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後一束烟花在空中缓缓绽放,骆初云转过一张含笑丽颜。她唇畔浅浅勾著笑,眼眸却氤氲著雾气。
她笑著跟他说生日快乐,可楚怀天却觉得她似乎快哭了。
「……我的生日还没到。」
「我知道。」她轻声道,「不过以後可能没机会替你庆祝了,所以我想提早跟你说。」细微的嗓音宛如叹息。
心脏重重一揪,他正想说些什麽时,手机铃声响起。
是她的手机。他默默望著她接听,默默听著她对著线路另一端的人轻笑婉语。
「……好,我知道了,你来接我吧。」
来接她?是指来六福村吗?那人是谁?她为什麽要对方来接她?
疑问堵在楚怀天喉头,桎梏他的呼吸,他怔怔瞧著她那看来有些遥远的容颜。
骆初云挂断电话,愣愣看了手机萤幕半晌,然後,长叹一口气。「怀天。」
「嗯?」
「你知道……我为什麽那麽喜欢白玫瑰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他愕然,他摇头。
「你大概忘了吧。」她淡淡笑著,只是这笑容掺进几分无奈,「白玫瑰是你第一次送我的花。」
「嗄?」
「我刚担任你的助理时,有一回帮你买花送给女朋友,我挑了一束白玫瑰。」她娓娓解释,「你看到了,告诉我白玫瑰跟那位小姐根本不搭,随手就将那束花转送给我。你说我还比较适合白玫瑰。」她顿了顿,眼眸更加迷蒙,「那是我第一次收到你的花,虽然你也许只是无心,我却好开心。我开心地将那束花带回家,插在花瓶里,整晚对著它睡不著觉。」
他瞠目,心跳蓦地紊乱,「你——」
她偏过脸,颊畔渲染红霞。「我真的……好爱好爱你。这辈子第一次这样爱一个人,第一次像个傻瓜似的对著一束花发了一整晚的呆,後来,我还把那些花瓣做成压花书签。」
压花书签?他只觉口乾舌燥,没想到她也有如此小女儿的一面。
「我爱你,可你却只是把我当成一个能干的助理。」她继续道,「我只能看著你身边一个又一个女人来来去去……你跟我求婚那晚,我真的好高兴,虽然你也许只是因为不想失去一个能干的帮手,所以才向我求婚,可我依然很开心。」
她在说什麽?她究竟……在说什麽?
楚怀天发现自己不敢听,也没办法再听下去了,他全身僵硬,呼吸急促,而心跳,完全不受控制。
「跟你结婚这几年,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日子,每天只要能在你身边醒来,看著你沉睡时的模样,我就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她敛下眸,嗓音沙哑,「因为……真的太幸福了,所以我不断欺骗自己,有一天你一定会真的爱上我。即使那天晚上,看著你的衬衫印上别的女人唇印,我还是继续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你只是一时出轨。後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就是朱依茗。」
他一震,汗水从前额泌泌蒸出。
「我……对不起你,怀天。」她忽地说道。
「对、不起?」
「我觉得很抱歉。」苍白的唇,拉开苦涩弧度,「你根本不爱我,对吧?我现在终於想通了,你娶我,只是因为你知道我爱你,知道我一直把你的事情摆在第一位,所以你觉得歉疚,觉得必须报答我的感情;所以你一次又一次送我礼物;所以你不想让我怀孕,因为你怕我有了孩子後,更会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你跟孩子身上,你怕我……失去自己的生活。」
是这样吗?他听著她哽咽的倾诉,想伸手抚触她,却动不了;想说话,喉间却乾涩不已。
「我已经想明白了,怀天。」她幽幽地道,「我也决定放手了。」
「放、手?」他困难地吐出嗓音。
她望向他,凝睇他好一会儿,「圣恩要追求我。」
「叶圣恩?」
「他说希望我给他一个机会,我也……这麽决定了。」
决定什麽?他瞪她,「你决定跟他交往?」
她点点头,唇角缓缓弯起,「所以,不要再觉得对不起我了。从今以後,我会追求自己的生活,会抓住自己的快乐。」话语一顿,她眨眨眼,颊畔滑落一颗泪,「不要……再为我担心了。」
她在哭,她又哭了。
她哭著说要放弃他,哭著说要接受叶圣恩的追求,哭著要他不要再为她担心,哭著为两人的关系画下句点。
她要放手了?不理他了?
楚怀天眨眨眼,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清一切,看不到她伤痛的泪颜,看不到周遭游人来来往往,看不到前方的路。
他要失去她了……
「你……听我说,初云,不是——」不是她想的那样,他不是因为歉疚才关心她,更不是为了报答她的爱。
他是……
「谢谢你今天陪我来。」她哽声道,「我一直希望有机会……能跟你一起来,如今终於实现了。」她仰起头,对他好灿烂好灿烂地笑。
他却觉得一颗心沉落谷底。
这不是她的愿望,而是他的愿望啊!是他从小到大,一直藏在心底不敢面对的愿望。
她替他实现了,可她却要离开他了……
「我们走吧。」她站起身,「圣恩刚跟新竹客户吃完饭,他说待会儿来接我。」
所以要来接她的人是叶圣恩,就是那个金融世家的内定继承人——
听说叶圣恩这家伙不错,比他弟弟叶朝阳成材多了。
叶家财大势大,大嫂如果能改嫁,应该会过得很幸福吧。
半嘲半讽的言语蓦地在脑海中响起,几乎逼疯楚怀天。他瞪著骆初云,心惊地发现自己正在失去她。
☆☆☆
他正在失去她。
在骆初云哭著对他说要接受另一个男人的追求时,楚怀天像被落雷劈中,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那个男人比他温柔,比他体贴,比他的条件好上百倍千倍。那个男人一定比他更能给她幸福。
所以,他默默看著他来接走她。
可来接她的男人并未直接将她载走,反而在她的依傍下,慢慢走向他。
他紧抿唇,疑惑地盯著她写满犹豫的容颜。
骆初云轻声开口,「圣恩说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谈什麽?」他沉著脸,瞪向那个永远风度翩翩的男人。
叶圣恩云淡风轻地笑著,「关於英华的贷款案。」
英华的贷款案?
楚怀天闻言,倏地有些狼狈,他懊恼地瞪视骆初云,後者咬著唇,小心翼翼地自眼睫下观察他的神色。
她为什麽要这样看他?为什麽要这样小心翼翼?她怕刺伤他吗?怕他和她的新男友谈融资会感觉自尊受损吗?
他牢牢握紧双拳。
「在这里谈公事?叶先生不觉得不太合适吗?」
「如果你想礼拜一再谈也行。」叶圣恩平静地说。
他僧恨那样的平静,憎恨他一副淡然笃定的模样!
「再说吧!」冷冷抛下一句後,他旋过身,大踏步离去。
骆初云急急追上他,「怀天,怀天!」她攀住他手臂,「你跟他……谈谈好吗?圣恩在煜丰很有影响力,如果你能说服他,应该不难争取到贷款。」
他拧眉瞪她,「我知道叶圣恩的影响力!不必你提醒我!」
「既然如此,你就跟他谈谈吧。英华最近的确为筹措资金而烦恼,不是吗?」
「你怎麽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人告诉她这些的?
「我看到的。」她直视他,「煜丰将英华的资料建了档。」
「你!」他怒视她,「你该不会……因为这样才故意让叶圣恩来接你的吧?你想制造我们见面的机会?」
「我——」她没有回答,但苍白的容色不言自明。
怒火跃上楚怀天湛深的眸,灼亮而激烈。
说不定哪天我们要跟叶家的银行借钱,还得求大嫂说情。
这算什麽?!他不需要她的同情!不需要她千方百计为他制造这所谓的机会!
「走开!」他怒气冲冲拂开她的手。
「怀天——」
「走开!」激愤的嘶吼划破夜空。
她一怔,望著他阴暗至极的脸色,心重重一扯。「怀天,我……我不是——」
「不是怎样?不是故意安排这一切?不是故意让我跟他见面?」他咬牙,「你真是个好女人,初云,居然能为一个对不起你的落魄前夫做到这种地步!甚至还浪费一天时间陪我在这种地方闲晃!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
「我不要你的感谢——」
「我知道!你只是纯粹想帮我!」他怒吼,忽地展臂攫住她纤瘦的肩,「可你知道吗?我痛恨你这样帮我!我不希罕你帮我制造这种见鬼的机会!」
「怀天,我——」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我知道你只是关心我,可是拜托!骆初云,我不是三岁小孩,能不能请你别再这样管我了?」
「你、你别生气,听我说。」她急得嗓音哽咽,「你、你听我说——」
「不必说了。」他目光沉冷,看她的眼神像看著一个陌生人,一个让他非常、非常痛恨的陌生人。
她的心好痛,「怀天——」
「你走吧。」他松开她。
「怀天——」
「我要你滚!」他再度咆哮。
她身子一颤,冻立原地。
「够了。」一直在一旁静观的叶圣恩终於沉不住气,走近两人,手臂一伸将骆初云拉至身後,以和楚怀天同样挺拔的身躯面对他。「楚怀天,我们谈谈。」
他冷哼一声。
「初云,你先回车上。」叶圣恩支开她。
她点点头,茫然地瞥了楚怀天一眼後,才苍白著一张脸上车。
叶圣恩将楚怀天拉至角落,湛眸直直盯住他,「我知道自己很卑鄙,但我想跟你谈一个条件。」
「什麽条件?」楚怀天拧眉,心里已有了底。
「你放过初云,我想办法让煜丰董事会通过英华的贷款案。」
果然!
他绷紧身子,射向叶圣恩的眸光灼如雷电,「这是什麽意思?你想拿金钱来交换她?」凌厉的质问。
叶圣恩只是坦然一笑,「我愿意拿所有的一切来交换她。」
他难掩震撼,半晌,才嘲讽道,「你真这麽爱她?」
「我等她七年了。」叶圣恩低声道,「我知道初云一时还忘不了你,可我一定会努力让她忘记的,只要你不再来打扰她。我会给她幸福,让她过最好的生活,我会让她笑,绝不让她哭。」
好一篇爱的宣言啊!楚怀天听著,嘴角牵起冷讽,神色阴沉。
叶圣恩静静回迎他,「你让她笑过吗?楚怀天,你总是……让她哭吧?」
他咬唇。
「我绝不会让她哭,我一定会给她幸福。」叶圣恩眼中有著坚定。
「你!」他怒斥,「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真想狠狠揍这个温文儒雅的家伙一拳!
「我谁也不是,只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叶圣恩平淡的语气自有一股毅然,「因为我爱她,所以我只会让她笑。」
因为爱她,所以只会让她笑吗?所以,一个总让她哭泣的男人就表示他不爱她吧。
「怀天,你爱初云吗?」
「……」
「如果你爱她,就不会还跟朱依茗牵扯不清,不会这样伤她的心。」
是啊,如果他爱她,如果他能给她幸福,为什麽还要这样伤她呢?
「你能不能放过她?以後不要再见她了。」
「这是……交换条件?」楚怀天声音冷涩。
「没错。」
他恨恨磨牙。
「你好好考虑。」叶圣恩微笑,然後转身,迎向因为过於担心而忍不住摇下车窗察看的骆初云。
他看著两人说话,看著叶圣恩弯身安抚地对著她笑,而她填满忧痕的脸逐渐平和。
最後,他看著她远远地望向自己。
心脏陡然一拧,他强迫自己静立原地。
然後她扬起手,半犹豫地朝他一挥。
她跟他说再见。他绷紧身子,傲然地睥睨她,接著酷酷甩头,拉开自己的车门,坐上驾驶座。
他将双手搁上方向盘,阴暗的眸直视前方。
路灯淡淡洒落,拖曳一地朦胧暗影,他看著她偏过头,对车外的叶圣恩说了句什麽,然後,他绕到另一边钻进驾驶座。
引擎发动的声响传来,一声声,宛如某种野兽的闷嚎。
车子启动了,骆初云回过头,透过後座玻璃望向他。
他不确定她有没有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天色那麽黑,她大概只看见一片迷蒙。
但他还是别过脸。
叶圣恩踩下油门,白色车影静静驰入幽暗夜幕。
他望著,好半晌,维持同样的姿势动也不动。然後,蒙蒙细雨忽地飘落车窗,濡湿了挡风玻璃。
居然下雨了。他瞪著玻璃上丝丝雨痕,有些不敢相信。
下雨了,云离开了天,融成水珠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她会流向哪里?大海吗?有一天,还会回到天空的怀抱吗?
不,她不会回来了!
一声狂嚎忽地迸出唇中,他猛然打开车门下车,用力拉开後座车门。弯下腰,他粗鲁地取出一束悄悄躺在椅下的白色玫瑰。
经过一天奔波,玫瑰花瓣显得有些憔悴,却仍难掩娇美。
他狠狠瞪著这束来不及送出的白玫瑰。
也许,永远没有机会送了……
「Shit!」他痛咒一声,右手使尽一扬,将玫瑰花束抛入迷蒙雨幕中。
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不是正在失去,而是已经失去了。
从八岁那年生日开始,他的人生,一直在失去……
都结束了!
他冷冷告诉自己,冷冷要自己保持平静。
可激动的心海却无法平静,掀起惊涛骇浪,威胁要吞噬他所有的理智。他强忍著,绷住全身肌肉,拚了命地强忍著。
「啊——」终於,低哑的嘶吼冲向云霄。他握紧拳头,一记记重重捶击车顶。
为什麽会这样?为什麽他眼睁睁地看著她离去?为什麽放她走?为什麽?!
「我要她!」他仰头对著夜空纵声狂喊,「我要她!我要她!我要……她——」
雨愈下愈大了,寒凉的雨丝沾上他衣襟,炽热的胸膛渐渐凉了。
经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发泄後,他逐渐失去精力,软趴在车顶上。
他要她。双颊贴上车顶,他任冰雨继续肆虐全身。绝望,正如恼人的雨幕,密密罩落。
他要她,但他必须放她走。
因为他总是让她哭,因为只有离开他,她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不想放你走。」他闭上眸,低喃的嗓音淹没在叮叮咚咚的雨声中。「不要离开我……」
☆☆☆
「老大情况怎样?」几乎是一冲进家门,楚家的老么楚怀风便急著发问,连佣人递给他暖身子的热茶,也不及喝上一口。
「好像不太妙。」楚家老二楚怀宇应道,隐在镜片後的眸掠过黯芒。
「烧到几度?很严重吗?」
「医生说将近三十九度。」
「什麽?那麽严重?」楚怀风不敢相信。大哥从小就身强体壮,连他这个经常被欺负的小弟夜夜诅咒他生病都不见效果,怎麽这回这麽容易就挂了病号?「他究竟怎麽了?」
「老爸说他好像淋了一夜的雨。」
「淋雨?他疯了吗?」楚怀风拉高声调。
楚怀宇只是淡淡一扯嘴角。
他们这个大哥也许真的疯了,为爱发疯。
「我上楼瞧瞧!」楚怀风抛落一句,一阵风似的卷上楼,冲进楚怀天卧房。
他正躺在床上,紧闭著眸,容色苍白异常,一只手臂还吊著点滴。佣人正在他前额覆上冰袋,帮助退烧。
「老大!老大!」见兄长如此虚弱的模样,楚怀风有些无法接受,跪倒在床畔。「老大,你没事吧?只是发个烧嘛,干嘛脸色这麽难看?」他握住楚怀天的手,被那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MyGod!你烫得像火炉在烧!脑子不会烧坏吧?」焦急地将手贴上他的额,「哇!额头更烫!」他哇哇叫,震惊的口吻宛如世界末日。
「怀风,你冷静点。」跟在他後头进房的楚怀宇聚拢眉峰,警告么弟。
「老二,老大该不会引发肺炎吧?是不是送他上医院比较好?万一他烧坏脑子怎麽办?」
「不会的。许医生刚刚来看过了,说他只是发高烧而已,也给他开了退烧药。」
「退烧药?在哪里?给老大吃了吗?」
「在这里,三少爷。」佣人正好送上药,外加一杯温热的开水。
楚怀风抢过药和水杯,「我来!」求救的目光射向楚怀宇,「老二,帮我扶他起来。」
「嗯。」楚怀宇点头,上前一步,伸手探向楚怀天後背,将他扶起。
抗议的呻吟逸出他苍白的唇瓣,他似乎很痛苦,全身冒冷汗,眼眸却依然紧闭。
「他好像很难过。」楚怀风握住兄长的手,轻声安抚,「我知道你很难受,老大,不过你一定要吃药,要撑下去,快点好起来。虽然你这家伙爱装酷,从小就欺负我这个善良可爱的弟弟,脾气又坏,没事就爱大吼大叫,外加暴力倾向,可你……毕竟是我哥哥。
「比起别人家的哥哥,你还算不错的,起码不是那种为了名利不顾亲情的野兽。老大,你一定要撑下去,我们这个家少不了你,说实在的,没事看你故意摆酷装帅也满有趣的,虽然有时会觉得好笑——」
「说够了没有?!」闷声低吼忽地扬起,截住楚怀风拉拉杂杂一大串叨絮。
是楚怀天。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阴鸷的眸直瞪著么弟。
楚怀风一怔,「老大,你能说话!」
「废话。」楚怀天冷啐,「你真当我死了啊。」
「不会是回光返照吧?」楚怀风愣愣地说。
「少罗唆!药拿来!」楚怀天抢过他掌心上的药,又唏哩呼噜灌了一大杯水吞下,最後再瞪了一脸呆滞的么弟後,才重新躺落。
「什麽嘛!你根本没事。」楚怀风松了一口气。
「本来……就没事……」
「没事干嘛装昏吓人,害我以为你快挂了。」楚怀风抱怨。
楚怀天不语,紧闭双眸。
懊恼自己白担心一场的楚怀风正想唤他,一旁的楚怀宇伸出一手狠狠掩住他的唇。
「呜……嗯——」他张大无辜的眸,不明白二哥为什麽力道如此之重。
嘴角扬起淡淡笑弧,楚怀宇无声地以唇形命令——跟我出来。
楚怀风不自觉一颤,深知这样诡异的笑正是二哥发飙的前兆,急忙乖乖跟出去。
直到踏出房门外,楚怀宇才松开手。
「我说错话了吗?老二。」楚怀风委屈地问。
「你看不出老大很虚弱吗?」他冷冷低斥,「还这麽吵他!」
「老大很虚弱?可他还自己吃药——」
「水都溢出一大半了。他根本是勉强握住杯子的,没摔破算他运气好。」
俊容抹去不服气,楚怀风神色颓然黯下。他攀著门,悄悄瞥了躺在床上烧得神志迷糊的兄长一眼。
「老大他……是为了大嫂吗?」
「大概是吧。」苍老而憔悴的嗓音插入。
「老爸。」两兄弟回头,望著神态疲倦的父亲,眉头同时一皱。
「他昨天应该是跟初云出去的。」
「大嫂跟他说了什麽吗?」楚怀宇问。
「是不是要他以後别再去烦她了?」楚怀风接口。
「我想……八成是这样吧。」楚彬涩涩地说,「我一直妄想他们俩这阵子闹完了,总有一天会复合,可看来……是没戏唱了。」他长叹。
没戏唱了?
两兄弟互望一眼,神情皆是复杂。
虽说他们总是看不惯大哥对大嫂的态度,可这个家如果真失去了那总是温柔贤慧的大嫂,那他们……该怎麽办?
如果老大真挽不回大嫂的心,他又会如何?
「……他哭了。」楚彬忽地哑声开口。
「什麽?」两人一愣。
「医生还没来以前,他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看见他流眼泪了。」楚彬黯然解释,「自从你们母亲死後,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老大……哭了?
不会吧?
兄弟俩面面相觑,胸口都是难以形容的窒闷。他们一起转头,望向那个孤单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们的大哥……从来不哭的。据说母亲去世时,他曾哭得肝肠寸断——那一年,楚怀宇五岁,楚怀风三岁,两人都还是不解世事的年纪,只有楚怀天明白死亡的意义。
只有他,跪在母亲棺木前,狂嚎痛哭。
可後来,当他们逐渐懂得人事,却从来不曾见过大哥流泪。他总是那麽优秀,从小就文武双全,长大後更一声不吭扛起家族事业。
他是楚家的长子,英华集团董事长兼总裁理所当然的接班人。
他总是那麽傲、那麽酷,对人对事东挑西拣的模样,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这样的他……会哭?
「最近英华遭遇严重的财务问题,他天天忙得焦头烂额,偏偏连婚姻也出了状况,大概压力很大吧。」楚彬感叹。
英华有财务问题?
「为什麽不告诉我们?老爸!」两兄弟异口同声抗议。
「怀天要我别说的。」楚彬苦笑,「他说这不关你们两个的事,别让你们徒增烦恼。」
因为不想让他们跟著心烦,所以他打算一个人背负所有的压力吗?
这愚蠢的、傲慢的、自以为是的家伙!
四束眸光射向楚怀天,是怨怒,是愤慨,更有掩不住的不舍——
这个固执到让人生气的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