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风,你小子也有今天,这次真是不虚此行,有好戏看了!”一名男子愉悦地说。
“展颜,你少幸灾乐祸,你看亭风现在不慌不乱,还有闲情逸致作画,可见他已经想到对策了。”对话中有女子的嫣语。
“他现在投鼠忌器,被对方缚住了手脚,即使有法子,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
“是吗?要不要咱们打一个赌……”女子话音未落,忽然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乔心,不禁怔住。
刚才还大笑的男子,表情也顿时凝住,两道目光定定地投射在她身上,室内的气氛霎时尴尬而诡异。
花亭风正在作画,笔墨一点一点润染在那幅一直未完成的仕女图上,图中,空白的爱妻容颜此刻居然有了一些眉目,清秀淡雅地,只勾出一个轮廓。
他发现了四周气氛的冷凝,狐疑地转身,瞥见乔心的一刹那,眼神中掠过一丝惊慌。
“参见王爷——”尽管对于这三人的反应十分疑惑不解,乔心却仍故作镇定地垂眉上前,半跪于地,“奴婢前来奉茶。”
“你……”花亭风笔尖一抖,“谁叫你做这些事的?”
“回王爷的话,因府中来了贵客,下人们都忙得不可开交,乔心闲著也是闲著,便帮厨房做一些端茶送水的活。”事先想好的谎话说得十分流利。
“亭风,你这小丫头是新收的吗?以前怎么没见过?”方才朗笑的男子经过片刻怔愣,又恢复了笑颜,意味深长地问。
乔心悄悄抬头看他。
他,便是当今南周国的天子穆展颜吗?好一张年轻的脸庞!
在她的想像中,做皇帝的都如戏文里的老头子,长须一大把,没想到居然如此英俊年少……
站在南周帝身边的,便是皇后青旋吧?
据蓝姊姊的描述,这应该是一个张扬跋扈的女人,然而,看著那身淡淡的绿纱裙,却如水边西子一般,周身只透出一股温和的秀丽,并不骄气逼人。
不一样……眼前的一切,跟她预想中的,太不一样了。
“好一个标致的女孩子!”青旋毫无架子,亲手扶乔心起身,对著她上下打量,满眼是亲切的笑意,柔柔问:“你给我们沏的是什么茶呀?”
“是……是红枣茶。”乔心心怀疑惑,低声答。
“红枣茶健脾养颜,我最喜欢了,来,让我先尝尝。”她端起一盅便递到嘴边,刚想饮下,忽然蹙了蹙眉。
糟糕!难道她发现了什么?乔心心中一惊。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苏青旋只犹豫了一刹那,便将那茶全数饮入嘴中。
“哎呀,好久没喝到如此可口的红枣茶了,比京城的还好喝呢!”绢帕抹了抹唇,苏青旋赞称道,深邃的目光直盯著乔心,“姑娘,这茶是你煮的吗?”
“不,是厨娘煮的,我只是负责送来而已。”做贼心虚,她一阵紧张。
“正巧,我吃药的时间也到了,这里还有一盅红枣茶,就一同让我喝了吞药丸吧。”青旋接著说出更令乔心惊愕的话。
“不不不……”天啊,连喝两盅加了泻药的茶?岂不把肚子掏空?她原只想给花亭风一个教训,并不打算搞出人命啊!乔心连连摆手,又不知该怎么劝阻。
“怎么?”青旋侧睨她,“舍不得让我全喝光呀?”
“那位客人还没喝呢……”乔心不安的朝穆展颜的方向看了看。
“阿怡,你哪里不舒服吗?”听到刚才的对话,穆展颜顿时变了脸色,一时脱口唤出妻子的旧名,“吃的什么药?怎么没听你说过?”
“没什么事,不过昨日略染风寒,服一颗药丸就好了,知道你会担心,所以没敢告诉你。”她笑著敷衍夫君两句,转身吩咐乔心,“我相公他不喜欢喝红枣茶,叫厨房另给他沏一壶龙井清茶来就行了。”
“你真的没事吗?”穆展颜仍旧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
“啰唆!”青旋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从锦囊里拿出一粒红丸,就著另一盅泻药一饮而尽,看得乔心心惊胆战。
“奴婢这就去厨房让他们沏壶龙井来……”脚一拔,她直想溜。
“等一等!”一个声音忽然扬起。
“啊?!”她差点跌倒。
花亭风终于搁下画笔,转身望向她,静默片刻后,发出令她意外的号令,“你既然这么喜欢做端茶送水的活,不如从明日开始,负责送饭去西郊吧。”
“送饭?”她脑子嗡嗡乱响,“送……给谁?”
“我。”他吐出一个清晰的字。
“呃?!”他这是什么意思?让她从此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吗?为什么忽然作出如此决定,难道刚才他发现她心怀不轨、要亲自盯著她?
或是从明日起他又要住到西郊去了吗?怎么可以扔下这满屋尊贵的客人,独自跑到西郊去呢?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在乔心心里得不到半点解答,惟有唯唯诺诺地点头,这盘对弈的棋,只能暂时走一算算一步了。
然而更令她惊奇的事情还在后头——原以为皇后饮了那两盅掺了泻药的茶,今夜定会闹得整个王府人仰马翻,然而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半夜,东厢房里仍旧安然如常,毫无动静。
青旋好端端的,半点腹泻的症状也没有。
她皱著眉在房内踱步。不对啊!明明见皇后饮下了全部茶水,怎么可能安然无恙?难道……是那包泻药有问题?
难道,昨儿在街上买到的是假药?!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否则解释不通!
她不由得捶胸顿足,悔恨自己贪一时便宜,在街上随便买东西。
下次再做这种大事,一定要请蓝姊姊为她准备药品,再也不能擅自行事,现在卖假货的人实在太多了,哼,可惜了她的二两银子。
***
乔心从未到过西郊,只听人们说,西郊没有任何美景。
但当她亲眼看到这儿的一切,才发现人们说的完全不对,这儿是没有花鸟石林,却有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还有明晃晃的溪流依山而下,配上和煦的清风,令人心旷神怡,凡愁即消。
乔心提著盛满饭菜的篮子,沿著田埂,蹦蹦跳跳地来到西郊别院。
她本以为这儿是一座华美的庄园,不料一见之下,不由得有点目瞪口呆。
这儿,不过三五间茅舍而已,寻常得仿佛农家。
茅舍前,水田边,有一人身披蓑衣正在忙碌,她上前,有些犹豫的启口,“喂,请问西诚王爷是住在这儿吗?”
不会是她走错了地方吧?
“你总算送饭来了,我快饿死了。”那人转身一笑。
“王、王爷?!”乔心差点摔到田里去。
眼前这个身披蓑衣,貌似农夫的家伙,就是平日里风度翩翩的花亭风吗?
“愣著干什么?我这个样子很奇怪吗?”挽著裤脚,花亭风叉手立著,咧开嘴笑。
“嗯,王爷这个样子很……平易近人。”想了半天,她总算想出一个比较贴近的词。
“你来得正巧,瞧瞧我的大作!”他兴高采烈地指著一台怪模怪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乔心好奇地打量。
这玩意儿儿像一个很大的木桶,盖子上却有一根长长的柱子,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令人匪夷所思。
“这是水车。”花亭风解释。
“水车?”她睁大眼睛,“王爷,您别骗我了,水车是有轮子的,可这个……什么也没有。”
“它的作用相当于水车,都是汲水用的,把水从低处送到高处,灌溉农田。”
“既然已经有水车了,何必还要这玩意儿?”
“可是干旱时节溪河水量少,水车完全不能转动,发挥不了功用。”
“那就用风车嘛,风车也可以带动轮子汲水的。”
“万一到时候也没有风呢?”
“那……可以用牛或者驴来拉呀,我以前见过没有风、水又少的地方,不少百姓都用牛和驴来拉轮子,照样可以汲水。”
“牛和驴力量有限,况且也不是家家户户都买得起牛和驴的。”花亭风摇头反驳,“我就是要造一样既便宜、功用又大的东西,让百姓们一年四季都不用为灌溉的事发愁。”
“那样东西就是这个木桶?”乔心越发觉得奇怪,“这……怎么用呀?”
“很简单呀,只要把盖子上的这根柱子压下去,桶底的水就会自动升上来,这是因为桶里有气,气的力量不可小视,能带动水,到时候我们把桶装在溪河的低处,再在桶边装几根管子,连于田中,水便可被送到高处的田里,同样的原理,还可以用来汲取井水呢!万一遇上大旱,也能汲取地下水来浇田,岂不一举多得?”他很为自己的发明自豪。
“气?什么气?好端端的,桶里怎么会有气呢?”
“这世间有一种看不见摸不著的气,隐藏在我们身边,只要善加利用,可以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这好像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一时之间我这个小丫头也不明白……”皱著眉,她似懂非懂,“我只想知道,王爷您怎么好端端的却跑到西郊来研究什么气了?”
“因为我是北梁国叛徒呀。”他仍在笑,不过笑中却抹上一丝淡淡的涩意。
“呃?”这……这跟他是不是北梁国的叛徒有什么关系?
这家伙也够奇怪的,哪有人承认自己是叛徒?别人做了类似的事,瞒都瞒不及,他倒好,坦坦荡荡承担罪名,而且还是在她这个不太热的小丫头面前。
“你应该听说过我是北梁国的叛徒吧?”他又道。
“啊?我……”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的确听说过王爷您是北梁人……”
“我不仅是北梁人,还是皇后的侄儿,‘西诚王’这个封号,本是我在北梁的封号,后来我投靠了南周,南周帝便赏了同样的封号给我,也算是对我的一种体谅。”花亭风脱掉蓑衣,坐到田边,目光望著远方,“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祖国吗?”
“呃……”乔心咬咬唇,“想必是那北梁国很不好,所以王爷您弃暗投明吧?”
“自己的国家不好,应该去设法改变,而不是背叛它,何况,北梁国也没有那么不堪。”
“那……王爷您总不会是为了荣华富贵吧?”她吐吐舌头。
“我是为了一个女子。”他幽幽道出答案。
“为了王妃?”她脱口而出。
“还会有谁?”他深深地望向她,点头。
既然为了蓝姊姊连自己的国家都背叛了,为何还要杀她全家?
这个男人,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为何这话中藏有许多矛盾?
可他的眼神、他的语气,又不像是在撒谎……
“我虽然背叛北梁,投靠南周,却发誓不在朝堂上为南周献计,这也算是表达我对故国的歉意,南周帝体谅我左右为难的心情,赐了乐阳给我,让我远离京师。不过,我虽远在乡野之地,却也不能一辈子当个避世的懦夫,总要想些法子,为天下百姓做一点事……”
“所以王爷您就发明这个抽水的木桶!”乔心恍然大悟,拍手道。
“对,”见她如此明了自己的心意,他微笑地答,“治国之策或许对一邦有利、对一邦有害,可这灌溉农田的水利工具,无论放在哪个国家,都是有利的,我要做的,就是对全天下百姓都有利的事——无论是北梁还是南周。”
乔心刹那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有暖暖的感动。
她不懂什么大道理,亦对政治一无所知,可她知道,眼前男子所说的一切,如果真是他的肺腑之言,便值得她钦佩。
奇怪,蓝姊姊口中的花亭风不是一个阴鸷、狠毒、杀人叛国无恶不作、大节小节全失的奸邪之徒吗?
为何她亲眼看到的,却是如此胸襟豁达、见识不俗、心系苍生又气度不凡的温柔君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过两天我京城的‘朋友’会来瞧瞧这个抽水的木桶,”花亭风又道:“希望展示的时候不要出什么错。”
“怎么,您京城的朋友也知道你发明这样玩意儿?”
“对呀,其实这样东西是在他的帮助下完成的,之前,他可请了不少精通农具的工匠帮我呢,呵呵,还资助了我许多银子研究此物。”
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花亭风要抛下贵客跑到西郊来了——他是为了在向南周帝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之前做最后的测试,以确保机器不要出什么错,之后,这样新鲜玩意儿便可以借南周帝之手推行至天下,利国利民。
可万一失败了呢?南周帝会责罚他吗?
***
天空中压著一片低而厚的乌云,仿佛随时会渗出雨滴,压得人喘不过气。
乔心推开窗子,望著西郊的方向,本应该开心快意的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眼里满是担忧。
虽然一直对自己说,目前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天经地义的,花亭风有负于蓝姊姊,所以她替姊姊报仇,无论做什么都不嫌过份,可今天,第一次,她怀疑自己做错了……
南周帝今日要携皇后到西郊去欣赏那台新鲜的汲水玩意儿,可她知道,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因为东西,已被她悄悄破坏了。
花亭风曾告诉她,那玩意儿若想汲水就需要有气,昨儿,她趁看守不备,在木桶下端戳了好几个洞,如此凝气四泄,水便汲不上来了。
这次南周帝为了这件汲水的玩意儿,出钱出力,还抛下国家大事,千里迢迢来到乐阳一观,若到头来发现它全无用处,会怎样?
轻则一定是龙颜震怒,把花亭风斥责一番,重则……说不定会丧失对他的信任。
让他受挫,本就是她与蓝姊姊计划中的一部份,现在计划成功了,她本该高兴,可此刻……为何她忧心忡忡、深感愧疚?
她自问就算再无知,也知道若那汲水机研制成功,终归是利国利民的功德一件,因此她跟蓝姊姊实在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就置天下百姓于不顾,造此罪孽……
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
她昨夜一夜未眠,今晨起身便在房中徘徊,长吁不止,心里好像被塞著一大团棉花,难受极了。
“乔姑娘!乔姑娘!”忽然,余嬷嬷在门外唤她。
“嬷嬷,有什么事吗?”推开门,看到对方一张焦急的脸,便知一定有事发生。
难道,南周帝已经看到了那架令他失望的机器,花亭风遭受责罚了?
“乔姑娘,你快去东郊的林中看看吧,王爷在那儿呢!”余嬷嬷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东郊?王爷不是应该在西郊吗?”
“唉,此事说来真头疼,今儿王爷京城的朋友说要到西郊去看王爷研制的一件什么玩意儿,孰料在那儿等了半日,仍不见王爷的踪影,派人回来一打听,王爷的贴身小厮竟说王爷到东郊去了。”
“好端端的,王爷跑到东郊去干什么?”乔心诧异。
“据说是有人在东郊的林中看到一种罕见的虫子,王爷一听见就跑去了。”
“虫子?”她惊得差点跌倒。
这个花亭风的脑子进水了吗?把正经大事搁在一旁,却跑到东郊去看什么虫子?
“乔姑娘,快去劝王爷早些回来吧,否则,他京城的朋友该等得不高兴了。”
“好,我现在就去!快叫小厮领路!”她想也没想的马上点头答应。
天上响起轰轰的雷声,乔心乘轿时,顺带携了一把伞,才到东郊林中,这伞便派上用场——雨哗哗地下了。
正值春夏之交,天气并不冷,可这林中有一股鼹飕的风,配合著这倾盆大雨,侵入人衣,使得乔心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然后,她终于看到了花亭风。
他此刻的模样叫她大吃一惊,比那日在田问看到他身披蓑衣时更吃惊。
只见他半蹲在泥里,双目直盯著地上的某个地方,任由大雨打在他的身上,却一动也不动。
雨水打湿了他的面庞,渗透他的衣襟,污泥溅满了他的鞋袜……在乔心印象中,一向是那样从容微笑著的王爷,此刻竟显得颓丧,仿佛大雨冲垮了他所有的意志一般。
可她知道,他的意志并非是大雨冲垮的。
“王爷……”走到他身后,替他撑起一把遮风避雨的伞,她轻轻唤。
“你来了,”他似乎知道是她,微笑重新浮于脸上,不过,却是涩笑,“来,帮我数数这虫子背上的圆点有几颗,我数了又数,有点眼花了。”
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虫子,竟让他痴迷至此?
乔心好奇地随他蹲下来,看著那些爬来爬去的小家伙。
虽然空中有雨,虫子仍安然藏于石缝中,没有被这电闪雷鸣惊动。
那不过是一些普通的瓢虫,背部的壳上点缀著几颗圆点。
“九颗,”算了算,她回答,“是九星瓢虫。”
“真的是九星吗?”花亭风喃喃道:“你看清了,不是八颗吗?”
“呵,”她不禁失笑,“王爷,您能研制出那么有学问的汲水机器,可对于世间的寻常事物,怎么一窍不通呀?”
“我怎么一窍不通了?”
“世间是没有八星瓢虫的,有七星、九星、十三星甚至十四星,可就是没有八星。”
“真的没有吗?”花亭风难过得一张俊颜都变了模样,“真的没有吗?”
“可能……奴婢见识窄浅,没有见过吧。”不忍让他过于伤心,她不得不安慰。
奇怪,这个男人怎么这样在乎瓢虫有多少颗星?
“以前有人跟我说,如果能找到八星瓢虫,便可以实现自己心中的愿望。”他抬起头,泪光隐忍的眸子凝望著她。
原来如此……他抛下家国大事,冒著失约欺君的危险,为一只小虫子如此牵肠挂肚,原来,还是为了他的爱妻……
既然甘受如此的折磨,又何必犯下当初的错?
“王爷有什么实现不了的心愿吗?”那双眸子让她的心震动了一下。
“你猜一猜。”他不答,只是定定地看她。
“莫非……是希望王妃能早日回来?”她轻轻问。
“看来我这个愿望是实现不了了,”他自嘲的勾起唇,“如你所说,世上没有八星瓢虫。”
是呵,他这个愿望的确难以实现……杀了蓝姊姊一家,还能指望得到原谅吗?
就算蓝姊姊再爱他,也不可能容忍一个杀父弑母的仇人吧?
而且就算蓝姊姊能尽释前嫌,与他重新在一起,那段不堪的记忆难道就真能永远抹灭?两人之间隔著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又怎能快乐幸福?
“乔心,如果真能找到八星瓢虫,你可有什么心愿想实现?”他忽然反问她。
“我?”怔了一怔,低头寻思片刻,她嫣然一笑,“我这个愿望说出来,您会笑话的。”
“我发誓不笑,你且说来听听。”
“我……我想吃‘大肚糍粑’。”
“什么?”花亭风满脸愕然,“什么东西?”
“大肚糍粑,是一种很好吃的点心,圆圆的形状,糯米做的皮,其中塞满各式配料拌成的馅,有香菜啦、碎肉啦、粉丝啦,花生啦、芝麻啦……因为皮薄馅多,故名大肚糍粑,吃的时候用骨头汤煮熟,配上卤汁,实在是人间美味!”她舔舔嘴唇,“我以前在家的时候,姊姊就常常买这种点心给我吃,一天不吃我就茶饭不思、夜不能眠……”
“你这个好吃鬼!”他顿觉哭笑不得,“我问你有什么人生理想,你却在这里跟我说什么大肚糍粑,好没出息!”
“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天天吃大肚糍粑呀!”她耸耸肩,“我本来就是一个没出息的小丫头。”
“如此也好……”他骤然一阵沉默,随后轻轻叹一口气,“简单一些,也容易快乐一些。我倒希望你能永远如此。”
“希望我永远如此没出息?”乔心朝他扮个鬼脸。
“希望你能永远如此无忧无虑……”他眼中难过的神情不知为何再次涌现,却又像怕她发现,俊颜稍稍侧转,避开她的目光。
“王爷!王爷!”守在林外的小厮这时奔跑过来,打断两人的谈话。
乔心也很庆幸这对话被打断了,不知为何,她很不愿意看见他这种难过的神情,这样的神情好似会传染似的,直蔓延到她的心里。
奇怪,他不快活,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为何要对姊姊的仇人如此心软?她实在太没出息了。
“什么事?”花亭风清了清嗓子,对那小厮问。
“王爷,这雨越发下得大了,天也快黑了,附近的山泥说不定会坍塌,咱们还是早些回府得好。刚才管家传话过来,说您京城的朋友也已经回府了。”
天快黑了吗?乔心抬头看看空中,无奈林叶密遮,只看到一片灰蒙墨黑的绿色,半点亮光也不见。
“王爷,咱们的确该早些回去,那八星瓢虫倘若真隐匿在这林中,改日再寻也不迟。”她也跟著劝。
说真的,今天她还真有点感谢那只不存在的小虫子,若不是它,花亭风也不会跑到东郊来,那么南周帝可能早就发现那台被她破坏得无法运作的汲水机了吧?
如今花亭风没去赴约,机器自然无人会操作,南周帝至多怪他让自己空等,却不会怪他无能,何况,看在他对自己亲亲表妹一片痴情的份上,皇帝或许连这一场空等也会一并原谅呢……胸口微窒,她勾起一抹比哭还丑的自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