦笑,冷静的口吻与对方形成了对比,“你要我自知理亏、主动退场离开,然后把烂摊子丢给你来收拾吗?抱歉,我不是那种搞砸了之后就逃避的人。”
好吧,或许以前的她是这样,但是现在的她却不是了。
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纪恩怔在那儿,顿时接不了话。
“我知道很多人都会责怪我没好好照顾他、体谅他。”见她呆若木鸡,余曼青再道:“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更要留在他身边,把我曾经亏欠他的,用我一辈子的时间来还给他。”她强调了“一辈子”。
她的一席话让纪恩哑然,眼前的余曼青与她的认知相去甚远,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印象中,维政总是抱怨她太娇纵、太自我,简直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女孩。
可今日正面交锋她才发现,原来她自认的情敌,根本就不是长年下来所想象的那样。
她冷静、沉稳,而且端庄,在温顺的表情底下,却又拥有一股不可动摇的坚毅与强悍。
这个女人真的是她认知里的余曼青吗?那个不管在谁的口中都评价极差的余曼青?
“待会儿你上去探视他吧。”余曼青突然轻声道出一句。
纪恩骤然回神。“……我真的可以?”在事情闹得那么难看之后,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分勇气去面对简维政。
“你就上去吧。”余曼青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苦笑,“你们是十几年的朋友不是吗?要是十几年的交情就这么没了,如果是我的话,心情肯定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但是你知道我对他抱着什么样的感情。”纪恩刻意提醒她。
“是呀,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她抬眸直视着纪恩,“所以,我欢迎的是以朋友身分的你,而不是一个打算抢我丈夫的女人。”
语毕,她伸手拍了拍纪恩的膝盖,从长椅上站起,“总之,去或不去,你自己考虑吧,我还得去买些日用品,就不跟你多聊了。”
留下一句话,她就这样离开了。
看着对方消失在前方的身影,纪恩莫名激动了起来,她明白,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悲怆。
因为是这个女人,所以她毫无胜算。
是的,她根本没有胜算。
来捣乱的员工已经离去,可是去买东西的余曼青却还没回来,这令简维政有些不安。
可他又不想当个神经质的男人,所以他握着行动电话,在打与不打中挣扎。
就在他鼓起勇气准备拨打老婆的电话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啊、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是跑到哪里去……买……”简维政抬起头,却发现进门的不是余曼青。
他愕然,唇边的话语淡去。
“嗨……”纪恩神情忸怩地打了声招呼,杵在门边,“你……应该不会介意我进去坐一下吧?”
简维政这才回过神来。“啊,不会,当然不会,说什么傻话?”他露出了笑容,撑起身子。
她怯生生地靠了过去,拉来椅子,缓缓入座。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她率先开口,“身体还好吗?”
她暗暗在内心哀号,开这什么烂话题?他肯定早被人问烦了吧?
“嗯,还可以,只是接下来的化疗就不知道了。”他挂着微笑,神情是如此轻松自然。
“是喔?听说化疗很恐怖,会不会紧张?”
或许是这样的气氛让纪恩稍稍放松,她不再那么拘谨,彷佛回到了以前那种嘻笑打闹的哥儿们关系。
“紧张吗?”他侧头想了想,“我也不晓得,还没想那么多,反正横竖都逃不掉,想那么多干么?”
“喔,说的也是。”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你呢?好久不见了,新工作还可以吗?”
闻言,她不禁笑了出来,“你老婆刚才也问了呢。”
“曼青?”他顿了下,有些意外,“你们刚才已经聊过了?”
“是呀,”她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本来是想训训她的,没想到反而被她刮了一顿。”
起初,她自恃比对方年长、成熟,一定可以打压对方、让对方感到威胁,却没想到光在气势方面就输了人家一大半。
余曼青的表现根本就不像个二十几岁的女孩。
“啊?训她?”简维政眉头蹙起,满脸莫名,“你训她什么?”
“那个不重要。重点是你骗我。”她板起脸孔,故作不悦。
“我又骗你什么了?”他一头雾水。
“你骗我说她很任性、刁蛮、自我、幼稚、难伺候——”
“停停停,我没说过那种话吧?!”他挺身捍卫自己的清白。
开玩笑,这种话被曼青听见了还得了,他回家岂不是要跪算盘?
“哼,你说过的可多了,尤其是喝醉以后。”纪恩冷冷笑了笑,“是谁老是抱怨老婆对你很冷淡、动不动就生气、怎么样伺候都不满意?是谁抱怨辛苦工作回家后还得面对老婆的臭脸?”
简维政顿时说不出话来,原来他曾经在外人面前,把自己的妻子批评得如此不堪……
想起了过往的种种,惭愧与内疚同时涌上他的心头。
见了他的表情,纪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啦,你就别再那里忏悔了,刚才我已经被你老婆放过闪光弹了,怎么?连你也要刺激我吗?”
一听,简维政露出苦笑,不过换个角度想,既然她已经开得了玩笑,那就代表或许两个人的友情还有挽救的机会?
不,女人心海底针,搞不好是他太乐观。
“所以呢?”他将话题导了回来,“新工作的环境怎么样?”
她耸耸肩。“又还没找到,哪来的环境怎么样?”
“还没?!”他错愕至极,“你太夸张了吧?都快一年了,你居然还没找到工作?”
“当初你佛心来着发给我那么大一笔“遣散费”,够我躺着生活十年都没问题,我急什么?”
“小姐,那不是遣散费……”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我是把你当成合伙人在拆帐好吗?”
她只是耸耸肩,事实上,名目是什么她从来就不在乎。
那时候的她只是个心碎的女人、是个被心爱的男人给遗忘的女人,她甚至没注意到存折里多了一笔大数目。
“所以喽,我这一年去了意大利、埃及、德国,也去了日本、柬埔寨、夏威夷……”
“靠,你根本整年都在度假嘛!”
“是呀。”
就在她以为自己差不多已经花光积蓄的时候,她才留意到维政拨给她的那一大笔钱——那笔将他们两人划得干干净净的费用。
想到这些,她莫名失落,想念当初那股为了公司而拚命的冲劲,然而事后想想,她会那么拚命,不也是因为有“爱”在支撑着吗?
过了好一会儿,她深呼吸,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如果……你的公司里还有我可以发挥的地方,我很乐意再回去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