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老板蓦地从吧台后冒出头来,摆出灿烂笑容打算要好好表扬员工的归队。
然而,就见一个身穿紫红条纹魔术师礼服、头戴遮面高沿礼帽的娇小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到吧台前,气喘吁吁的。下一秒钟——来人伸手摘掉头上礼帽往旁边一抛,哭了。
“莞尔?”礼帽“嗖”的一下飞入吧台,掉在老板脚边上;而老板则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这满脸悲伤泪水的魔术师。
“怎么……”他原本想问“怎么穿成这副模样”,但话到嘴边,仍是善解人意地改成了,“怎么哭了呢?谁欺负你了?”
“发生了什么事?”葛芮丝也走过来关心。
向莞尔不说话,眼泪却不停涌出眼眶,滑过脸庞,垂挂在下巴上亮晶晶。刚才,她太吃惊了,也太生气了。亏自己还费心打扮了一番、牺牲形象唱着幼稚的儿童歌曲去找裴英伦,本想变个魔术给他看,还想着要把这一招在方怡然的婚礼上秀秀。可没想到的是,开了门迎接她的竟是身穿黑色西装礼服的裴英伦和身穿新娘白纱的方怡然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画面!
真丢人哪……她是小丑吗?当英俊王子和美丽公主深情相拥,她却傻乎乎地在一旁转着红伞娱乐大家!
她变的魔术没吓到裴英伦,可相反的,他吓到她了。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和方怡然会抱在一起呢?他明明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会让别的女人抱着?
当时她傻了,只短短几秒钟的画面,轻易在脑子里幻化出千般联想。
是裴英伦舍不得让方怡然去嫁别人吗?是方怡然在婚礼前临阵变节,还是觉得前男友比较好?
他们又和好了?旧情复燃了?
心慌意乱、彻底没了主意的她,直至那一刻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一直为这份感情提心吊胆着啊!
与裴英伦的爱感觉像是借来的,她只顾着享受,不敢去窥望那个归还的期限。他们在一起,有时候就像魔术师与王子站在一起那样的——不搭调。
现在可好,穿着白纱的公主回来了,美丽大方的前女友回来了,而她这个只会穿花花绿绿的奇装异服、只会在网上开店和在咖啡馆里打工的笨蛋“女朋友”,就提前被裴英伦砍杀出局了吧?就像小姑姑说过的那样,在这份爱里她是替补队员吧?正主儿回归,她就下场。
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还真是超级无敌可怜到家,眼泪不禁流得更汹涌了。
而这小小魔术师穿着颜色鲜艳、造型滑稽的衣衫在咖啡馆内放声大哭的怪异情景,想当然引来了不少客人的侧目。
“莞尔……”老板现在很尴尬,看四周的客人脸上表情颇丰富,他实在很想站出来大声澄清,这个魔术师不是他请来娱乐大众的。尤其是现在她还在哭呢。
他怯怯地塞了张纸巾过去,“呃……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那——擦眼泪先。”
莞尔一味地哭着,完全不理睬他递过来的纸巾。于是老板受挫折地转手把纸巾塞给葛芮丝,葛芮丝翻个白眼,再度试图把纸巾塞到真正需要的那个人手里,“莞尔同学,你不要再哭了,客人都被你给哭跑了。”
听了这话,莞尔哭声稍止,转头朝两边望望:果然,很多客人瞠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瞧,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掩嘴低笑。但无一例外的,他们表情愉悦,显然被她娱乐到了。
哎,有点丢脸呢,大庭广众的。她低头望望自己身上色彩艳丽的魔术师行头,又转过头去,有些生气地指责葛芮丝的不诚实:“你骗人,根本没人走。”
葛芮丝柳眉一掀,“是,现在是没人走。但你再这样哭下去,我怕我会因为担心你给‘南方公园’丢脸而把客人们全都赶走,清场让你一个人哭个够。”她笑眯眯地说着。
“芮丝!”老板斜睨她一眼,以前没发现这丫头这么心狠手辣啊!
不过,她损人的话语也很有效就对了。果然,向莞尔不哭了,用严肃的表情盯住葛芮丝,一字一顿地问:“失恋了,可不可以哭?”
“呃?”这倒是没想到呢。葛芮丝一愣。
莞尔表情很漠然,继续问:“换了是你失恋,你哭不哭?”
“这个……”葛芮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真愧疚啊,方才说了不体贴而且缺乏温情的话呢。同事姐妹淘失恋,怎么着也要好好安慰一下吧?
她转头去看老板,两人的表情都有几分尴尬,互相挤眉弄眼,要对方开口问出那个难堪的问题。
终于,挤眉弄眼数个回合之后,仍是老板先开了口:“莞尔,你和裴英伦之间——还好吧?”
“看我现在的样子,用眼睛看!我看起来像还好吗?”莞尔狠狠白了他一眼,指着自己脸颊边上闪烁的一颗大泪珠。
呵,她火气很大哦!老板怕怕地缩至一边去了。
葛芮丝皱眉,“到底怎么回事,至于生这么大的气?我虽然不敢说你和裴英伦有多相配,可好歹你们两个人的人品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呀,所以——至少应该可以和平相处吧?”
“他和他以前的女朋友又抱在一起了。”
莞尔一句话抛来,葛芮丝立即僵住脸色。
什么?裴英伦和以前的女朋友——是方怡然?!
老板也愣了,“抱在一起?”好暧昧的用词。呃……这么说事情有点严重了哦,可不能再开玩笑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旧情复燃了?怎么可能?!”葛芮丝觉得这简直难以置信。这几个月来,她看得够清楚了:裴英伦和莞尔在一起时是快乐的,比之前的任何一段感情都要快乐。
老板也蹙起眉,“莞尔你……确定这不是误会?”他不认为裴英伦是一匹会吃回头草的马,认识那家伙多年,知道他比谁都骄傲。
“当我面抱的,误会个头。”莞尔冷笑一声。
“哦,这样啊。”老板扁扁嘴,又缩回吧台后低声嘟囔:唉,失恋的女人真凶。又被她横眉冷对了一回,还是不发表意见为妙。
莞尔叹了口气,身子软软地趴上吧台。被刚才那一幕刺激到了,她无精打采,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只想学着鸵鸟那样把头埋入沙堆,最好什么都不听不看不面对。
回想起刚才自己傻笑着转动雨伞的白痴举动,她就觉得面孔一阵发烫,自己还真是丢脸、真是卑微呢……方怡然那样的美女连哭起来都很优雅惹人怜惜,可她又蹦又跳活像个小丑。
而裴英伦……会怎么看她?和那样高素质的美人一比,她黯然失色了吧?下次再见到他时,他会和她摊牌谈分手吗?选来选去,还是觉得方怡然比较适合他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莞尔的心脏猛地揪痛起来。她心灰意冷地叹着,“果然呢……对于男人而言,旧爱……终归是最美的吧?”
老板在一边静静听着,明智地保持缄默。基本上,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葛芮丝却立刻义愤填膺起来,捶着桌面轻叫:“是啊,男人都好过分!与其徒劳无用地怀念着过去的女人,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敞开心胸迎接新的感情吧!”
“哎?”老板奇怪地瞄向她。这话讲得实在不搭调,和莞尔的烦恼……有任何关系吗?“芮丝,干吗突然……”
“没、没什么啦。”葛芮丝摸摸鼻子,低下头去,声音瞬间小得像蚊子叫,“我……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是啦,她有感而发,她的这番感想压抑了很久的!她心爱的白痴老板只会每天眼巴巴地怀念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女人,趴在吧台上望眼欲穿,而她在他身边默默地释放爱意这么久,他就是迟钝得一丁点都没发觉!真是不能想,一想就生气啊——她狠狠地瞪着老板俊美的侧脸。
奈何,老板此刻的全副心思都放在情路坎坷的向莞尔身上,“如果是误会的话……”他托腮沉吟着,“裴英伦他——应该会来找你解释的吧?我是觉得,先别忙着怄气,把事情统统摊开来谈会比较好噢。”
莞尔仍旧趴着,脸埋在臂弯间,不接话,心里却一阵发酸,是呀,谁不知道他追上来解释会比较好?谁不知道把事情摊开来谈会比较好?可是,他——没追上来呢。
方才她已经跑得像乌龟那么慢了,虽然在第一时间生气地甩开了他的手,可是心里——其实多么希望他能紧紧地拽住她的手,不给她跑掉的机会。
如果刚才他不顾一切地将她捉回来,如果他再蛮横一点,力气再大一点,大到抓痛她,让她知道他在乎,那么,她……可能会心软吧?
但他力气不够大,松手了——也许因为心里不够坚定吧。
而直到现在,他都没找她。
他……是选择留在方怡然身边吗?
自从向莞尔流着泪奔逃出他的视线以后,裴英伦不是没想过要翻遍大学城的每一片砖瓦把她找出来。奈何,他还没来得及将这想法付诸行动,自己就被人困住了。
是的,困住了。此刻,他正站在与自家一墙之隔的某间客厅内,表情尴尬地看着一个短发美女依偎在充气沙发里,姿态悠闲地给自己的十根纤纤玉指涂上艳色蔻丹。后者的动作很慢很慢,于是毫无疑问的,前者的脸色很难看很难看。
这令人窝火的情况持续了足足有五分钟之久。
但裴英伦仍耐心地等待着,等她一句金玉良言。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小姑姑涂完最后一根指甲,轻柔地往镜光甲面上吹一口气,然后回过头来,终于肯正眼瞧他,“会在前女友结婚的日子里把现任女友气走的男人,在我看来真的是非常愚蠢呢。瞧,现在你不就连一个女朋友都没了?”她十分遗憾地嘟起樱唇。
“我……的确有应该反省的地方。”裴英伦明知道她在嘲讽他,但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应和,“当时事出突然,我没能拉住莞尔,所以……”
“所以她就不见了嘛。”小姑姑把手一摊,表情无限惋惜,“你应该知道‘好女生要珍惜’这个道理吧?我家莞尔这么可爱,追她的男人一大把,你这次不小心让她跑掉了,不知道会让哪个幸运的家伙捡了便宜?要知道,我们家的女性一向很有男人缘呢,虽然莞尔没完全继承到我的十足魅力,不过——通过这次事件,我们倒是可以验证一下噢。”
裴英伦听得满头冷汗涔涔,这女人真喜欢吹嘘自己。与她相比,莞尔的确可爱得太多了。
“我明白她很好,很多人喜欢她。所以——我想尽快和她谈一谈,把误会消除。”裴英伦这辈子脾气从没这么温和过。小姑姑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再白痴的话也应了。没办法,谁叫面前这女人是他所喜欢的女孩的亲戚呢?顶撞不得。
“你想和她谈一谈哦?”小姑姑笑眯眯地挑起柳眉,表情纯洁地重复他的话,“那得需要她在场才可以谈吧?”
废话!裴英伦险些将这两个字骂出口,但是——为了快些找到莞尔,忍了!“所以,希望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很抱歉让她误会了,也非常担心她。”他低着头,诚恳地说。
“光有担心是不够的呢。”小姑姑凉凉地吐出一句。
“我……很喜欢她。”
“嗯。”小姑姑淡漠地点头。
“我并不想因为这么愚蠢的误会和她分开。”
“哦。”再度淡漠地点头。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她认真地交往下去。”
“认真?”小姑姑神色一顿,懒洋洋地挑起眉毛。好不容易,终于听到她想听的话了,“你指的‘认真’是什么意思?”
裴英伦垂首沉默地思忖了半晌。好话人人会说,可是此时,他并不想说花哨的话来收买人心。他指的“认真”,是认真考虑他和莞尔的关系后所做出的决定——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但单就我这方面而言的话——我希望以结婚为前提和她继续发展。我不敢满口应承一辈子的事,但至少可以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他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说出这些话,然后发现,自己的心是安稳的、确定的。
他真的喜欢向莞尔。或许这份感情的开端并不算完美,或许他们不是彼此一开始就想要的人,或许他没能在六年前的第一时间就发现她的可爱,没能立即爱上她——可现在,他确定了,他想要她。
不知道这个答案,能否让她这百般挑剔的“小姑姑”感到满意?
裴英伦缓缓抬起头来,注视小姑姑平静无波的脸庞。
小姑姑深深凝视他的眼睛,似在评估着什么;片刻后,她嘴角微微弯起,上扬出友好的弧度,“明白了。”
“那——”他急着想知道莞尔的下落。
“我虽不能百分百地肯定,但是我想,她伤心的时候不来找我,那就一定是去了——”小姑姑娇媚一笑,“比我更值得信任的人那里吧。”
比她更值得信任的人?裴英伦缓慢地扬起眉:莫非……
小姑姑笑了,“你知道她喜欢的那家伙是谁吧?”
莞尔喜欢的家伙?除了他这个正牌男友之外还会有谁?
不,等等!还有——
裴英伦霍然转过身,没来得及对小姑姑说声“再见”便自门口飞也似的冲了出去。可恶啊!小姑姑如此这般的暧昧语调——难道是在暗示他莞尔去投奔“南方公园”的老板了吗?
可恶,可恶!他讨厌这个答案,讨厌得胸口溢满了酸味,讨厌得很想抡拳头扁人!他讨厌莞尔藏在“南方公园”,他要去揪她回来!
裴英伦一阵风似的刮走了,剩下小姑姑歪斜地偎在充气沙发里,鼓起腮帮子轻轻吹着指甲上的艳丽色彩。
唉,真不好意思……刚才,她撒谎了呢。老板并不是莞尔喜欢的家伙,老板——是她喜欢的家伙。
短短十分钟后,威力强大的裴英伦旋风刮到“南方公园”的玻璃门前。
在此之前的十分钟里头,店内气氛还算不错,客人不多不少。他们或是窝陷在桔色大沙发里打盹,或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聊天。
只有可怜巴巴的莞尔一人,像朵蔫了的花儿一般伏在吧台上发呆,身上仍穿着那套非常滑稽的魔术师礼服。
老板隔着吧台与她对趴,脸对着脸,很同情地望着她,“你饿吗?”
“不饿。”她无力地摇头,“一肚子气,很饱。”
这时葛芮丝掀了布帘从工作间里转出来,手上捧着一个透明玻璃杯,杯中灌满了不知名的深色黏稠液体。她将杯子往莞尔面前一放,命令道:“喝了它。”
“这是什么?”莞尔皱皱鼻子,瞪着这杯子。好奇怪的饮料啊,还没喝呢,就闻到一股重重的腥味扑面而来。
“蛇酒。”葛芮丝一本正经地回答,好似不觉得自己的答案有多骇人,“驱走体内恐惧的灵魂,赐你以新生的勇气。”说着,她举高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包装说明,用手指叩了叩上头打印的原话。
老板瞪大眼看向那包装纸盒:果然呐,上面画着一条蛇,并用粗体字印着“驱走体内恐惧,给您新生勇气”十二个大字,边角附注一行小小的日文——晕,这东西还是进口的,MADEINJAPAN,真狠。
他无语地觑着葛芮丝,“你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东西?”看起来有点变态哦,他过去一直以为葛芮丝是个甜美单纯的小女生来着。
葛芮丝笑眯眯地回答:“我不仅有这个,还有很多东西呢,比如许愿骨啦、捕梦网啦,可以令情人永远忠诚于你的巫毒娃娃啦……”她掰着手指列举了一长串,然后别有深意地对老板微笑眨眼,“你们男生太可恶了,总是令我们女生伤心。所以我收集这些东西,希望可以借助超自然的力量来保护我们的爱情啊。”
“呵呵,不是吧……”老板脸上的表情现在就很“超自然”——超级不自然。没想到这个葛芮丝很迷信哦,而且说出来的话很像是在指桑骂槐哦。他听得心慌慌,尴尬地抓抓头转移话题,“可是,这种东西能喝吗?”
“看起来太恶心了,不喝。”莞尔摇摇头。她是失恋,不是想自杀。
葛芮丝两手叉腰,“喂,我现在是在帮助你走出失恋的阴霾耶——”
她话说到一半,门外传来巨大响动,抬眼一看,只见马路的另一边,一脸焦急的裴英伦仓正皇朝这儿奔来,口里连声叫着:“向莞尔!莞尔!”
他来了!
莞尔一个激灵,立刻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指着门口叫:“葛芮丝去关门!别让他进来!”她现在又生气又羞窘于自己刚才的傻样儿,还没准备好见他啦!
“好。”葛芮丝应声而动,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门口。
“喂!”老板想拉住葛芮丝,“你不要跟着瞎搅和,他们两个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可惜他的话一点分量也没有,葛芮丝根本不理他,快速地跑到玻璃大门前,“喀嚓”一声落了锁。
老板无语,真是不听话的雇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