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子,相公没事了吧?”含溪坐在床尾担忧地问。昨晚就在她和初九六神无主的对候,一群人快马而至,说是薛少爷派来的人,然后他们就被带到了这个位于淮安城的薛府——正确地说,是在淮安城地下。更没想到的是,那些人口中的薛少爷,云空暮口中的大夫,居然只是个年龄看起来只十五六岁的孩子。
“哦……”
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漂亮男孩坐在床边上上下下打量床上昏迷不醒的家伙,嘴上发出阵阵的惊叹声。
他正在替云空暮把脉,可脸上却一点儿都没有大夫的严肃认真,精致漂亮的脸上的眼睛又大又圆,微微一转,极是古灵精怪的,哪里有医者的沉稳?只是觉得床上的家伙实在是死要原则,也实在是命大。江湖之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尤其是遇到杀手,手软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可偏偏床上这个家伙的原则就是绝不杀人,现在可好,几乎没命了吧?呵呵!没有担心,反而是幸灾乐祸的。
薛鸿映哪里听不出含溪的担心,跳下凳子,凑到了含溪的面前,答非所问:“嫂嫂真的好漂亮哦!”
可惜了嫁给奸诈的云空暮。他心下暗暗叹息。
“呃?”含溪呆了呆。
“你知道吗?这个家伙,”他比了比床上的云空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居然把我从‘百花楼’的二楼扔下去,真是粗暴。嫂嫂,你还是趁现在休了他吧!否则往后你会成我这边的常客!”
“他为什么要把你扔下那个……百花楼?”含溪几乎不敢相信云空暮是这么不讲理的人。或许他是冷淡的.却不会不讲理。不过,“百花楼”这种名字很让人联想到某种地方——果然,漂亮的娃娃又说话了。
“那是妓院啊!他偏偏说小孩子不能上妓院,可是妓院的嬷嬷说了,是男人就可以上去啊!所以说,他真是个不讲理的人!嫂嫂,你觉得呢?”虽然说得哀怨,但可爱的脸上仍旧是笑呵呵的,看不出有什么怨恨的样子。
“小孩子,是不该……去……吧?”含溪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是有震惊,不是为了薛鸿映小小年纪去花楼,而是——相公也去?
正当薛鸿映得意洋洋地破坏着云空暮的名声,以报当年一扔之仇时,一个有点儿低哑的声音插了进来:“要不是你爹……让我……抓你……我……才懒得理你……”一句话戳穿了他的挑拨离间。
“相公!”含溪听他说话,顿时扑了过去,微颤的手抚上了他苍白的脸颊。
云空暮皱着眉,努力调顺自己的气息。
“醒得真是时候哦!”薛鸿映背着手走了过去,很是惋惜,“你的外伤虽重,但是有我在你是死不了的了,不过,你是受了内伤还是中了剧毒?”
“你看得出来?他得了什么病吗?”含溪闻言马上回过头来问。第一次有人一眼看出他身上有病。这一路上,虽然云空暮不愿,但她还是借口自己不适请来大夫替他把脉,可结果都是一样——没事,血气不足而已。
“病?”鸿映皱了皱可爱的鼻子,“我不觉得是病啊!看起来他很好。”
“可你不是说……”
“那个啊!”他挥挥袖子,“没人会有那种样子的血吧?这个家伙的剑法干净利落,伤人绝不会有那么多的血沾在身上。既然不是别人的,那么就他自己的。伤口里流出来的是正常的鲜血,还有一些血看起来就很奇怪哦!就像——”鸿映努力地想着合适的字眼,“就像——死人——对,就像鬼才有的血!”
很为自己找到合适字眼而高兴的鸿映,回头却对上含溪惨白的脸而被吓得退了好几步。
☆☆☆
杭州云府
农历十一月底,江南水乡,春夏两季固然是雨水极多,连冬天也是湿湿冷冷的。这北风吹在身上更是刺骨难当。
云府里连日来下人们多少有点儿战战兢兢的,快过年了,府里却只见下人们忙忙碌碌,就是不见喜庆的气氛。原因无他,云老夫人自从大少爷离家收账开始就整天唉声叹气的,弄得整个府里都是愁云惨雾。
最惨的就要数云家那两个自以为的罪魁祸首了。
“娘又叹气了。”窝在暖阁外吹冷风的文月文冠兄妹苦着脸面面相觑。
“还不是你!”文月低声抱怨,“是你出的馊主意说让大嫂跟着大哥出门培养感情,这下可好,娘又闷闷不乐了。”
“可你当初也是觉得好的啊!何况,主意是洛有思那家伙出的!你怎么可以赖给我?”文冠不满地道。
文月很没气质地送他个大白眼,“我是年幼无知,才被你们骗!算了!眼下是要让娘开心起来!”
“我也知道啊!”文冠更加觉得冤枉了,她年幼无知?当初下蒙汗药的点子可都是她出的!罢了罢了!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你看怎么办呢?”
“哎,大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兄妹俩同时叹气又同时噤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先看了看暖阁里的娘亲,互看一眼,文冠低声说了句:“走,我们到别的地方去说。”
“嗯!”
于是,两个鬼鬼祟祟的小鬼,又偷偷摸摸地离开,了。他们没见着的是,他们刚走,暖阁里就突然多了个人。
“师兄!”云夫人听到开门的声音,寻声望去,几乎失声。
“二师妹。”来人约莫四十来岁,相貌儒雅,在这严冬时分,只一袭长衫,却也不显得冷,只是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疲惫,“暮儿,可在府中?”
☆☆☆
这薛府其实很奇怪,明明是在地下,却也建了不少凉亭假山,甚至在后院鸿映的居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也真的养着鱼。本来她还奇怪地下怎么会有那么温和却不会熄灭的灯光,后来才发现,地府的上方居然镶嵌着无数的夜明珠!若是偷儿光顾,岂不是要乐坏了?
外伤加上原因不明的内伤,云空暮这次病得很重,每日里起码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睡着的。
原来还是整日笑嘻嘻的漂亮娃娃这几天来也变得愁眉不展——他根本看不出云空暮的伤来自何处。
鸿映对含溪说,云空暮虽然伤得很重,但内力修为极深,本不该这么虚弱,但是他的情况很不一般。
他的体内有伤,很重但也是很旧的内伤,也是一般大夫察觉不到的内伤。练武的人对自己的内息是否顺畅是最为了解的,按着他本来隔几日就内力失控吐血的情形来看,他根本就不该出手,勉强出手的结果无疑是加剧了身体的负荷,本就紊乱的内息就变得更加难以控制了。
含溪每日就坐在床边,很担心哪天他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本以为到了这里,他就有救的,谁知道——
握着温热的湿布,替他湿润干裂的唇。云空暮躺在床上,冰冷的体温,苍白的脸色,微微泛青的唇色,怎么看都没有一点儿该有的生气。
还记得那日房里他问“你,读史书?”时的平淡略带傲气的样子。
在书房里虽然身上带着斑斑血迹却仍旧笑着说“果然是你.”的镇定怡然。
在杭州城外,担心她独自回去却又不说的别扭。
见她晕船宁可多花时间走陆路的无言体贴。
接着,接着就是一次次在路上吐血,明明苍白着脸,却仍然笑着安慰忧心的她。
想着想着,咬着唇,忍住了泪,却忍不住哽咽的声音。
“别哭,我没事.”睁开眼,云空暮露出了微笑。枯槁的面容上温柔的微笑让含溪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终于夺眶而出,透明的泪水像她耳环上璀璨的琉璃珠般,很美,却凄然。
“初九走了吗?”他很平静地问,想抬手,却只能抬起一点点。
“嗯,他已经走了。初九说,他会按你的意思去把剩下的账收完,然后直接回杭州,而我们就在淮安探望我大哥。”她知道初九很愧疚,愧疚那天没听她的话回去。可是,初九哪里会知道云空暮刻意隐瞒的秘密?她知道初九的忠心会让这件事成为心中永远的痛,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
云空暮脸上挂着笑,试着再次抬手,这次,他终于颤抖着把手探到了他想触到的地方——她的颊。因为连日不眠不休她也瘦了一圈,他冰冷的手慢慢地拭去了她脸颊上满布的泪水。“别哭了,鸿映的家可是在地底下,若是淹了水,他可无家可归了.”
含溪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可脸上的泪水却更加止不住。她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纤细而苍白,却是有温度的。“我不愿你死。”
“生死修短,岂能强求?”云空暮说得很轻,很柔。
这样感悟生死的话听在含溪耳里却只觉得更加悲伤难过,他伤得那么重,却还反过来安慰她,“别说这样的话,鸿映说,会有办法的。”这几天,总是看到鸿映窝在书房里翻阅那些薛家祖宗留下来的医书药谱。鸿映也对她说过,薛家本是武林中人,医得最多的就是外伤内伤,没有道理医不好他身上的病。她和鸿映都知道,这只是鸿映的安慰话,安慰自己也安慰她。“你会好起来的。”
云空暮淡淡地一笑,“不会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先是内伤发作,再是外伤失血过多,能活到现在,鸿映的那些药可真是功不可没。”挂着笑的脸上没了往日的风采,只余令人心酸的惨白。
含溪咬着唇,神色凄楚,“你若死了,我马上来陪你好不好?”
云空暮闻言震了震,“我自然是不愿死的。可是生死由命,岂能强求得来呢?”他叹了口气,“六年前,师父送我回杭州,我已经隐隐觉得不祥,半年前,终于觉得内息不调。家中爹的身子不好,娘只是柔弱女子,弟妹年幼,我总是放心不下的。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总想着让爹安心养身,文冠能如愿周游四海,我没有时间等上十年让云家的水运安定下来。”说到这儿,他的脸色更差了,几乎喘不过气来。
含溪不明白,他不是爱解释的人,这样对她说这些,像是在交待遗言似的,令她有些不安起来。
终于调顺了气息,他又继续说:“我让华家来求我合作,只是想利用华家的钱。娶你,是为了得到你爹的信任,好让他安心大胆地把银子拿出来。也是为了安我娘的心,她总是催着我娶妻。我只是——在利用你——为了我的私心,连累你了。”
含溪猛然摇头,“没有,我只会感激你的,你不要这样想。”他不知道,她有多感激,上苍让她嫁给他。
云空暮脸上仍旧是淡淡的微笑,“这是我的错,是我的罪。老天罚我——这是天理循环,你该恨我的。”老天罚他,丢了心,却没有机会与她携手白头。假若当初他不为了一点点的算计娶她,也许她也嫁给了别家富贵的公子少爷,一生平顺,不会有这样的境遇了吧?是他害了她,本就该由他来纠正。
“我不恨你,我怎么会恨你?”含溪流着泪。
“你不要责怪自己,你没有错。”错的不是他啊!他如何知道,她不是什么“华含溪”,她没有恨他的理由啊!
云空暮觉得头有点儿晕,闭了闭眼,用轻柔到几近无声的语调问:“我——休了你,好不好?”话到嘴边,吐出了口,才发现自己说这几个字是如此困难,但温柔的微笑不变,“嗯?好不好?”说出口了,心头隐隐作痛,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深陷了。可是,有些事真的不能回头。
含溪呆在那里,忘了流泪,忘了呼吸,一刹那。
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这么聪明的人,该知道她的心意的。难道,这些天来……这些天来的种种,都是假的?不!不是的!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虽然他待她还是那么冷冷淡淡的,但是他对她的好,她不是木头,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出那么残酷的话来?他——他——她觉得空空荡荡的,不知身在何处。他——想做什么?“你,不愿我陪你?”
“含溪,”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有些生硬。
“我是为了你着想。”
含溪?他喊她——含溪?突然豁然明白了什么。
“呵呵!”她笑了出来,顾不得满脸是泪地笑了出来。他只知道她是“含溪”,他说了他想毁华家就是想让她恨他,让她回去,他以为他会死,所以不想让她为他守寡!但是——但是——她不是!她不是“华含溪”!
云空暮皱起眉,“含溪?”她怎么了?
“我不是‘含溪’。”她说得很快,也很轻松。
她不会被他赶走的。哪怕是死。她也不会走的。那落霞阁,不知何时,已经离得好遥远了。
“什么?”他有点儿不明所以。
“我不是华含溪,也不是华家的小姐,甚至,我不姓华。”她一字一顿地说,早就该说了,开了个头,就发现说出来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我只是一个在落霞阁上被困了五年的替身。我只是‘华含溪’的影子。我不是她。”
云空暮收回了他的手,神情有点儿困惑,“含溪?”
“我不是‘含溪’。”她缓缓地摇摇头,笑中带泪,“那天,在林子里,我就想对你说这件事。可是没想到,会遇到那些人。我不是含溪,不是。所以,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
云空暮没有回答,像是在慢慢思考着。
以为他不信,她又撩起裙摆,半褪下袜子,露出了脚踝上那个云空暮曾经见过的伤疤,“你看,知道这是什么吗?”她低头看着,没有等他的回答,继续说:“这是脚镣留下的伤痕。华大夫人怕我逃走,在我脚上铐了个十斤重的脚镣。磨着磨着,脚踝上的皮被磨掉了,然后是血肉……要不是大哥见我辛苦,替我找来棉布垫着,我的脚大概早就废了。”
看着那伤口,他有些毛骨悚然,更多的却是心痛。这样的伤痕,当时是多么深可见骨,多么痛。
“我不愿回去的,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她只求留下。
云空暮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见她怔然,“不管你是谁,总是有名字的。”
“楼言儿。”她心里很忐忑,她可以留下吗,
言儿。云空暮又露出微笑,“你相信来世吗?”
有点儿奇怪的问题,言儿想了一会儿,还是点头了,“我信的。”
“自杀是重罪,会人地狱的。”他的话还是没头没脑的,言儿只得继续听,“我若死了,等来世我再找你好吗?”
她可以留下来了?他不会休她了?言儿用力地点头,“好,我会等你的。一定等你的。”
“我死以后,你一定要好好过活,不要让我来世找不到你,知道吗?”
言儿的泪又流了下来,原来,说了那么多,他只是不愿她寻死。真是傻啊!“我不会的。因为你不会死的,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云空暮觉得有点儿累了,闭上眼,被黑暮笼罩的前一瞬间,他想的是,如果他死了,那个时时写信的华离会照顾她的吧?华离就在淮安吧——
为什么这么想还是会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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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鸿映最近很烦。就算是当初老爹比试医术输了他而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他也没眼下的情况让他烦恼。先是云空暮的伤缠绵难愈,他想破脑袋,翻遍医书也找不到他所想要的药材。偏偏云空暮那位新婚夫人今天一大早也积劳成疾——晕倒了。这下可好,一个病人成了两个。
而此刻,他就更加不爽了。
“你!”鸿映坐在云空暮的房里,没有研究病人的病况,倒是坐在桌边冲着另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你来做什么?”
洛有思摇着折扇笑嘻嘻地答道:“我为什么不能来?好歹我也算是你爹的干儿子,你的干大哥,你不叫声‘大哥’来听听,居然还不让我来?”本来他也是不愿意出门的,没想到却见到这个自诩为华佗再世的小子为了云空暮的伤势而愁眉不展,嗯,真是不虚此行啊!
“你来就来了……”鸿映咬牙切齿,“他是谁!”左手一挥,直指床边在替昏迷了两日的云空暮把脉的中年男子。这吊儿郎当的家伙算哪门子的大哥?当初从老爹认这干儿子开始,他就没承认过!
“哦?我不能带人来吗?”洛有思全然不顾鸿映吃人的表情。
“当——然——不能!”鸿映闻言顿时怒火冲天拍案而起,漂亮的脸上满是怒气。薛家举家迁入这地府之中就是不想再管武林中的诸多纷争,因此如今就连家中下人也只是当年薛家遣散家丁时,一些受薛家恩惠而不愿离去的。其他能知道这地下府邸的人莫不是薛府主人的至交好友。如今,洛有思不说一声就带了两个不认识的人到这地府中来,鸿映如何能不怒?
洛有思毫不惊慌,凉凉地道:“就算这是空暮的师父也不行?”
鸿映昂头叉腰正欲大吼:“当然——”突然意识到他说了什么,顿时张口结舌起来。
什么?!这个不起眼的文人家伙居然是云空暮的师父?鸿映陡然回身怔怔地盯着床边的人,瞪得眼珠溜圆,骗人的吧!
“何况姒先生说了,空暮的病还是有得救的。”
洛有思在他身后继续说道。
鸿映狐疑地回过头,“他知道云空暮这家伙身上的伤?那么为什么云空暮自己就不知道?这不是很奇怪?”
洛有思耸耸肩,“这我哪里会知道?反正云伯母要我带姒先生尽快找到空暮。我也是路上才知道,空暮身上有伤。”
鸿映点着头,真相如何,也只有问这个突然之间冒出来的姒飞絮了。眼角瞥到洛有思左手边的人,他又问:“他呢?别告诉我,他也是来看病的!”云空暮师父还情有可原,那么,这个看起来脸色惨白憔悴、左眉上又有一道断眉伤痕的家伙又如何解释呢?
“我——”那人惨白着脸刚要开口,就被多嘴的洛有思截了过去。
“他不是来看病的,他只是来救人的。”
鸿映有点儿莫名其妙,“救人?云空暮吗?”
“当然不是!”洛有思笑呵呵的,正好适时阻断了那人正想开口说话的意图。
“那他是谁?”鸿映最讨厌洛有思故作神秘的样子了。
知道鸿映的耐性也差不多了,洛有思也不逗他,“他……”只说了一个字,却被一抹极虚弱的声音打断。
“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云空暮绝没想到,睁眼见到的居然会是一别六年的师父。
姒飞絮收回内力,撤下按在他心口上的手掌,“暮儿,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师父——”云空暮还想说什么,却被姒飞絮阻止。
“什么都不要说了,为师替你暂时压下你体内那道阴寒内劲,数日内料是无妨。你多休息,待你外伤好了,再想办法治你的内伤。”
虽然昏睡了两日,云空暮却觉得疲惫不堪,依言闭上了眼。这两日来丹田内的那遭寒气横冲直撞之势愈演愈烈,待到此刻他才能好好真正休息一下,不多时便已睡了。
“你说的阴寒内劲是怎么回事?”早在云空暮醒来,鸿映和洛有思便一起抢到床边,把姒飞絮的话都听在耳中,不禁听出其中的蹊跷来。
“嗯。”姒飞絮替云空暮盖好被子,起身,示意到外面说。
三人走到外堂还没在桌边坐下,门便“咯啦”一声被打开了。
“啊!大嫂怎么起来了?你该多休息才是!”见来人,鸿映第一个叫了起来。
言儿的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大哥?谁?屋里最莫名其妙的就属鸿映了,然舌,始终坐在桌边的那人终于站了起来,“言儿,幸好你没事!”说着,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微笑。
这下子,鸿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好极了!什么师父大哥都来凑一脚,加上洛有思这个痞子,平静了数年的薛府第一次不平静起来了!
☆☆☆
“怎么回事?”嫌客房里太小,鸿映领着几个人到了大厅里去。没闲情让下人端茶上水讲究礼数就直直质问重点。先来个师父,后来个大哥,看那几个人的脸色,显然其中还有不少内幕,却原来他这个忙着救人到天昏地暗的人却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见鸿映眼光一扫,洛有思第一个打开折扇扇了扇,“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别看我,别看我!”像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只是负责看热闹的。
卑鄙小人!鸿映暗骂。
言儿却担心地开口问道:“大哥,你怎么会找到这里?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刚才鸿映对他说了,那个中年人是空暮的师父姒飞絮,可是她不明白大哥怎么会同他们在一道,她从没听大哥提过认识武林中人的。
“说来话长。”华离神色黯然,“言儿,你……
你——我娘想杀你。”一言既出,众人尽皆震动。
“为什么?”言儿倒吸口冷气瞪大了眼睛,
“她……她为何——”手不自觉地握得死紧。
华离低着头,声音极低地道:“‘含溪’,回华家了。”
言儿又是一震,更是难以抑制地打起颤来,
“她……她……”“她”了几次,却是说不出话来。姒飞絮和洛有思见她如此,情知帮不上忙,均是一言不发。
“嫂嫂?”鸿映对此一无所知,见状,很是担心,“他在说什么呢?你不就是‘含溪’吗?”
言儿抖着唇,竟是说不出话来。
“她也是不得已。”华离替妹妹解释,声音极低,“我见过她了,她回杭州华家只是为了救她那个才两岁的孩子,那个孩子病得很重,含溪的夫家拿不出足够的钱治病。她的丈夫是不愿她回去的,含溪只有瞒着丈夫偷偷跑出来求娘。娘答应请大夫治孩子的病,含溪却被娘关了起来——在落霞阁。”
听到“落霞阁”的名字。言儿的手更是一紧,“她……她……也被关起来了?”
华离点点头,“你不要恨她好吗?她是想自由而已,也是——苦得很。娘,根本是疯了。”这,他一直不愿承认的,直到如今——“我还听含溪说,娘找了杀手来杀你,说既然你是替代品,含溪就可以取而代之!上次杀手失败,娘很生气,她还会再派人来杀你的!含溪也很着急,她不知道自己回家会害了你,这才要我来告诉你,好小心提防。”
原来那淮安城外的杀手是冲着她来的!言儿脸色煞白。
“替代品?”听出点儿端倪的鸿映很稀奇地看着华离,“人能替代的吗?就算能,老婆是云空暮的,也要他同意啊!怎么也轮不到你娘来下决定!何况你妹妹已经嫁了,你娘都不顾虑自己女儿的想法吗?”
人能替换的话,他一早就换了他那个死要面子的爹了,不就是医术不如他?居然就离家出走!想到那个不负责任的爹,鸿映就牙痒痒的。
华离一脸惭愧地低着头,倒是洛有思开了口:“对疯子说什么都是没用的,那个华家的大夫人怕儿子去通风报信,就连这个儿子都不要了,否则华离兄也不会半夜三更的被人在杭州城外追杀吧?”搓了搓下巴,洛有思似是没看到那几道诧异的目光,“哎,连自己的儿子都杀,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姒飞絮与他同行数日,知道他胡说八道的性子,未免华离伤心,也不管洛有思摇头晃脑想说什么,径自说:“想必杀手是追不到这里的,华离和……言儿在这里应该很安全。当务之急是先把暮儿的伤治好。”不管他这个媳妇是什么出身,暮儿会把她带在身边,他这个当师父的又怎么会看不出徒弟的心意呢!
言儿听到这句话顿时回过神来,忙问:“空暮的病能治吗?”
“能。”姒飞絮点点头,“但是凶险异常。”他为找到这味药引,走遍了大江南北,深入苗疆,到过西域,终是找到了,可是……光是那个药引,只怕凭现在的暮儿是受不起的。
“你说能治,那么药方呢?”能治当然是好,不过鸿映自然是有点儿不信。
姒飞絮那里听不出这个言下之意,从衣袋里取出一张药方来,其上字迹新旧不一,显然是后来添加补充了不少。见状,鸿映已经是呆了呆,再仔细一看更加是冷汗直冒。
药方上的的确确写的是治伤之法,那些生地、柴胡、三七、牛膝、熊胆等等也都是些治伤良药,可是——药的分量太重,简直是重了好几倍!非但如此,这些药本来都是些药性急冲猛攻的,药方之上却无从中条理之药为佐,这药吃下去别说以云空暮眼下失血兼重伤未愈之身是万万受不住的,就算是一般人吃下去,只怕也是要得病了。
难道这就是治云空暮内伤的药?是啊!吃死了,也就不用再医了,也算是医好了!
“你你,这药……会死人的!”事关朋友性命,鸿映自然是有话直说。听在言儿的耳朵里,却是大大的失望。
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姒飞絮只是笑了笑,“再加上这个呢?”从衣袋里又取出个小小的方盒来,两寸见方,墨绿色,接在手里才知道,这盒子乃是墨绿色的玉石所刻成的。
满怀狐疑的鸿映接过一看,脸色又是一变,就站在床边锁眉沉思了起来。
医药之道,只有这两个人是懂得的,一来一去,旁人只能看着。
华离自怀中掏出了块手帕来,就在洛有思莫名其妙的当儿,他拉过了言儿的左手,扳开紧握着的手掌,不意外见到因为指甲嵌入掌心而留下的血痕。
叹了口气,华离没有说什么,只是小心地替她包扎着伤口。言儿也不发一言,任由华离替她抱扎伤口。
一边的洛有思看着,摇了摇扇子,难得地锁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