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胎儿若是不快些打掉,只怕她的性命堪忧……
令狐魄的话不断地回荡在闻人翻云的耳际,也在他心里埋下恐惧的根苗。
心疾?
怎么可能?
步履匆匆,洛华筝奔进书房,却见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后出神,甚至没有发现到她的到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
这男人也会发呆吗?这完全颠覆了她对他的认知。
她好奇的采看着能让他发呆的东西。
那不过是一碗仍冒着烟的黑色药汤,他为什么对着那东西发呆呢?
他的神情似乎还带着一丝丝哀伤,因为这样的神情,洛华筝的怒气顿时一消,但随即又想起好友浑身伤痕的模样,怒气再扬,终于她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银铃儿?”她大声的质问,却换不来闻人翻云的正视,他几乎是无视于她的存在,直到她冲到案前,他才抬头望着她。
宛若古井一般的深眸幽幽地望着她,眸中映着的是她染着怒气的脸庞。
“我们成亲吧!”他出入意表的一句话,硬生生地让她满腔的怒火梗在喉头。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这样对待银铃儿?”拒绝被他的话干扰了自己的思绪,她执意索讨一个答案。
“她妄想用李代桃僵之计阻止我们成亲,甚至害你误入险境,没要了她的命已是最大的宽容。”
即使他的语气平缓,可听在洛华筝耳里却万分的刺耳。
“你……难道不知道,她是受我所托吗?”
只要一想到好友那雪白的肌肤上交错的伤痕,她就自责,就气愤。
“就算是这样,她也难辞其咎。”一丁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他只是要找回自己的妻子,何错之有?
“你……”
“咱们择日成亲。”不顾她的怒气,他蓦地起身,几个大步绕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我不要。”
本来就对这桩婚姻和他的转变有所怀疑了,如今愤怒在心,她更不可能同意。
“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强硬的态度,坚毅的面容,显然不论洛华筝怎么说,这亲都得成。
“你……”即使近来他的举措真的怪得让人怀疑,有时甚至让她偶有错觉,认为他似乎真的对她改变了态度。“你会娶我,不过就是因为我肚里的娃儿……”
她的语气有些激动,但她的话都还来不及说完,一碗散发着浓浓药味的汤药已经递到她面前。
一时措手不及,她只能愣愣地问道:“这是什么?”
“喝!”
“为什么我要喝?”
奇怪了,不是正在谈成亲的事吗?惩么突然就要她喝药?
“我不是为了娃儿要跟你成亲的。”他现在甚至一丁点也不希望这个孩子留下来了。
破天荒的,从下向人解释的他突然冒出了这句。
“我不相信!”即使他话说得这么明确而且毫不犹豫,可是她依然很难说服自己去相信。
他的积极、他的改变,甚至是他的所有作为,几乎都是从他知道她肚里有了娃才开始的。
“你若不相信,就喝了它。”拿着汤药的手微微地抖着,要扼杀自己的亲骨肉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可是他必须,他若不这么做的话,那么他就有可能永远失去她。
“这是什么?”
“番红花熬的药汁。”
听到他的话,洛华筝立时硬生生地倒抽一口凉气。
她开设妓院,曾经耳闻不小心怀有身孕的妓女去买番红花来堕胎,那是种极为冷凉之物,一旦饮下,肚里的胎儿十之八、九保不住。
他……身为孩子的亲爹,竟然亲手端着这碗堕胎药给她7“你……”张口,无言,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坠无底深渊。
“你不是认为我是为了娃娃才坚持要跟你成亲的吗?只要你喝了它,你就可以心无疑虑的跟我成亲了。”
闻人翻云的语气沉,脸色沉,但却完全看不出任何犹豫的地方,仿佛只要她愿意跟他成亲,乖乖地披上霞帔,他可以做任何的事似的。
然而这样的毫不犹豫与坚定,却是深深地伤害了她。
她抬手,用尽所有的力气挥下,那仿佛打从心中涌上的泪水,也跟着不争气的拚命掉落而下。
他脸上的掌印有多深,就代表着她的心有多痛。
他……究竟还要伤她到什么样的地步,这辈子欠他的,难道都偿不尽吗?
“喝了它!”扬声冷喝,此刻的闻人翻云看在洛华筝的眼中,就宛若是地狱来的鬼差,不断地向她肚里的孩儿索命。
“你凭什么决定娃儿的去留,他是我的孩子。”从小就寄人篱下,外表看似坚强的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还要渴望一个真正的家。
那个家里不需要华丽摆饰。不用仆佣成群,它甚至只是个小茅屋都没关系。
只要那里有娃儿,有她心爱的男人,这样就足够了。
可是这男人竞残忍得想剥夺她的孩子,这让她怎么也无法接受。
“他也是我的孩子,既然你压根就怀疑我要跟你成亲的居心,那么就打掉他,这样你就不用怀疑了。”
“你……怎么可以?”喉头像是被塞进什么,梗着难受极了,她再抑制不住地冲上前,发了疯似地捶打着他。
面对她这样疯狂的举措,闻人翻云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安安静静的任由着她发泄自己的怒气。
直到她打得累了,加上过于激动,一阵阵强烈的晕眩跟着袭向她。
“不要让我恨你。”这是她唯一,而且渺小的要求了。
长久以来,不论他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情,她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心中埋下恨的种子。
不愿恨他,因为知道他已经有着满腔的愤恨与不平,她不要他们之间到头来唯一能剩下的只有恨。
她是多么的恐惧他的恨,所以宁愿用尽方法也要逃离,就连最好的姊妹也不惜拖下水。
可他却总是在逼着她恨他,为什么?
“我不会让你恨我的。”
“那就不要逼我打掉孩子,我从来没想过拿他来胁迫你啊!”
她虚弱的话语夹杂着卑微的恳求。
那哀伤的模样彷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硬生生地烙进他的心坎里。
心痛用着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他的血脉中窜流着,他甚至觉得四肢百骸都泛着让人无法接受的痛楚。
但他唯一能做的是咬牙忍下来,即使承受着她的误解,他也不愿为自己辩解。
面对着她的哀哀恳求,向来顶天立地的闻人翻云却有种想要逃避的心情。
她会恨他的!
从她那脆弱的眼神中,他看得出她的警告和决心。
深吸一口气,他努力抑下心头的痛楚,薄唇轻缓地开阖着,“我必须这么做,即使你会恨我。”
“你……”听到他坚定的答案,洛华筝心痛难当,再开口时,虽然她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可却茫然得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似的。“我、会、恨,你、的!”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像是用尽所有的力气说出这句话,然后她便整个人虚软地滑落地面,一股前所未有的疼痛更在她毫无防备之际袭向了她。
一张因为气愤而红润的脸庞倏地刷白,一口气甚至喘不过来。
“你……”见到她的模样,闻人翻云神情蓦地转为惊骇,忙不迭地窜至她的身侧,将她密密实实地护在怀中。
“别怕……我带你去找魄。”
扬声喃喃地安慰着她,透着衣裳,洛华筝竟然感觉到他浑身似乎泛起抖意。
他在害怕?
为什么?
“你……”窝在他的怀中,汲取着独属于他的气息,感受着他的惊惧,她的心仿佛也跟着紧缩起来。
他……究竟在怕什么呢?
在剧痛的浸袭下,那逐渐涣散的意识最后只剩下这个问题。
“你说什么?”
所有累积的情绪在令狐魄开口之后,一古脑的倾泄而出,闻人翻云甚至疯狂到毫不客气地一手揪起好友的衣领,怒目而视。
“我说……太迟了。”
“你的意思是……”迟疑的语气。眼中充塞着浓浓的不敢置信,他瞪着好友,不敢相信这句话会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她的情况恶化得比我想像中要来得快,所以就算现在把胎儿打掉,也未必能够保住她的性命,而且还可能加速她病情的恶化。”
心疾,一向是怀孕女人的大忌。
以前她从不曾有过心疾的症状,所以令狐魄压根没想过她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直到这次,因为要替她解毒,他才惊觉到她的心脉是那么的微弱,这种情况只怕是受到腹中眙儿的拖累。
“这……”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闻人翻云听到好友的话,颓然地重重滑坐在椅子上。“不可能的,一定有方法的。”
“现在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以药养气,尽量养壮她的身子,好让她能撑过生子时的痛苦,至于其他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令狐魄中肯的话就像是一记丧钟重重地敲进闻人翻云的心里。
原来,一个人从脚底凉到头顶甚至不用眨眼的时间,此刻的他就像置身在万年的冰窟之中,向来灵活的思绪就连运转也不能。
他只能呆愣愣地望着她雪白的容颜,脑海中唯一还能存在的字眼就是——太迟了。
尽人事,听天命!
何时,他闻人翻云的命运也要由天了?
“真的没有任何方法了吗?你该知道的,饶是倾尽闻人家的家产,只要能救得了她,我也不会皱个眉头的。”
“我知道你爱她。”望着好兄弟这副模样,饶是一向玩世不恭的令狐魄也再笑不出来,对于好友的沉痛感同身受。
虽然他是鼎鼎大名的鬼医,总能向阎罗王抢人,但这次华筝丫头的症状却太过棘手,再加上要是出了一个什么差错,他真怕闻人会发狂,所以压根就不敢轻举妄动。
“绝对不行!”闻人翻云失神地喃喃自语着。
他好不容易才弄清楚自己的心思,都还没来得及让她明白,他绝对不可以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
就算得要和阎罗王抢回她的命,他也绝不放手。
“魄,你该知道在孩子与她之间,我的选择永远是她,所以不管在什么时候、任何情况,只要能救她,那么即使舍弃孩子也没关系。”
望着好友沉痛的表情,令狐魄知道这是个多么艰难的选择。
一个是亲生的孩子,另一个是挚爱的女人。
像闻人这样的男人从不轻易言爱,可却用行动表示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她还重要。
热泪悄然从那苍白的颊畔滑落,然后消失在锦被之中。
原来,在一阵的折腾之后,洛华筝早自迷蒙中悠悠醒转,她还来不及伤悲他对她的无情与残忍,便听到他那不再有掩饰的声音。
一切都是因为她吗?
是她误会了他的残忍。
他……怎么可以这么的卑鄙!
在她以为他是全天底下最恶劣的男人之后,又让她发现他其实是那么的用心良苦。
总被她小心翼翼收藏的爱意宛若冲破堤岸的洪水,再也抵挡不住地倾泄。
曾有的怨慰和伤害电在这一瞬间被消弭,虽然紧闭着双眼,可是她却彷佛可以看到他面容上的沉痛。
那个傻瓜呵!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