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扁他的是一个重伤初愈的病人,也因为错确实在他身上,错在没向病人求实一下。不过他还是很冤枉的,“是洛有思说你要我帮你开药方的啊!你头晕目眩、耳鸣,面色苍白晦暗,精神萎靡,畏寒肢冷,腰膝酸软,舌质淡红,苔白,脉沉细。完全是对症下药的,开壮阳药没错的啊!哇!好痛!”话方出口。头上又挨了一颗爆栗子。
“我是因为内伤才‘精神萎靡,畏寒肢冷,腰膝酸软’,才不是那个别的原因!你自己就是大夫,听洛有思那家伙的话算什么!”盲从!绝对是盲从!云空暮听了气更不打一处来,说完,冷着张脸就拂袖而去。
正月初八的一大早,云空暮决定启程了,当然并不全是因为鸿映乱开药的事情。原因在那封华离给言儿的信上,信上说,含溪的丈夫见妻子长久不归找到了华家,华老爷知道真相后震怒。
信写得很是简单,实在不知道杭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言儿担心大哥安危,云空暮便决定提早回杭州。姒飞絮看够了好戏,自然也是同去的。
“言儿嫂嫂,你们就走啦?”鸿映依依不舍地拉着言儿的衣袖,难得有人能陪陪他,没想到才一个多月,就要走了。
“鸿映若愿意,也来杭州盘桓几日吧!”言儿好言安慰。
鸿映却还是垮着张脸,“如果爹爹在家我就一定去杭州。”臭老爹!害他得留在这淮安城下,都不能去西湖玩!哀怨之余又埋怨起了许久不见的爹。
“呃?”觉得奇怪,不禁以眼神询问一边的云空暮。
云空暮道:“薛家家规,家中不可一日无主。鸿映并没有兄弟姐妹,既然薛伯父离家,鸿映便不可离开淮安。”
“哦。”闻言,言儿也很无奈,“薛伯父为何离家?”她有点儿好奇。
云空暮笑了笑,“以后自然会同你说的。”说罢便揽着她沿着地道向上走去。
鸿映虽然不甘愿,却也只无可奈何地挥手告别。
☆☆☆
入薛府的时候,已然入冬了。在地下一月有余,待得出来,正逢三九严寒,天上正下着鹅毛大雪。地下自然是冬暖夏凉,感觉不出四季的变化,因此这番出来,三人均是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淮水必然已经冰封,但若不走水路却很难尽快回到杭州。”姒飞絮拂了拂肩上的雪花说道。
“嗯,海水是不会结冻的,若是乘马车到海边走海路自然也是可以的,只是——”空暮看了看言儿,有点儿为难,他还记得当初言儿在船上泛白的脸色。
言儿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没关系的,咱们就走海路吧!还是尽快回杭州比较重要。”
也知道她担心华家的事,云空暮只得点头,然后又说:“若是觉得不行,记得说出来,咱们马上改陆路。”
言儿点点头,“嗯。”明白他是担心她的身体,心头自然是甜甜的。
既已说定,三人上了鸿映备好的车向海边而去。
☆☆☆
杭州云府
过了年,云府里愁云惨淡的气氛却不见消退。
本来也就一个云夫人在一边叹气,一个月前洛有思出了趟远门,带了个客人回来后,又多了个人在一边叹气。
云文冠每每见华离好端端地坐在书房里办事,却突然叹气,几乎有摔门而去的冲动,但为了云家生计,他也只有忍了!
近来太多的事情让他不知所以然了!先是大哥出门收账,却一去不回,说是去探望大嫂的哥哥,偏偏这个身为大嫂哥哥的华离就在这时回了杭州!那么大哥到底在做什么?奇就奇在明明有好大的破绽,爹娘却不点破。
再来就是,他从来不知道在杭州那么多年碌碌无为的华离居然是如此了得的经商高手!在他看来,可能也只有大哥才能同他互较高下了!
还有就是——
“初九,咱们歇会儿吧?”一大早就起来花了半天时间巡视城内诸多商铺,下午回来还得批示从各地捎来的堆得如小山般高的账本,累了一天,文冠真有些受不了了。
“嗯。”侍立在侧的初九只应了声。文冠斜眼望去,果然看到初九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文冠叹了口气。
年前初九随大哥大嫂出去收账,没料到收好账回来就只有初九和一封信。那天初九一回来就到爹娘的院子里同爹娘谈了好一阵子,听娘身边的丫鬟说,爹娘遣走了所有的下人,因此没人知道他们三人说了些什么。待得出来,初九脸上神情黯然,别人同他说话就似没听见一般。他和文月自然知道那封信是关键所在,可到后来别说那信的内容了,就连封皮他和文月都没有摸到。
等到后来他去问爹,爹含糊其辞,问娘却惹得近来显得烦忧不已的娘亲一阵大怒。本还想初九念在两人自幼的交情上吐露一二,偏偏自那日以后初九就显得恍恍惚惚的,总是发呆,连文月问他话也往往是答非所问,弄得文月也整日里愁眉不展的。
文冠趴在案上摸了摸下巴,直觉爹娘肯定有什么关于大哥的事瞒着他。
一个月前华老爷得知大哥离家不归的消息后,不但妄想把水运收归囊中,还想把云家给吞并了去,那阵子又正逢年末盘点货物,结算各商号年终结余,伙计和家丁们也得领工钱分红包好让他们回家过年,为此他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华离适时帮忙让他松了大大的一口气。否则他还真怕等大哥回家,只见到空壳似的云家商号了呢!
正想着,云家的一个家丁急急地边跑边叫:“二少爷!二少爷!”
文冠心情正不好,托着下巴很是不耐烦,“什么事?叫鬼啊!”
那家丁跑得急了,正好进门听到文冠说了什么,却没听清,呆呆地立在门口,只问:“二少爷您叫谁呢?阿贵在前院打扫呢!不在这里。”
他哪只耳朵听到他在叫阿贵了?文冠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只问:“少爷我现在很忙,有什么事就快说。”
“哦!”那家丁这又想起来他来做什么了,“好消息啊!大少爷回来了!”刚说完,眼前一晃,衣襟就被人提了起来。
“爷没事了?爷好了?爷回来了?”初九兴奋得几乎嘶哑的声音把那家丁吓了好大一跳。
“大少爷好端端的,自然是回来了。”初九问得突兀,那家丁有点儿莫名其妙。
下一瞬,初九索性施展轻功向前厅的方向掠了过去,直把没见过这种高来高去本事的家丁吓得半死。
“二……二少爷!初……初初初九……他……”
啊!真是忠心啊!也同样被初九难得出格的举动吓了一跳的文冠暗地一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神神秘秘地凑在他耳边说:“终于发现初九与众不同了吧?”
一句话,更加让那家丁脸色煞白,“他……莫非他……是那……”
文冠很严肃地点了点头,“知道就别说出去,被初九听到了,那就——到时候少爷我可救不了你。”
“这我绝不会对旁人说!可可可是、少少少爷!初九留在云府……这这这可……”顿时,满脑子都是厉鬼害人的场景。
“你放心,初九人府,爹娘就知道初九乃是狐仙遗孤。初九念在养育之恩,自然是不会害人的。”
听文冠那么一说,家丁更加想昏倒了,“少爷!”
文冠一脸严肃,“这万万不可对别人说,你也不可对初九无礼,否则这云府可就毁了,懂吗?”说完,不再理睬那个快晕倒的下人,径自笑眯眯地负着手心情大好地走了。
啊!大哥回家,他终于可以重见天日啦!
☆☆☆
晌午,云空暮一行三人终于进了杭州城,到了云府。
云空暮决计没有想到,此次回家,居然会惊动那么多的人。
“暮儿!你没事吧!”先是娘亲含泪相迎。
他没来得及点头应声,一道人影冲天他怀中太哭道:“大哥!是文月不好!你不要怪大嫂,都是文月出的主意,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文月好想你哦!”
呃?这又是说到哪里了?云空暮只来得及看了看身边也一样愕然的言儿。
“爷!爷!你没事了?你的伤都好了?都是初九保护不周才让您受了伤。呜……”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初九见了他的面也开始哇哇大哭。
他没空留意师父见到初九施展本门轻功时了然的表情,就听得平日里几乎没声音的爹爹居然也在这混乱的时候问了句:“暮儿,你在信上说的有要事禀报,又所为何事?”
“爹,那件事……”云空暮刚想说什么,门房来报:“老爷、夫人、大少爷,杭州知府宋大人到门口了!正等着老爷夫人去迎呢!还有柳家员外,成家老爷,听说大少爷回府,都到门口也说要见大少爷!”
“他们来做什么?”云夫人泪眼婆娑的,一时不明白儿子回来怎么就那么多人上门了。
怀里抱着痛哭的小妹,左手边扯着个同样哭得稀里哗啦的初九,云空暮觉得脑袋有点儿隐隐作痛,“爹娘,你们先去把宋大人请进来。云管家,你把柳员外和成老爷先请至笑轩楼奉茶,我稍后就到。”
云夫人虽然有满腹的话,却也知道官家的人是得罪不得的,被自己相公拉着便先去了。云清也领命而去。
“啊!大哥!爹和娘呢?不是说在前厅吗?”搞不清楚眼下状况的文冠自后堂走出来就随口问。
知道云空暮对层出不穷的问题有点儿受不了了.言儿便道:“爹娘去请宋大人了。”
“宋大人?”文冠更加奇怪了。
就在云空暮想理清眼前这一堆事的时候,洛有思的声音又远远地传了过来:“呀呀呀!恭喜云兄大病初愈。这一个多月来小弟甚是挂念,眼下看你虽然仍旧清瘦,但面色红润,神清气爽,身子定是无碍了吧!”
不去理会在一边偷笑的师父,也顾不上对文冠解释的言儿,云空暮仰天无语。
到底有完没完呢?!他只是回家罢了!
☆☆☆
云空暮没有料到的是,除了到家时那些人外,随后得到消息而来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等他回到朝夕院时,已是半夜时分,言儿捧着书躺在软榻上等他,已是半梦半醒的了,空暮拿走了她手上半合的书本,俯身抱起了她。
感觉到有人抱着她,言儿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回来啦?”
“嗯。”见她醒了,空暮便柔声说道,“怎么不早点睡?也不让下人多添个火盆,躺在榻上容易着凉的。”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这才去换下一天都没来得及换下的布满风尘的长衫。
凉凉的被褥反倒让言儿清醒过来,便抱着被子坐起来,看着他问:“今天好多人找你呢!”本来以为空暮只是一介商人,生意又做得大了点儿。但一个晚上她都在想,也许,她这个夫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了得呢!否则那个杭州府尹又如何会找上门来?
这时有下人送了热水进来,云空暮一时没有作答。
等下人走了他就站在暗处,言儿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知道他在笑,近来他面对她时总是面带微笑的,不是平时他待人的冷冷微笑,而是一种很温柔的很细心的微笑,让人看着都觉得暖和,“杭州城里的大小商号都有仰赖云家的地方,前一阵子我不在云家,又是连月不归,弄得云家大起大落的。华家又有吞并云家的意图,那些人都是小本生意,生怕自己跟错了人,毁了自己的营生,这次见我回来自然是要来见我的号摸摸我的意思再作打算。”
言儿觉得奇怪,“他们这不就是墙头草吗?你怎地不生气?”
“呵呵。”云空暮轻轻笑,提了衣衫走到了屏风,后面开始洗澡,“生什么气?他们也是需要做生意的,得罪人,尤其是得罪比他们有钱有势的人的事,他们不可能去做的。我一样也是做生意,何必同他们过不去?只要别损了自己的利益,我也不介意他们背后做什么动作。”
看着屏风上的水墨山水画,言儿低声说了句:“奸商。”话里却是赞赏的意味多了点儿。
“是啊!我是奸商。你可愿跟着我这个奸商呢?”语气间大有调笑的味道。
言儿脸上一红,还有的话就问不出来了。
一时房里只余轻轻的水声,又过一会儿,言儿终忍不住又问:“为什么那个宋大人也要来见你呢?”
这次,云空暮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反问道:“你说呢?”
她笑着说:“我可不知道。要我说,定是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没想到他居然应道:“没错,我是给了他好处。”
“呃?”言儿全然没想到,他也会做出官商勾结这种事来。怔然间听他又说:“宋大人算是个好官,虽然杭州知府是个大有油水的差事,但在杭州这些年,也不见他从中捞了多少好处。宋大人喜爱在同僚面前吹嘘自己的政绩,杭州城里太平,他的脸上自然也光彩。前阵子,云家起起伏伏,宋大人生怕我兴风作浪,于他的面子上不好看。这次见我回来,就是要同我提这件事。”
听罢,言儿自然是大大松了口气,“那么为什么,咱们刚进门他们就跟着上来了?好快的消息呢!”对于这点,言儿最是好奇。
“这很简单!城门口那么多守卫,我一进城他们就去通报宋大人,自然很快他们就知道了。怎么?怕我做了什么歹事?”云空暮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在想些什么。
“没有!我睡了。”言儿脸上通红,夜里也是看不见的。说完,就躺下盖上被子。
闭上了眼,耳朵就特别灵敏.又听到水声,知道他自水中起身了,也知道他吹熄了蜡烛.
床上一沉,情知他也上了床,脸上的红潮却是怎么也褪不掉了。
这些天来两人虽然不时有独处,但不是在船上就是在马车上。在船上是她晕船得厉害,什么都感觉不到。几天前才在他的坚持下改走陆路——眼下却是第一次他和她真正独处。刚才只顾得问东问西,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言儿。”他的声音就在耳畔,比平时多了分喑哑,让她一颤。
一只男性的手,悄悄地搂住了她的腰。
早春二月的夜里,仍旧寒气不减,有情人的心中,却是火热异常。天空中,那新月虽只一抹,在深邃的夜空中却分外美丽动人。
☆☆☆
翌日
被云空暮赶回家去闭门思过的洛有思又大大方方地登堂入室。
在偏厅里,洛有思见了云空暮就嬉皮笑脸地道:“啧啧啧!云兄,一日不见,你那如花似玉的脸蛋可愈加标致了呀!”一副暧昧的嘴脸,立刻招来云空暮的一拳,“哇!你怎么打我肚子?”肯定内伤了。
揉揉拳头,云空暮懒得理他,径自坐下,只对一边满脸同情的华离说道:“华兄请坐。令妹近来可好?”
华离额上横眉而过的伤痕已然痊愈,只是左眉上明显断了。他摇摇头,“娘对小妹防得甚严,就算是爹也近不得落霞阁。”叹了口气,又道:“爹对此事大是震怒,把妹婿赶了出去。我去替小妹求情,就把我也赶了出来。”
“对啊!一个是疯子,一个是蛮不讲理,就可怜了我们的华老兄,里外不是人!”揉着肚子,洛有思还有办法多嘴。
华离无奈,“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啊!”
“愚孝!”洛有思扇子一张,斥道。
“可是,父母纵有不是,身为子女者,岂能不顾念十几载养育之恩?”华离反问。
洛有思睁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直想拿扇子把那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装了什么,怎么会有这种愚不可及的人!
见洛有思又欲开口,云空暮皱眉打断两人争辩:“纸终是包不住火的。令尊爱面子如命,若这件事被杭州城里的人知道了,只怕令妹连命都保不住。”
华离闻言苦笑了一下,自己的爹他自然是最了解的,云空暮的话实属实情。“这我自然知道的。本来我还想偷偷跑到娘那边去,请求娘把小妹给放了,没料到,娘竟然也说,若是如此,就让她死了算了。
她——弛莫不是忘了那是她的亲儿了吗?”
这番话听得云空暮和洛有思大皱其眉。
摇着扇子,洛有思很不以为然,“她是得了失心疯吗?还是忘了那是她的亲生女儿了?”嗯?说到这里,洛有思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事情来。抬眼看看云空暮,也是一脸的郑重。
“怎么了?”见两人突然均是一言不发,华离倒觉得奇怪了。
“嗯,你想的应该和我是一样的吧?”云空暮扬起眉道。
洛有思一转眼,又是笑嘻嘻的,“难得啊!居然想的一样。”
“派人去把鸿映找来。”云空暮当机立断。
“他不能出门吧?”
“没规定不能被人绑出来吧?”云空暮似笑非笑地道。
“是没规定。”洛有思一脸同情,“有没有人说你绝对是奸商?”专门出馊主意的家伙。
“有。昨天就有。”他笑得很开心。
“有什么事需要薛公子帮忙?”华离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注意,“杭州有不少知名的大夫,不必让薛公子大老远跑一趟。”
“不远不远。而且,也只有鸿映那小子帮得上忙。”洛有思“呵呵”地一笑。反正马上就要被打包送到杭州来的也不是他,自然是等着看戏就好。
“哦。”心下仍旧有所怀疑,不太明白华家那一团乱又关一个大夫什么事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了,”云空暮突然笑着对华离说道,“这几日可否烦请华兄在府上逗留几日?”
“请字不敢说,不知道有什么是需要在下的。”
云空暮的笑容很是轻松,这看在洛有思眼里可是让他摇着扇子直打嘀咕,只听他说道:“言儿双亲见背,惟视华兄如兄长,我想娶‘言儿’为妻,想请华兄充当女方长辈。”
华离闻言一愣,随即了然,点头道:“如此甚好。”
言儿,被“含溪”这个名字困了五年之久,也该让她重获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