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场了,贺钧棠回答几位顾客的问题后,交代了柜姊便退场。
拿起手提包,他快步走到停车场,在车子里拿出手机拨电话给陈阿姨,确定诺诺有乖乖吃饱做功课之后,又叮咛几句,再打电话给叶梓亮。
心更加不安,因为叶梓亮关机了。
眉头打结,扭转钥匙发动车子,他不是会胡思乱想的男人,但是这一路上他胡思乱想了。
叶梓亮病情加重了吗?还是她不安分,又跑回去上班?
该死,应该留下苏医生的电话,免得他这样担心。
担心两字跳上心头,贺钩棠蓦地一惊。他开始把叶梓亮担在心上了?他已经让叶梓亮成为自己的责任?怎么可能,他们才相处短短不到一个月。
他承认,叶梓亮会带给人光明的力量,他承认,叶梓亮会让人觉得有希望,他承认,光是看着她,自己会忍不住相信,未来会无比美好,可是……光是这些承认,他就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子开进医院停车场的,只是一路上,许多画面跳进脑海。
诺诺和叶梓亮在床上滚成一团,衣服、包包、书籍……丢满地。
他很火大,抓起棉被就把两个现行犯“盖布袋”,没想到两个在棉被底下的笨蛋不知道反省害怕,还哈哈笑得震天价响。
那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房子有了家的感觉。
还有一次音乐声从客厅传到厨房,是吵死人的热门舞曲,震得他脑神经一突一突地跳不停,心脏都快被音乐声蹦出来。
叶梓亮染出几个不同颜色的大面团,两人乐津津地做着捏面人,餐桌、流理台、地板……到处洒满面粉,连他们的身上头发也没幸免于难。
最可怕的是两人的美术天分,孙悟空如果长成那样,唐三藏一定打死不让他到西方,因为那会亵渎佛祖。
音乐很吵,捏面人很丑,他应该关掉音乐喝令他们去洗手,没想到他竟坐下来,接过面团捏出美美的猪八戒、捏出活灵活现的小白马、捏出无比帅气的孙悟空,然后他赢得诺诺的崇拜。
他斜眼瞄向叶梓亮,很不礼貌地用目光嘲笑。
叶梓亮不以为忤,还笑说:“棠棠,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同理心?这就是为什么你只能当舅舅,我却能当诺诺的好朋友,你得到诺诺的崇拜,我却能得到他的真爱!”
真爱?诺诺对亲舅舅没有真爱的理由,竟是他无法丑化孙梧空?他火冒三丈,立刻从唐三藏变成牛魔王……
他是个有点冷、有点霸气,虽然经常出现在荧光幕前,却不是表情很多的那种表演者,他讲究的是专业。
但说话夸张的叶梓亮让他的表情变得丰富了,喜怒哀乐轮番上阵。
停车、下车,他小跑步往病房方向去。
他的长相本来就会让女人回眸多看两眼,再加上今天的服装打扮,一路上,他得到韩国偶像的对待,但是他心急,对认出自己的观众视若无睹。
病房门是打开的,私人物品还在,但叶梓亮失踪,她真的跑去看门诊?
不会吧,苏医生说过肺炎要完全控制至少要三、四天。
他看见叶梓亮的手机,快步上前拿起来,是关机状态。她在搞什么?
转身,他打算到护理站找人,这时候门却被推开了,脸色不好的姚依依扶着叶梓亮,两人一起走进来。
看见贺钧棠,叶梓亮还没有开口,腿先发软,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姚依依无法承担,她尖叫一声差点儿摔倒,贺钧棠箭步上前,在叶梓亮落地之前一把将她抱起来。
落入贺钧棠的怀里,叶梓亮反手抱住他开始放声大哭,那个哭声……让姚依依心惊胆颤。
她念的不是医学院吗?连大体都解剖过的人怎会吓成这样?没错,张幼琳的死状确实有点骇人,有些现象也确实难以解释,就是自己的心情也有点糟,可是,真必要哭成这样?想起自己还要上班,她低声对贺钧棠说:“叶医生交给你了,我先去忙。”
叶梓亮没有反应,因为她在哭,贺钧棠也没回应,因为他被叶梓亮哭得心情大乱。他把她抱上床,但她打死不松开手,两手死命扣在他的脖子上,力气之大,任他自怎么都拔不下。
贺钧棠叹气,只好换个姿势重新抱起她。
他抱着她坐到沙发上,再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窝在自己的怀间。爱抱就让她抱吧,抱到她恢复正常为止。
他很有耐心地轻拍她的背,很有耐心地提供一张又一张的卫生纸,也很耐心地在她喉咙烧声的时候,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她就这样猛哭、拚命哭、用力哭,哭到全身力气抽光才渐渐停下。
在贺钧棠考虑着要先让她先睡一下,还是问清楚在哭什么时,她先开口了。
“张幼琳在家跳楼死掉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哽咽。
明白了,贺钧棠叹息。她是被张幼琳的死亡吓到,还是对自己的话感到畏惧?拍拍她的背,他试着安慰。“你的运气很好,如果是在医院,这起医疗纠纷肯定会落在你头上。”
“没有医疗纠纷,她的家人签下保证书,把人带回家才会发生惨剧。”她不断吸着鼻子。
他说:“我早说过,她活不过十四天,”
这就是重点,为什么他知道?为什么他预测得那样精准?为什么……
想到姚依依的咨商纪录,想到张幼琳的死状……再想到他们初次见面,他说姊姊就在自己身边……
眼泪二度涌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惊恐害怕还是无法消化,她不确定要不要相信他的话,脑袋很昏、很重,心跳快得让她无法承受。
她不知道,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晓得眼泪抑不住,心脏有衰竭时的无力感。
贺钧棠被她的第二回合泪水弄到不知所措,不是已经停了吗?还是说……刚才只是中场休息?
轻叹,再次发挥无比耐心,递完卫生纸、递矿泉水,再次不断地轻拍她的背。
幸好,这次发作的时间比上一次短,她终于又抽抽噎噎地开口说话了。
“你为什么知道她活不过十四天?”
“我看见黑白无常拿着铁链子站在她身后,还有一个叫做赵纬贞的女子也跟在她身边。”
听到赵纬贞三个字,叶梓亮倒抽气猛地抬眼望他,他有那么无聊跑去探听张幼琳?
“除了名字,她有跟你说其他事吗?”
“有。”
“她说什么?通通告诉我,我必须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这么问,是因为相信了?
“张幼琳是赵纬贞丈夫的外遇,张幼琳为了得到她的丈夫,经常在半夜打电话骚扰赵纬贞,也会在她和男人上床的时候拨出电话,刻意让赵纬贞听见两人的声音,赵纬贞本来就有优郁症,被她这样一闹再闹,病情变得更严重。
“所有人都以为赵纬贞是忧郁症发作跳楼自杀,其实并不是,就在她病情严重需要人照顾的时侯,张幼琳主动向她丈夫提出愿意帮忙照顾。
“那三个月赵纬贞被“照顾”得生不如死,最后张幼琳给她吞下安眠药,把她从楼上推下去,赵纬贞的颅骨破裂、身上有三十七处骨折、内脏大量出血,当场身亡。”
贺钧棠的话让叶梓亮颤抖得更厉害,见她抖成这样,他急问:“怎么了?”
“昨天姚医生和张幼琳咨商,她说了……和你一模一样的话,可是那个声音不是张幼琳的,当张幼琳的声音出现时,她说的话是道歉求饶,求赵纬贞放她一命,当赵纬贞的声音出现,她说的是事实经过和恐吓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