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在院落里,青砖瓦房、独门小院,这是一所典型的居家院落,黑漆的大门进来之后一眼便能看通。小院的正面是主屋,另有偏屋和厨房,屋后的空地种了一点小菜,院子里、竹篱笆内养着一群鸡,咕咕地叫着。
「军武,起来了没有?」
听到母亲在院子里叫自己,七岁的董军武从屋里跳了出来:「早起来了!」喊的时候口里冒出白色的雾气。
「来帮我把菜端到屋里去。」
「来了。」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吃着早饭。
这是一个小康之家,董父在城里一家钱庄当二掌柜,董母则是典型的家庭主妇,每天买菜、做饭、养鸡、洗洗涮涮,他们只有一个儿子黄军武,今年才刚上学。
吃饭时董父说道:「咱们隔壁昨儿刚搬来一户人家。」
「我看见了,还没过去打招呼,也不知道是什么样人家,只听说是从北方搬过来的。」董母这样说道。
董父停下筷子吩咐道:「人家刚搬过来还得收拾收拾,你先别过去了。赶明后天,我回来,咱们一块过去拜访拜访打个招呼。从今儿起,这就是邻居了,以后常来常往,互相都有个照应。」说着,董父又看了看正在埋头喝着菜粥的儿子:「军武,你可别去人家家里添乱。」
董军武没有抬头。
董父接着对董母说道:「我听前街的老张说,这家人已经把那房子买下了,看样子是要长住的,听说那男的在一家杂货铺当伙计,家里还有个小孩和咱们军武一样大。」
这时董军武抬起头来:「我能去找他玩吗?」
董父笑道:「急什么!等人家先安顿好你再过去,先别去捣乱,听见没?」
吃过早饭,董父到柜上去了,董军武被母亲送到了城南的小学。
宁家是一个和董家类似的小院,同样的青砖瓦房、小小的院落。
此时他们还正在忙着安放桌柜,整理杂物。
「妈,我的书放哪啊?」
「先在床上搁一下,等会把柜子收拾出来,我再给你安排地方。」
一边整理着杂物,宁母对宁父说道:「你别在这啦!你去店里看看吧!你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你跟泊言行吗?」
「可以。」
就这样一户新搬来的人家在这座城里落了脚。
本来宁家也计划着要去拜访一下邻居,不过东西、杂物都还没有收拾利落,于是暂时打消了念头。
到了第四天傍晚,宁家的院门被人敲响了。
宁泊言跑去开门,一打开门便看见一个圆脸、寸头、有着黑亮的圆眼睛,穿着一身黑棉袄,笑嘻嘻地的男孩,跟在男孩后面的还有一个黑壮的男子和一个清瘦的女子,看起来像是男孩的父母。
这时宁父和宁母也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您好,我们是住在隔壁的邻居,知道您们搬来了,特别过来拜访一下、打个招呼。」
听着董父客气的说话,宁父忙迎上来:「真不好意思还要你们先过来,我们也正想着过去。」
「哈,一样、一样。」
宁父忙叫妻子:「孩子他妈,快!让客人进屋里去。」
两家人围坐在了桌边。宁泊言半低着头,打量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陌生小孩;董军武则一本正经的坐着,却不时对宁泊言扮鬼脸、使眼色,直到母亲扯了自己一把,这才收敛。
这两家人甫一见面,彼此就有了很多好感,都感觉到对方的亲切与善意。
「你们打哪过来啊?」董父问道。
宁父回答道:「我们从北方来,我一直在一家南北行货店当伙计,东家在此开了一家分行,就派我过来了。大掌柜的说想让我以后一直在这里,加上老家的父母都已经去世,我们索性把家搬到这里,打算长住下去。」
「这是个好地方,山水都不错。」董父也介绍自己:「我是本地人,在钱庄当伙计。一看见你们一家,我就觉得有缘,以后咱们经常来往,大家好有个照应。」
两家的父亲都是爽快的人,谈着谈着就热络起来了,喝着茶、啃着瓜子和花生,慢慢变得有说有笑。
董军武瞅着宁泊言,发现他只是偷看自己却不说话,于是地主动问道:「你叫什么?」
怯生生的声音回答道:「宁泊言。」
「哪个泊,哪个言?」
伸出手,宁泊言在桌子上画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董军武。」
看着儿了们也开始对话,董母问宁母:「你这孩子多大了?」
「七岁。」
「哟,我这个也七岁。」说着,董母伸手揽住儿子,,摸着他的短发,「这小子很淘气,我收拾不住他,你多包涵。」
宁母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我们泊言就是不爱动,让他出去也不去。」
「那多好啊!我喜欢。」说着,董母也把宁泊言揽到身边:「哟,这孩子多俊哪!」
宁泊言有着瓷器般的皮肤、清澈的大眼睛、尖尖下巴,确实是个清秀漂亮的孩子。
「我也俊、我也俊啊!」董军武马上叫喊了起来。
大人们都笑了。
相似的生活经历、同样的生活重担让董父和宁父很快有了共同语言,聊起了男人之间的话题。
母亲们也聊开了,一时之间也就不分彼此,尽把家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提出来闲聊。
董母说道:「我家军武就是皮,光从树上掉下来,这都已经三回了。」
「啊!孩子没事吧!」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每次都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怕死的继续爬。」
董军武歪着脑袋看看母亲,又看看正望着自己的宁泊言,然后伸手拉扯母亲:「妈,妳别说了。」
「哟,这会你倒害羞了,爬树时怎么不害羞?」
「妈……」
宁泊言低下头偷偷的笑,嘴角边显出浅浅的梨涡。
董军武看到了惊叹道:「呀!你笑起来有酒窝。」
宁泊言忙地更低下头,坐着不敢动。
在一旁的董母又问道:「你们家泊言念书了吧?」看到这孩子会写自己的名字,董母猜想是上过学了。
「在老家的时候念过些书,我们是刚来乍到的,我正想着要再给他找个学堂。」
董母忙道:「那和我们军武一块念吧!城南的小学先生人很不错。」
「哦,那太好了。让两个孩子一块上学,有个伴也有个照应。」
董母又说道:「军武啊!只要一放开他就跑得没影,有泊言在,说不定能老实点,放了学就回家,省得我送去接回的。」
「那好,我也是这个意思。」
董母想了想,说道:「要是能不操心他,我呀,还正想着开春时把棉衣拆洗拆洗,把春天的夹衣补补,再收拾收拾。」
宁母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着,你到我家来弄吧,咱们两个边做边聊。」
「好啊!」
两家人兴冲冲的聊着,聊到很晚董家才提出要回家。
走到大门外时,董军武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他伸手拉住了宁泊言的手。
宁泊言乖乖的让董军武拉着,还是低下了头。
「明天我跟你一块上学。」
宁泊言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拉住小伙伴的手,好一会儿董军武才松开,跟着父母回家。
躺在床上的董军武开心地「嘿嘿」的笑,最后被自己的母亲在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才停了下来。
巧的是当晚宁泊言看着自己被握过的手,在黑暗中也偷偷的微笑。
一种叫做「友情」的东西,在两个小孩子之间悄悄地滋长。
***
猛睁开眼睛,夜色中,安静的卧室里只听的到自己细微的呼吸声。
是梦……还是那个梦。
数不清楚这是第几回了,自己、不,另一个自己,就是这么和他相遇的。
那双黑亮的圆眼睛、顽皮的笑意,是那么真实而生动。宁远可以肯定,童年的董世钧一定也有那样圆圆的面孔,黑亮的圆眼睛。
从被子里把手伸到眼前,宁远看着自己的手,现在已经感受不到曾经被握过的感觉。
在梦中,无数次的被他握住,感觉是那样的坚强、有力。
在梦中,这双手不仅仅是被握住,也曾被他温柔的亲吻过。
这太真实的梦境已经让宁远失去了自己。真的是这双手吗?宁远难过的闭上了眼睛。
——董世钧,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为什么,这段情只有自己知道,这个梦,这场长长的梦,只有自己梦到。
如果他也知道这段感情,他会过来吗?董世钧,他会来到自己身边吗?会像董军武爱宁泊言那样地对待自己吗?宁远在心中悄悄饮泣。
为什么要让自己了解这段感情,却不让他知道。
为什么,受着折磨的人只是自己。
多么不公平。
这段董世钧不知道的前世,难道又要让自己心碎,再一次为了他而情伤……可是自己为什么说「又」?为什么是「再一次」……宁远把手平放在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咚、咚……跳得好疼。
***
香岛大学一年一度的校际运动会热热闹闹的开幕了。
同时扮演着运动员和活动筹划工作小组两种角色的董世钧,终于有分身乏术的感觉了。
足球比赛的时候,董世钧代表财经学院上场比赛,今年因为有数名实力都不错的新血加入,财经学院队的实力立即大增,不复过去那种老是抱着志在参加的窘况,居然一跃成黑马,一路闯关打进决赛。最后虽然输给体育学院的足球队,只拿到亚军,但是毕竟这是人家的专业,严格地说也算不上失败,就算也可以说是虽败尤荣。
赛后一大群队员以及其它同学院相熟的校友们一起去卡拉OK庆祝,又唱又跳,玩得十分高兴。
傍晚时分,喝过啤酒的众人勾肩搭背的从店里出来,嘻嘻哈哈的笑着、说着、走着,回到学校。
一群人在校园里穿行,当要回到财经学院的宿舍区的时候,大家远远的看到了一个人——宁远身穿白色衬衫抱着像是档夹一样的东西,独自一人走在不远处。
望着宁远的背影,董世钧无端地心动。
不知是谁在一旁说了一句:「那小子干嘛老穿白衬衫,谁帮他洗呀?」
有人哄笑起来:「反正不是你。」
「若要俏,三分孝!这小子就是爱俏。」
听着大家对宁远的议论,董世钧心里有些不舒服,又不想多说什么。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宁远在学校里的名气太旺,加上喜欢他的学姐、学妹实在太多,很多男生根本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那样地排斥宁远,不屑他的行为。
又有人说:「听说他不住校,天天回家。」
「他家在哪?」
「就在宁静路,离学校很近。」
董世钧在心里说着:宁远也住宁静路,那不是和自己住在同一条路上吗?
这一群人继续往前走着,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也走了过来。
一见女生走过来,男生们不由正经起来。
女生们显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群男生,其中一个女生甚至尖叫一声:「宁远!」,随后一群人就追了上去,把宁远包围起来。
「哼!」董世钧听到身旁有人不屑的哼了一声。
宁远停下脚步和女生们说起话来。
这时又有一个女生走了过来,见了宁远也跑了上去,又说又笑,最后甚至拉住了宁远的手,姿态十分亲密。
看到了这一幕,董世钧心里不舒服极了。这小子也太、太……
太什么呢?董世钧也说不明白。
校园里谁爱和谁在一起,宁远有本事吸引众多的女生,那也是他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看不惯宁远和别人在一起呢?
「走啦、走啦!」有人嚷着,拉起大队人马快步走开。
回到宿舍里,董世钧径自去洗漱,打算休息。
重新回到屋里的时候,他发现韩吟晨一个人低着头,坐在一边一口一口的抽烟。
董世钧皱起了眉头,伸手夺过韩吟晨的烟:「早叫你少抽点了,对你没好处。」
韩吟晨猛抬起头,董世钧发现他的眼睛有点红,韩吟晨狠狠的瞪了董世钧一眼,又取出一支烟点上,低声但带着狠劲喝道:「烦呢!别惹我。」
董世钧不高兴了:「嘿,你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关心你。」
韩吟晨手臂一挥:「去,睡你的觉去,少管我。」
发现韩吟晨有些不对劲,董世钧凑过去,带着笑劝慰韩吟晨:「好啦好啦!是我错,行了吧,给你赔个礼、烟还是少抽,好不好?」
韩吟晨扭过脸,没有说话。
抬起头,求助似的看着其它的二个人,董世钧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李亚军看了看郑仕卓,发现对方也正在看自己,于是说道:「看样子你们两个都不知道。」
郑仕卓心急的追问:「那你倒是快说啊!」
李亚军轻咳一声,然后偷看一脸不快的韩吟晨才说道:「刚才那个和宁远有说有笑还手拉手的女孩叫马倩,法语系的。」
「那又怎样?」看李亚军停了下来,郑仕卓忙又问道。
「她和韩吟晨是高中同学。」
郑仕卓眨着眼睛看着李亚军,发现他又停了下来,又问道:「然后呢?」
李亚军小声说道:「这还用然后吗?你怎么这么笨!」
董世钧明白了,韩吟晨一定是喜欢马倩。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董世钧勾住了韩吟晨的脖子:「我说你啊,你也真是的,这有什么?想追就追呗,男子汉大丈夫,你几时也变得这么小气。」
韩吟晨显然有些恼火,甩开董世钧,盯着其它几个人大声说道:「我小气?你们女朋友跟别的男人手拉手,你们愿意?你们大这个方去吧,我受不了!」
李亚军用埋怨的眼神看着韩吟晨:「你说什么?人家可还不是你女朋友呢!」
「啊。」郑仕卓和董世钧都张开了嘴巴。
韩吟晨一下子不言语了,愣了一下,又低下头小声说道:「可是我喜欢她,她应该知道的。」
「闹了半天,你都还没有表白,你这是生哪门子气?吃哪门子的醋?那马倩愿意不愿意还不知道,她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管不着吧!」白担心了半天的郑仕卓,大声问道。
「但是我喜欢她,我一直是怎么对她的,她知道。」
董世钧坐了下来,拍着韩吟晨的肩:「知道又怎么样,她答应你了没?」
「没有。」韩吟晨扭着脖子说道。
「那不就得了。」
「我……」
「好啦!我知道了,咱们哥们儿一定帮你。这男未娶、女未嫁,人家公平竞争,都有机会。说不定知道了你的心意,马倩立刻甩掉宁远,扑进你的怀里呢?」董世钧对韩吟晨说道。
韩吟晨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又犹豫起来:「这,我……」
郑仕卓喝道:「别婆婆妈妈的了,喜欢就要说,你不说她又不知道,你光在这一个人生闷气有什么用。宁远是不错,你也不差,怕什么!」
李亚军附和着:「对!仕卓说的对,公平竞争,都有机会。」
董世钧在一旁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找个机会,我去问问宁远,如果他那一方没这意思,就更好办了。请他离马倩远一点,马倩知难而退,吟晨的机会就更大了。」
「对,好主意,就这么办。」
***
第二天,董世钧找了一个空闲,借口有事把宁远带到空无一人的系学生会办公室里。
宁远带着一点忐忑和期待,等待着董世钧开口。
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宁远,他的表情很柔顺,眼神中隐含着的一丝盼望让董世钧心微微颤动。
沉默了半天的董世钧终于开口了:「你认识马倩吗?法语系的。」
宁远十分错愕,他说的跟他期望的全然是两回事!
宁远马上就释然了,不然自己还希望董世钧对自己说什么。
心底里掠过一丝疼痛,宁远回答道:「认识。」
「关系很好吗?」
「大家都是同学。」
董世钧的语气不耐烦起来,他不喜欢宁远用这种官方的口吻:「我是问你,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宁远又是一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董世钧。
董世钧发现了,忙又补充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她也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
董世钧松了一口气,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董世钧在椅子上坐正,认真地看着宁远说道:「是这样的,我的同班同学韩吟晨和马倩之前是同一所高中的,韩吟晨很喜欢马倩,只是还没有表白,因为马倩最近好像和你走得近,所以韩吟晨误会了。我是来帮他问问,既然这样那就没有事了,我希望你能和马倩保持距离,谢谢你。」
宁远恍然大悟般地看着董世钧,原来他是要和自己说这个,他是要帮朋友出头。
「我想,这个我恐怕做不到。」宁远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什么?」
「我觉得你这个提议很不明智,如果马倩真的喜欢韩吟晨,我是否和她保持距离对他们的关系并无影响。」
董世钧收起了原本略显温和的表情,板起了脸,语气变的冰冷起来:「你什么意思?」
宁远扬起头答道:「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和马倩是朋友,如果她来找我,我会继续和她谈话,就是这样。」
董世钧急了,口气更加强硬:「人家两个人的事,你不要从中乱搅局,你又对马倩没意思,你干嘛不成全人家?」
听着董世钧毫无善意的话,宁远保持着平静:「你也说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你又操什么心?」
「我是朋友,促成一下不行吗?」董世钧没好声地反问。
「我不认为你现在的行为是朋友的行为。」
「你!」
宁远站了起来,走向门口:「没其他的事我先走了。」
眼看着宁远拉开房门走出去,董世钧气到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恨恨地吐出一句:「这是哪来的怪物。」
接下来的几天里,董世钧见到宁远都是脸一扭,从不打招呼。
看着董世钧的种种态度,宁远表面上平静、内心里有一股凄然。
自己和他是渐行渐远,恐怕不会再有交集。
***
知道董世钧和宁远交谈的内容之后,其它三个人都很生气。
郑仕卓愤愤地说道:「他是不是有病啊!有他这样的吗?」
李亚军只好劝人家:「算了!我看韩吟晨早点表白才是正道。」
令众人郁闷的是,在宿舍里和班里都有点肆无忌惮的韩吟晨,一遇到马倩马上就变成没有嘴的小羔羊,大家都恨铁不成钢,可又不能替韩吟晨表白。
运动会结束后的第三天,董世钧和室友四个人正打算去图书馆,突然在花坛边看到马倩和宁远在一起,看起来马倩对宁远的好感是十分强烈的、强烈到她其实是采取主动接近的。
对马倩来说,这个有着淡淡忧郁气质的男生具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令她不由的想要紧紧抓住他。
追求宁远的女孩很多也很主动,但是前后都被婉转的回绝了,这些马倩都知道,这也是她现在没有马上开口表白的原因——她打算等两个人再熟悉一点。她甚至想,说不定时间一久,自然而然地培养出感情来,或许那时是宁远开口也不一定。
看到马倩和宁远亲密在一起的样子,加上马倩那显而易见的爱慕之意,韩吟晨皱紧了眉头,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呼吸急促起来。
董世钧用力拉着韩吟晨,向两个人走了过去。
却在要走近时,韩吟晨又露出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让董世钧看了心里着急。
揪着韩吟晨,董世钧对马倩说道:「这小子有话对你说。」
马倩诧异地看了看韩吟晨问道:「晨晨什么事啊?」
看韩吟晨不发一言、满脸通红,董世钧轻轻地踢了下他的脚踝处:「你倒是说呀!」
宁远见此情形,立刻对三个人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转身要走。
一见宁远要走,马倩忙转过头对韩吟晨说道:「晨晨,要是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那下次再说吧!」然后回头叫着宁远:「宁远,等等我。」
韩吟晨露出如蒙大赦般的表情,连说:「不要紧、不要紧。」
马倩马上追着宁远而去。
等那两个人走远了,董世钧抬起腿又踢了韩吟晨一脚,但落下去很轻,嘴里气恨地说道:「别怪我不帮你,真不争气!」
韩吟晨垂头丧气的进了图书馆。
董世钧觉得事情不能这样,又把宁远约了出来,地点还是选在系学生会办公室里。
这一次宁远显然知道董世钧要说什么,没等董世钧开口他就主动地说:「你不用再说了,我和马倩只是同学,你不要误会,也请转告韩吟晨不要误会,但是你想要我疏远同学的做法,请恕我不能同意。」
「你明明对她没意思。」
宁远正色道:「这完全是两回事,作为同学,我和马倩相处融洽,我们见面说的也只是有关课业的事,现在无端地要我和她疏远,我做不到。」
董世钧瞪着宁远不屑的笑:「同学?课业?看她眉飞色舞、一脸爱慕的样子,讨论课业?谁信!」
宁远淡然的微笑:「别人信不信那是别人的事情。」
「但是你这样对待她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误导,她会以为还有机会。」
「难道你认为我对马倩横眉冷淡之后,韩吟晨就有机会?」
「你!」
宁远起身离去。
明明知道谈话会以这样的对话结束,但是宁远还是想藉此机会见一见董世钧,因为也只有这样的机会,他才见得到他。
董世钧边生气边纳闷,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谈不出什么结果来,一定是不欢而散,可是为什么宁远还愿意大老远从文学院到财经学院来呢?
回到家,坐在书桌前,宁远伏在自己的手臂上,把脸藏了起来。
董世钧,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在别人的面前一向是阳光男孩的形象,可是怎么老是对我处处针对,冷言冷语。
明明不是这样、明明不应该是这样……
***
放学的路上两个小孩手拉手走着。
董军武好奇的东张西望,看着街景提议:「泊言,咱们去听戏吧!」
「我妈不让我去。」
「那——咱们去城外玩,小河里冰化了。」
「我妈不让我自己出城,说要出去要跟着大人。」
董军武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又提议:「泊言,咱们找小三子他们玩吧!」
宁泊言依然摇头:「不,我妈说放了学就马上回家。」
董军武不高兴了,可是他并没有依着自己以往的脾气马上甩开小伙伴的手,而是问他:「你干嘛这么听你妈的?她不让你玩吗?」
「我妈说让我在家里玩。」
「为什么?」停下了脚步,董军武露出郑重的表情,看着宁泊言:「为什么?」
宁泊言抬起头,怯生生的说道:「我妈说的我就听,她总是为了我好。」
「那咱们一块玩都不行吗?」
「我不能随便玩。」
「为什么?」
宁泊言低下了头,咬住自己的嘴唇,过了一会才说道:「因为我不能跑,我跑得多了,快了心口会疼。」
董军武睁大了眼睛,然后马上靠近宁泊言问他:「真的?会疼?」
「嗯,可疼了,有时候疼的我打滚,还会疼晕过去。」
一霎时,董军武的脸上涌起无限怜惜的表情:「啊!泊言……」
含着眼泪,宁泊言看着董军武,拉住他的手问道:「军武哥,你会跟我玩吗?在南部的时候,别的小孩都不愿意跟我玩。」
董军武拉着宁泊言,往家的方向走去:「走,回家,我们回家,我陪你玩。」
这时,在董家董母和宁母正坐在炕上一起做着针线活。
看着宁母绣花的样子,董母羡慕的说道:「还是你手巧。」
「哪里,你要是有这样的细活,叫我一声就成。」
聊着天做着针线,董母说道:「你们家泊言老在屋里,真乖,也不出去玩,哪像我家那个,淘的要命!」
宁母停下了手中的针线,露出悲伤表情。
惊讶的董母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我们家泊言从小身子就不好,老嚷心口疼,给大夫一瞧,说他心口有毛病。」说着,宁母哽咽了。
「啊!」董母吓了一大跳。
宁母扯起衣襟,擦掉眼角的泪:「为了泊言,我们两个操碎了心,起初大夫说他活不长,后来看孩子一天天长大,性情又乖,我这心里越发舍不得。」
「那……不能再养一个。」董母试探着说道。
宁母摇头:「我们没那个命,就只有泊言一个孩子。这孩子一天天的长大,身子也好了一点,但是就是身体弱,只要一急、一气、一跑心口就疼,所以他也不敢淘,只在家待着,我也不让他上街,不让他出去。」
「那……大夫怎么说的?」
「后来又去看了大夫,大夫说只要这孩子平心静气的、不发脾气、调养身子,也许慢慢的就和普通人一样了。」
董母心里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宁泊言总是那么温顺。
董母安抚宁母:「既然这么着,那你就照大夫说的办,我想泊言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呀!」
正说时,董军武和宁泊言进了门。
宁母忙擦掉眼泪。
董军武拉着宁泊言上了坑,然后献宝似的把自己珍藏的玩具都拿了出来。
一个男孩的全部财产就装在一个小木盒子里:几块不同颜色的光滑石子、几个五彩琉璃球、一个铜哨,但是已经吹不响了,还有两个小木碗、两把小木勺、一面像是母亲不要了的有了裂痕的小铜镜、和一个掉了耳朵的小瓷猪。
董军武拿着宝贝,一项项的给宁泊言说着这些宝物的来由以及他们有着什么故事。
董母听着儿子的絮絮叨叨,忍不住说道:「就那么点破烂,还显摆个没完。」
宁泊言在一旁听得很入神。
对孩子来说,这些小玩意都有故事。
把五个琉璃球拿了出来,董军武把他交给宁泊言:「这送你。」
董母在一旁看了,不禁惊讶于儿子的举动,他一向视这点破烂为宝。家里不富裕,买不了什么东西给孩子,所以有点什么孩子都当成宝贝一样的收起来,今天却如此大方。
宁泊言眨着眼睛,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母亲。
「拿着吧!」董军武殷殷的说道,虽然东西他也喜欢,可是更希望能送给朋友。
董母在一旁说话了:「他给你,你拿着吧!我们军武难得大方一回。」
董军武十分的不满:「妈……」
晚上,一家人都躺下之后,董母把今天从宁母那里听到的事情告诉了董父。
董父十分惋惜:「哎呀,真是……泊言,多好的孩子啊……」
「是啊,真是可惜啊……多俊的孩子,又听话又乖。」
叹息一阵之后,两夫妇都表示以后要多疼宁泊言一些。
还没有睡着的董军武,听着父母的话,他虽然不明白宁泊言的病到底有多么严重,但是对于新认识的小伙伴,董军武心中涌起更多的怜惜和疼爱之意。
宁泊言已经这样,更加要多多疼爱他、照顾他。
董军武暗暗下了决定。
另一边的宁泊言也还没有睡着,把小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到摆好的琉璃球,想起董军武看自己时温柔的眼神,他把他最喜爱的宝贝给了自己,宁泊言露出微笑……
「小远!」
一声呼唤让宁远猛然起身。
呵……又是……梦。
伸出手来,仔细的看着,琉璃球在手指尖的凉凉滑滑触感已经没有了。
「小远。」刘淑贞在房间外喊:「吃晚饭了。」
「来了。」
宁远放下手,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