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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花辞 page 25 作者:未稚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照例没有落款。

    第九章水流花谢两无情(1)

    要说这“柳岸”,大江南北比比皆是,只要是种着杨柳的堤岸皆可称之为“柳岸”。但若在黔州杨城提及柳岸,便只有一个地方——

    城南之郊的“伊人坡”,离苏家不过几里之遥。

    斜晖已到云峰碧聚,戌时未至,柳阴正好。

    苏瞳若撑着纸伞早早便来到伊人坡等着。陌上游丝萦转,非烟非雾缭绕在水面上,惹得波纹縠皱,蒙蒙似画。人立在水边,便能感受到微醺的暖风扑面,沾了黄昏的凉薄水汽,驱赶白日里堆积心头的阴霾。

    昨晚的盛宴她确实赢得倾城风光,却到后来才知道——秦公子当真死了。

    那秦公子究竟是不是故意死给她看的,她根本就不在意,倒是姐姐的态度最令她担忧。

    若姐姐大哭大骂一场,或许她还觉得理所当然些,偏偏姐姐听到噩耗后什么表情都没有,只继续忙着自己的生意,好似从此斩断了所有的情丝——但她心里清楚,姐姐只是外表冷漠,对待感情却是最藕断丝连的人,从前那些心上人她没有一个能真正割舍得下,却唯独对于这个几乎成为他丈夫的秦公子——

    未免太不寻常了些。

    有时候越是痛不欲生,便越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而姐姐……

    “罢了,罢了。”苏瞳若挥挥衣袖,赶走脑海里纠缠不休的影子,“人各有命。我自己都是一头愁绪呢,倒先管起别人的闲事来了。”

    不经意间回忆起锦园木屋里似真似幻的一切,她的嘴角浮出温柔的笑意。

    明日戌时,柳岸等你。

    ——他的字迹她不会不认得,而汐貂更不会对她撒谎。

    “我岂有那个本事,竟将他的魂魄勾引了过来?!”忆起昨夜与几个闺中密友的谈笑,苏瞳若的内心不禁又软陷几分,“他若只是迷恋我的容貌,我也不会看上他了。”

    是啊,不同于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他对她的偏爱,绝非出自外貌——

    如同对于岑瑟棋,她知道,那是出自真心的欣赏。

    “汀洲采白苹,落日江南春……”苏瞳若轻轻念起那首诗,忽觉腿腹一阵刺痛,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紧接着一阵麻痹感席卷四肢百骸——

    当苏瞳若无力栽倒在地的那瞬才赫然发现——咬她的竟是一条银环毒蛇!

    怎么会……有蛇?

    脑中有一刹的空白,意识飘忽,甚至开始疑惑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只因为昨晚收到那张信笺,行云流水的寥寥数字,于她却是最大的宽慰。所以推辞了所有的宴请,抱着满腔的欢喜提前赶到柳岸,这一番情思旖旎,缠绵固结,只是为了等待那个男人的出现……

    紫楚!

    好似空白的帛画撕裂一道口子,苏瞳若忽然一个激灵,右手恰好摸到一块石头,她咬紧牙关瞄准了那条蛇的七寸,用尽全身力气猛砸下去!

    鲜血飞溅,毒蛇应声而毙。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苏瞳若仍旧举着石头不停地砸,不停地砸,直至毒蛇的整个身体都扭曲变形,直至手臂麻木得抬不起来……

    “呵,呵呵……”苏瞳若虚弱地笑出声,断断续续,笑得眼泪肆意落了一脸,“紫楚……幸好你比我来得晚,咬在我腿上,总好过咬着你……”似乎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烫在我手上,总好过冷在你身上啊”……为了这个男人,她总是心甘情愿替他吃苦替他受痛的……汐貂说她是这世上最痴最傻的人,痴也好,傻也罢,认定了他,就是一辈子了啊!“我心知你的心任谁也管不住,便由着你去风流去采花,回家迟了也无妨,我便多等些时候,心里想着你总是会回来的……你若喝醉了酒看不清路,我便为你点一盏灯,家门前的院子里有杂草,我便为你清理干净,不让它们绊着你分毫……这样的话,你是否便可以多一些时候看看我?”

    她的眼皮渐渐沉得睁不开,恍然间又回到那一月的江南,他们也曾坐在青青柳岸上,他替她打伞,温柔地看着她吃荷叶蒸糯的模样,贴得近了可以闻见他衣服上兰芷的熏香……那时的她多想问出:“我们就住在江南,住到老,可好?”

    但那样放肆的心情,何时才能明明白白地说给他听?

    “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故人何不返,春华复应晚……”直至失去所有意识之前的那一刻,苏瞳若还在喃喃念叨着——

    故人何不返?

    才一睁开眼睛,便听得夏蝉在窗外啾啾嘶鸣,暑气渐盛。

    窗帘的缝隙里筛进来几缕阳光,苏瞳若抬手遮住眼睛,下意识地想要从床上坐起,却发现腰部以下失去了所有知觉。

    “瞳姐姐!”唐眸意一进屋便看到这一幕,赶忙上前扶住她,“不能乱动的。”

    苏瞳若便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竟是异常的平静,“我昏迷了多久?”

    “有大半个月了……”唐眸意小声道。

    “他……知道吗?”苏瞳若竟是问出这么一句,“我的腿残废了,他知不知道?”

    “你还记着那个薄情寡义的混蛋!”唐眸意一听这话便气得不行,依她温水不开的性子想必也是头一次骂人了,“我和汐貂在女人堆里找到他,他竟说自己根本不认得你!”

    苏瞳若眨了眨眼睛,却是笑了,“若真如此,又何尝不是好事?”她将脸面朝里,声音淡淡的有些喑哑,“从我被蛇咬的那瞬起,便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所以那些一直藏掖着不敢明说的心思,她只当成是自己的遗言而许下了,亦不曾想过还有如愿的那日。“而如今我活下来了,却废了双腿,所以更加不能再去找他——”她要留给他最完美的自己。

    如同当日上官紫楚看见她走出轿子那一瞬的自惭形秽,她也能真切体会得到。

    他们都是骄傲的人,容不下自己的半点瑕疵——尤其是在彼此面前。

    “抱歉,我只能保住你的性命,却不能保住你的双腿。”蔺神医走进来,神色凝重,“容我多说一句,那条毒蛇着实有些蹊跷。我曾在医术上见过,那本是西域著名的毒蛇‘银眉蝮’,生长在沙漠里的,按理说不应该会在中原出没。”

    “除非有人故意放蛇咬人,要害瞳姐姐!”唐眸意激动地接上话,“我刚从外面听说来的,苏家半个月前曾与一群西域商人打过交道,而且当时负责接货的人是——”

    “眸意,”蔺神医沉声唤住她,不让她说下去,“想必三小姐自己心里已经有数了。”

    苏瞳若没有再说话,只缓缓扯过被子蒙住脸,不知过了多久,似有“嘤嘤”的啜泣声从被衾里传出来,声音太轻太轻,被盛夏枝头的蝉鸣声盖过去了。

    苏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待及笄之年,粉靥桃花,灿若明霞,回眸一笑媚倾天下——却也从此成了传奇佳话。

    传奇,永远都是故事里的。

    “阿宝……”

    上官紫楚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面前的画卷,眼眶早已湿润,恍然间忆起六年前的那个晚上,孤灯人杳,那一曲《葬花》的旋律还在脑中回旋,他一笔一画专心致志勾勒出她的容颜,一面想象着在青青柳岸的再一次相见……

    而当他走出这个书斋,却再一次地,将所有关于她的回忆都连根拔除。

    蓦地,右眼又在隐隐作痛,逼迫他将脑中零星浮现的片段都忘记彻底,仅剩最后一个念头——他要找到她!

    “厢辞!厢辞!”上官紫楚不顾一切地跑到苏厢辞所住的厢房,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南面窗户还半敞着,凉蟾月也意兴阑珊地倚在树梢挂着,淡淡的药香被风吹散了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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