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个月前他带着鲁记旗下所属的商号秘密北投,为的是在孝文帝治下平平安安地生活,可谁知……
小女仲玉年仅十六,又何忍见她红颜夭亡;而大女——一想到姬冰玉,鲁老爷就想起姬蓝临终时的叮咛。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让冰玉去做那个见鬼的秀女!
看看桌上仍然空白的名册,鲁老爷的手抖了:什么建朝以来对汉人最大的荣耀,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为一个死去的老女人做陪葬!要他的女儿去为太后殉葬,他做不到!“老爷……”一只手攀住了他握笔的手。
鲁老爷回头正触到妻子淑敏一张哀愁的脸。
“就不能再想想办法了吗?”看到丈夫绝望的脸,鲁夫人攀住丈夫的手终于滑了下去:两个女儿,一个是她十月怀胎的结晶,而另一个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可十几年的抚育情深,她也割舍不下呀!
“老爷,不要呀……”她哀哀地哭倒在丈夫怀里。
鲁老爷无可奈何地叹气了,他也曾为这明知不可为的命运抗争过:这两天里他送了无数奇珍异宝给那些北魏权贵,只求他们能在孝文帝前说句好话;也曾冒雨去佐政王府,希望那最有权威的佐政王能网开一面。可是……
眼见着最后的期限就要到了,名册若不按时交上去,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名呀!即使他不在乎他们夫妇的性命,可蓝家对他有再造之恩,而冰玉是恩师唯一的血脉呀!鲁老爷推开妻子的手,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名册上写下几个颤抖的字。
这时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爹爹”,一个娇小的身影“飞”进了书房。
“原来是仲玉呀,这么早就回来了?点灯好看吗?”鲁老爷爱怜地问这个娇憨的小女儿。“还说呢,人挤死了,走得我脚都酸了。”鲁仲玉扑进父亲怀里撒娇,“都是您不好,总不陪我们去!”
“玉儿……”鲁夫人正要开口责备,却忽然想到这个承欢膝下的小女儿就要永远地离开自己了,忍不住垂下泪来。
“娘,您怎么了?”鲁仲玉急了,“是玉儿不乖惹娘生气了吗?”
“娘眼里进了沙子。”鲁夫人拭泪掩饰,“冰玉呢?”
“女儿给爹娘请安。”姬冰玉正好走进书房。虽然奇怪不识字的母亲居然会在书房里,但也没有露出太大的情绪。
“累了吗,快去歇着。”鲁夫人忙着拭泪,而鲁老爷则急着把仍墨迹淋漓的名册收进书桌。“是,女儿告退。”姬冰玉收回目光,以大家闺秀该有的典雅退了出去。“非得回房吗?”鲁仲玉舍不得离开母亲温暖的怀抱。
“你这孩子……”鲁老爷正想训斥小女儿的不懂规矩,却黯然想起了书桌里的名册。也罢,就趁着还能纵容再纵容一回吧!
才五月而已,小荷已显出了它尖尖的小角,现在正有一只淡绿的蜻蜓在上面驻足。五月的代北平城风和日丽,可鲁家却并不如外表一般平静呀。
姬冰玉斜倚着栏杆对着那只蜻蜓出神。
难道——正如外界传闻的,皇帝真的要她们姐妹中的一个去做老太后的殉葬品?而那份写着“鲁仲”二字的名册是不是代表父亲最后的抉择?
虽然仲玉的娘亲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可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她又何忍见她们骨肉分离?姬冰玉怔怔地……
这五天来,登门道贺的人接连不断,同几天前鲁老爷求告无门四处碰壁的窘境截然不同。“殊荣”,每个来道贺的人都说这两个字,可有谁知道他要的只是一家骨肉团聚。本以为生两个女儿日子可以过得安稳些,至少不必担心服兵役徭役。可谁知正应了“天妒红颜”这句话:在南边,是冰玉的美色让那个权倾当朝的狂人不择手段地想要夺取;好不容易来到了北边,却又……
虽然心中悲凄,可鲁老爷仍强打精神去应付那些造访的达官贵人,因为任得罪了哪个,鲁家都承受不起呀!
好象挨了一辈子才挨到晌午,络绎不绝的宾客少了。把一切交给他的弟子兼管家宫奇后,鲁老爷终于能如愿坐在他的太师椅上。然后他想到:一整天都没有看见仲玉那野丫头,连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冰玉也一大早就不见踪影。鲁老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想看见她们姐妹一起承欢膝下恐怕是不能够了。“老爷。”
鲁老爷抬头,是宫奇。“有事你处理了就是。”他疲惫地道。
“可是——”宫奇面有难色,“是那位萧爷……”
萧启远?!
鲁老爷又惊又怒,这个狂人怎可能会追到代北平城来?
“赶他走!赶他走!”他失态地叫道。他决不允许这个狂人像以前那样追猎他的女儿!“难道你就不想救女儿了吗?”苏绣的门帘掀起,进来的是南齐梁侯萧启远,和他的贴身保镖萧南。
“你这个登徒子……”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鲁老爷恨不得冲上前去扼死这个曾想强娶冰玉的无耻之徒。
“听说尊夫人急病了。”萧启远表情泰然,齐魏之间的邦交是鲁家唯一的生机,这回她一定逃不了了!
“不劳阁下过问!”鲁老爷嫌恶的话才出口,听到消息的鲁夫人就在丫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萧爷,求你……”看见萧启远鲁夫人似乎看见了希望,情急之下她挣脱了搀扶她的丫鬟,径自扑向萧启远。“你是唯一能救我们女儿的人了!”
“淑敏,别这样。”鲁老爷扶住妻子。
“可是……”鲁夫人泣不成声,“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呀!”
“淑敏!”鲁老爷责备的话因为一声意外的碎裂声而停止了。
所有的人因这声破碎声而回头——冰玉!
气氛一时凝住了。
原来……原来在她视为母亲的这个人心目中她和仲玉还是有区别的!姬冰玉无力地靠在雕花的门柱上,泼了一地的是她想要端给母亲的补药。她的心好痛!
过了好久她才看清,原来地上碎的不过是只碗而已,她的心并没有真的碎在地上。“是你!”萧启远再次迷失在她的容光里,忍不住回想起初见她时的情景:那是一年前,在江南的一场庙会里,她的容光醉了他的心。从此他不可救药地卷入了对她的迷恋里,顾不了自己已有三妻四妾,执意地要她。谁知她却一直拒他与千里之外,更在三个月前合家演出了一场失踪记。
再次打量姬冰玉高挑的身子,萧启远露出一抹满含欲望的微笑:这个女人该打上他的烙印!不过一如从前,他这曾迷倒无数江南佳丽的醉人微笑在姬冰玉面前再次失去了它惯有的杀伤力。
“侯爷说完了吗?如果侯爷已经说完了,就请离开吧。”姬冰玉不带一丝表情地下逐客令。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萧启远的脸色一凌,不过他立刻就控制住自己的怒气:等她成了他的所属品,她会学会该怎样尊重他!“要我走很简单,只要鲁夫人开口。”他是吃定了鲁夫人的爱女心切。
“……”看看丈夫,又看看长女,想起命在旦夕的小女儿,鲁夫人终于“扑通”一声给女儿跪下了了。“冰玉,娘求你了……”
“娘,”鲁仲玉正好跑进来,一见娘亲直挺挺地跪在姐姐面前,一下慌了神,“发生什么事了,您别跪着呀!”
“玉儿,我们一起求你姐姐!”鲁夫人不由分说,拉着女儿一起跪下。
“淑敏,不要为难孩子……”鲁老爷唉声叹气的。
“姐,你就先答应娘吧!”不知情的鲁仲玉则急得直喊。
闻言姬冰玉一脸的惨白。
只有萧启远微笑着看着这一屋子的混乱。
“女儿不孝。”沉思了片刻,姬冰玉缓缓地跪下,无言地卷起左臂的衣袖:洁白的上臂有一颗娇艳欲滴的龙形守宫砂——这是守贞秀女的标志。
“冰玉……”在场的人人人震惊,鲁老爷更是……
“小妹与佐政王府的统领宇峒宇大人真心相爱……”姬冰玉的声音云清风淡,只是她的嘴唇已被自己用力咬得鲜血淋淋,“请爹娘原谅女儿擅做主张,爹娘就……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冰玉,娘也不愿失去你……”鲁夫人再次泣不成声,鲁老爷则干脆傻住了。只有一头雾水的鲁仲玉不解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可谁也没有心思解答她的疑问。
“我们走!”愣了片刻之后,萧启远带着保镖拂袖而去。
“请原谅女儿暂时告退。”虽然如愿赶走了萧启远,可姬冰玉心里却没感到快乐,她勉强挤出的笑容惨淡。
“姐姐,你等等我……”鲁仲玉急着也追出去了。
“老爷、夫人……”不久以后宫奇的闯入打断了书房里的寂静,“宇家来提亲了!”这一天正是五月二十一,鲁二小姐的婚事就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定了下来。
当佐政王拓跋扈狩猎归来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
拓跋扈的手轻轻地抚过仍横于鞍上的赤狐,脸上掠过一丝满意的笑:为了追猎这只赤狐他足足奔驰了四百里,甚至在最后的关头被垂死的赤狐咬伤了手,不过——当手触到这柔软的赤红色皮毛时,那种满足感已极大地开解了他先前的不悦。先前他曾一度想把这只赤狐驯作宠物,不过——得罪他的东西岂能安然存于世上?
跨入佐政王府后,拓跋扈发现他这一天的忙碌仍未结束:孝文帝下召宣他入宫。听到拓跋宏的宣召,拓跋扈一向冷峻的脸上不由泛起一丝堪称温柔的笑意。他只比当今皇帝大了一岁,可辈分却大了一辈。二十六岁的孝文帝拓跋宏与二十七岁的他彼此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早在文明太后掌权时拓跋扈就深得太后信任,而今更在孝文帝驾前隐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势。他不但掌握着财政大权,更一手训练了骁勇的白虎军成为北魏的军事支柱。不知是马跑得太快了,还是——拓跋扈觉得这夜的风有些热,敞开衣衫,他忍不住长啸出声。
就在三天前有密报说,大魏派出的两队沟通丝路的商旅都遭到了盗贼的洗劫。当时他就决定亲自去会会这已经让大魏商旅折翼数次的大漠盗匪绿云寨。也就是说再过几天他就可以抛开挑选贞洁秀女这件烦琐且无聊的事,尽情地驰骋在沙漠上。
一想起即将成行的征讨,拓跋扈觉得全身满缢着一种力量。靴尖在马腹上轻踢,疾风中他忍不住大呼:“绿云寨,你等着瞧!”
代北平城简陋的行宫里,孝文帝拓跋宏正在埋头批阅奏章。二十六岁的他看来远比实际年龄大:在祖母勾心斗角的宫闱生活里,五岁登基的他过早地成熟了,而现在大权在握的他正雄心勃勃地要干一番大事业。
“元宏。”拓跋扈轻轻地道。
孝文帝一向崇尚汉学,平时不但穿汉服说汉话作汉诗,甚至还给自己取了个汉名,要求亲近的人以汉名称呼他。
“原来是元扈,”拓跋宏相当欣喜,“快来看看!”
这是一幅新都洛阳建设规划图,在新都的布局中甚至考虑到那些北归南人的安置问题,还随图附有迁都的细则,细则中详细地归纳出了迁都洛阳的几大原因。
早些时候拓跋扈也看到了拓跋宏在改善经济上出台的一些措施,比如匀田制、三长制,又如官吏俸禄的改革等。
拓跋扈知道拓跋宏想早日看到大魏在他手里兴盛,不过他仍务实地指出时机未到,要摆平那些因循守旧的鲜卑贵族们并不是短期可以搞定的事。
闻言拓跋扈低低叹息一声,他也明白要改变那些目光短浅的贵族大老爷们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奈何挡不住内心的踊跃。
沉默了一会儿,话题被引到了截断丝路的大漠悍匪绿云寨和拓跋扈的大漠之行上。“有进一步的消息吗?”
“可能是柔然人做的手脚。”拓跋扈简单地汇报。
“柔然人?”拓跋宏皱紧了眉。
柔然是鲜卑的分支,柔然人生性极为骠悍好斗,一直来都在骚扰他们的北方边境。为了防御柔然,许多年前曾在代北平城以北修筑了一道二千余里的长城,可不但费时费力费财不说,收效也并不大。更想不到的是,这次在大漠也居然发现了柔然人的踪迹。
“大漠之行可能很危险,你真的不打算带白虎军去?”拓跋宏关切地询问。拓跋扈一向自信,何况在他的计划里他只打算以商人的身份去探探绿云寨的虚实,并不曾打算与他们正面冲突。如此带了大队亲兵岂不招摇?
于是拓跋扈笑了,“我带宇峒他们几个就行了。”
“噢。”拓跋宏与他一向默契十足,他信任他的元扈,一如信任自己,于是他决定不再干涉他的行动了。这时他注意到拓跋扈猎衣上被撕裂了的衣袖和已干涸了的血渍。“你这是……”他记得有好多年没见元扈这样狼狈了。
“这是一只赤狐留下的纪念。”拓跋扈并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径自笑道。让侍从拿来金疮药,拓跋宏亲手为他上药,一如他们少年的那些日子。
“可有心宜的女人了?”拓跋宏寻思着拓跋扈这撕破了的衣袖也该有人替他补补了。拓跋扈笑了,在生活中他并不缺女人。
“你觉得若兰怎样?”拓跋宏热心地建议。这年他最大的孩子已十岁了,可比他还大了一岁的拓跋扈居然仍没有专属于他的女人。
以鲜卑的风俗,弟娶寡嫂或异辈之间的婚嫁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所以当拓跋宏提出要把公主拓跋若兰嫁给他时,拓跋扈并不意外。何况他们之间门当户对,以后生下的子嗣一定也血统纯正,不过……
对于拓跋扈来说,女人就像狩猎一样,只是生活的一种调剂:有固然欣喜,无也无伤大雅。而妻子,只是为他产下子嗣延续他拓跋一门血脉的工具罢了。
至于拓跋若兰,若她改了一向娇纵的脾气,做他妻子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拓跋扈务实地想,那该是他征服绿云寨之后的事了。
“再说吧。”
元扈的反应不出他的意料,拓跋宏忍不住微笑。他常在思考这个不愿把自己专属于一个女人的伟男子,该有怎样的女人来配他?若兰当然不错,不过——拓跋宏怜悯地想,以若兰的任性,嫁给元扈后恐怕有得苦头吃了。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已经十六岁的拓跋若兰该有个男人来管管她任性的小脾气了。
“听说鲁家商号新近来了一批丝绸?”拓跋扈随意坐在当今北魏皇帝对面,一点也不紧张。拓跋宏知道,这表明有关婚事的讨论已告一段落。于是他把桌上的入关清单推给拓跋扈,“不光是丝绸,还有瓷器和一些南方的特产,我刚下令免除这批货物的税款。”鉴于拓跋宏鼓励南北贸易的一贯做法,拓跋扈并不意外他会舍得放弃这一大笔税收。让他意外的是,清单里列出了一件决不可能在代北平城出现的东西:太湖鲤鱼。“太湖鱼?”万里迢迢的,鲜鱼怎可能从太湖运到代北平城?饶是拓跋扈一向足智多谋,也忍不住想要求证。
“真正的太湖鲤鱼。我已经品尝过了,果然是名不虚传。”能够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拓跋扈改色,拓跋宏相当得意。“听说他们先在水车了装上一定量的太湖水和太湖泥,然后再放上一定数量的鱼,最后密闭水车,长途运送。这样每车鱼里总有一些是活的,当然这个‘一定数量’是鲁家的商业秘密。”
拓跋扈失笑,“这可真算是价值不菲了。”
“拓跋澄告诉朕现在平城的鲜卑贵族纷纷把吃太湖鱼作为身份的象征,市场上的鱼价已涨到十两银子一尾了,尤其是为首的那十尾金丝鲤,十两金子一尾鲁老头还不肯出手。”“鲁老头可真是个十足的精明人。”拓跋扈忍不住微笑。
“错。”这回换作拓跋宏微笑了,他相当开心一向精明的拓跋扈也有失策的时候。“鲁老头不想卖是因为他有一个喜欢看鱼的女儿,那十尾鱼是为了慰女儿的思乡之苦,别的只是附带价值而已。”
“很少见男人这样纵容自己女儿的,我还以为江南人都像萧氏父子这样贪婪。”拓跋扈不由兴起了想一睹鲁青明庐山真面目的念头。
“也许鲁青明是个异数吧,他居然托拓跋澄来告诉我说他不要女儿作我大魏的贞洁秀女。”拓跋宏淡淡地道。
“是吗?”这个叫鲁青明的汉人好大胆子,如果换作哪个昏庸点的皇帝,恐怕百死还不足以赎其罪吧。拓跋扈对这个汉人的好奇更大了,不由地很想再听些关于他的故事,不过这次换作拓跋宏换话题了。
“萧启远来了。”
“萧赜的侄儿来干什么?”萧赜是南齐的皇帝。
“据说是游山玩水。”拓跋扈简单地道。
“是吗?”据悉,萧启远可不是简单的人物。虽然从外表看此君性好渔色,可精明如拓跋扈却从种种迹象看出萧启远远不止外表那么简单。更何况萧启远在南齐颇有权势,是萧赜最信任的人之一。
“我也知道萧启远此来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目前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拓跋扈颔首表示赞同,确实。他们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尽快迁都洛阳,从而在经济和安全两方面保证发展。
“鲁青明的依附给大魏带来了商机,我们要抓紧这个机会吸引南朝的商贾过江来经商。”这也是他这么看重鲁青明以至于百般荣宠的原因。
拓跋宏的双眉紧紧地皱成了“川”字,平城地处边境,不但气候寒冷,而且时有柔然人的侵扰,要吸引那些在江南养尊处优的大商贾谈何容易。
“这些问题在迁都后都能解决,”拓跋扈看出了他的忧虑,“目前急等解决的是丝路盗匪的事。”
拓跋宏颔首,“那些柔然人能招安是最好,若不能……”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谁也不能阻挠大魏的发展,否则杀无赦。
拓跋扈心领神会地笑了。
几天后,正昌王府。
“什么!你居然让一个二十岁的老女人做了我大魏的贞洁秀女?”拓跋扈狠狠地瞪着坐在他对面一脸“无辜”状的正昌王妃郝连水。
早在一个月前元宏就把为太后选秀女祭祀的事交与他和素有鲜卑最聪明女人之称的正昌王妃郝连水全权负责。而他一直认为这种事情女人办最好了,所以就把这件事全部委托郝连水处理,谁知……
“你是说我太老了吗?”尽管拓跋扈一脸要杀人的表情,郝连水脸上可没有一丝惧怕。“何况她才十九岁,差四个月才二十。”郝连水笑嘻嘻的,为终于整到了这个北魏的无人敌而开心。
早就听说正昌王拓跋雷宠这个妻子宠得不象话,可面对这个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大胆招惹他的正昌王妃,拓跋扈也只有甘败下风,谁叫古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呢?“好,就算是十九岁,”拓跋扈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斗嘴一向不是他所长,他不会笨得自暴其短。“这个……”
扫一眼名册,他不由为那个名字失神:冰玉,是指玉一样的石头还是冰一样的玉石?虽然拓跋扈的失神只是一瞬间的事,可聪明如郝连水看在眼里,不由为自己的神机妙算沾沾自喜。
“这个鲁冰玉为什么至今仍未婚配?可不要找个失德败行的女人玷污了太后的祭祀。”拓跋扈蹙紧了眉,在鲜卑十九岁已可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为何身为南朝巨富之女的她仍未有夫?“我警告你,可别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看到有名的“不好奇”为一个待选秀女好奇了,郝连水更是暗暗得意。“我已查过她在江南时的情况,姬……这个鲁冰玉可是性情贤淑、有才有貌,你一定绝对满意。”只怕会太满意了。
当然后一句话郝连水是牢牢摆在心里的,同时她也没有告诉拓跋扈这个待选秀女的真名叫姬冰玉,至于为什么她可有自己的计较在里头,在一切未成定局前仍处于不可说不可说的情况。“奇怪,这样的完美人儿居然到了十九岁还没男人愿意把她娶回家去。”拓跋扈本不是这样尖刻的人,可这天却反常的尖刻了。
“也许她还在等待她命定的郎君呢。别忘了你还不是到了二十七岁仍未娶妻,我们王爷在你这时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郝连水不动声色地将了他一军。注意到拓跋扈的脸色,她暗暗笑得肚子痛:让这个号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变色可真是件有意思的事。“原先的名单好象不是鲁冰玉。”拓跋扈一向记忆力超群。
“是啊,”看样子拓跋扈被她气得够呛,郝连水决定索性玩得更大些,反正她老公就要回来了,万事都有高个子顶着。何况拓跋扈一向没有打女人的记录,又是在这些鲜卑贵族中她唯一不讨厌的,否则她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精力去管他的事。“佐政王的记忆力真好,原先那个是妹妹,年方十七,正值妙龄哦。”
在他眼里正昌王妃的笑容相当可恶,不过——“马上换过来。”拓跋扈忍不住唇边的笑意:能击败这个聪明女人的感觉真好。“我也很想呀,不过得先得到一个人的同意才行。”郝连水的眼里闪烁着揶揄的光。“谁?”拓跋扈的声音低沉,在正昌王妃的一再蓄意挑衅下,他的脾气已频临爆发的边缘。“我想我该问问贵府的宇统领愿不愿意换才是。”
“宇峒?”拓跋扈的双眉拧成了一条线,想不通一向忠心耿耿的宇峒怎会在这件事上插上一脚。
上钩了!郝连水露出美丽的笑容,“几天后鲁仲玉就要嫁入宇家为妇了,也许——”她俏皮地眨眨眼,“我该给他定个拐带秀女的死罪。”
“该死!”拓跋扈忍不住诅咒。他只知宇峒几天后娶妻,却不知娶的居然是鲁老头的女儿!就算孝文帝也对这个人人敬畏的冷面王谦让三分,可她偏偏要看看谁更聪明些!郝连水挑衅地想,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看样子是王爷回来了。郝连水赶紧迎出去,否则她这个专爱乱吃飞醋的老公看见她和拓跋扈有说有笑,非打破醋罐子不可!
在人前姬冰玉强迫自己做一个大家闺秀,而在沐浴时,在这个纯粹私人的天地里,她允许自己暂时忘了身份,稍稍放肆一下。
现在浴池里的水开始变凉了,姬冰玉披上薄衫迈出浴池。
春寒渐渐远去,平城的夏天终于到了,可她的冬季却刚刚才开始。寒意常常从心底里淌出来,流到四肢百骸里去,让她总在夜半时分被冻醒。
合府上下都在为仲玉的亲事忙碌着,连服侍她的小婢也被指派了任务,只有她……姬冰玉落寞地把脸颊贴在冰冷的石栏上,荷已有些微微地绽开了,而原本养在池里的十尾金丝鲤在这几天里陆陆续续已死了三条,而今天……
姬冰玉跪倒在荷池边,以手掬起那尾随波逐流奄奄一息的鲤鱼,忍不住怔怔出神:原来鱼也会害思乡病呀!
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在院墙外看到了这所有的一切,眼见姬冰玉一脸的落寞,一种不知是怜惜还是心痛的感觉,侵上了他那颗久经塞外风沙侵蚀的心。
这时,一张悲伤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宫泰,你终于回来了!”鲁老爷的眼里闪着泪花。
“老……老爷,出什么事了?”
难道事情比信里写的还要严重?一种不详的感觉浮上了宫泰的心头。
江南带来的丝被抵不住平城的寒冷,北方的夜到了一半就很冷了。
这天早晨当姬冰玉从没生火的屋里醒来时,她记起这天正是仲玉成亲的好日子。窗前的衣架上搭着她的礼服。北魏尚白,所以即使是婚宴宾客也多一身雪白,她的礼服也不例外。礼服是由鲁家的锦绣坊制成的,知道她怕冷,所以用料相当暖和,可是——再暖和的衣料也挡不住那种从心底里流窜出来的寒冷!
将礼服披上肩头,穿上鲁记特制的丝履,姬冰玉坐在梳妆台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苍白而憔悴的脸,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有一双太大的眼睛,眼神总也过于冷淡,鼻梁也挺得过于尖锐,更不用说她那过高的身体了。
这样的她怎算得上美丽?她不明白那个萧启远为什么总也纠缠不清……
如果不是他疯狂的追逐,恐怕她仍窝在江南的小楼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吧,就如仲玉一样……
“啪”一声轻响,象牙梳在她手中断成两截,因为用力,碎片刺入了她的掌心。姬冰玉举高了手腕,失神地看着血珠滚下洁白的手腕玷污了雪白的罗裙……
虽然鲁老爷只有两个女儿,可这些天这两个女儿带给鲁家的荣耀比二十个儿子都多。全天下人都知道佐政王手下有文武两员大将,而鲁家以商人的身份居然攀上了其中之一;更值得荣耀的是:孝文帝居然把御赐贞洁秀女的封号正式赐予了鲁家大女儿。
婚礼这天一大清早就有人到府道贺,鲁家充满了喜气和喧嚣。
鲁家的庭院里公然烤着牛羊,以款待那些道贺的客人。而屋里的盛宴则是为那些从江南过来的巨贾和地位崇高的鲜卑贵族,如代表孝文帝的公主拓跋若兰、佐政王拓跋扈、正昌王夫妇以及南朝权贵萧启远而设的。
姬冰玉出现的时候正是婚宴最热闹时,往日平静的鲁家这会儿是人声鼎沸、觥筹交错,阿谀奉承充满了整个鲁府。
姬冰玉的出现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
收住匆匆的脚步,姬冰玉忽然害怕起厅堂里的热闹了,不由怔在了廊前。因为忙于筹备仲玉的婚事,廊外的荷花显得缺少必要的照顾,花还没开就已有些残了。几在立刻,她又陷入到这些天习惯的出神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姬冰玉被大厅里传来的喧嚣惊醒,意识到自己的迟到已是失仪了。想到她必须立刻进去,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浓浓的悲哀。才走了几步,她就忍不住回头:艳阳下那一池的小荷显得分外憔悴,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株残荷。
不料就这么一回顾,她已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立时踉跄地退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上。随着几声清脆的碎裂声地上已是狼藉一片,闯了祸的女婢更是吓傻在一边。“不妨事,收拾干净就行了。”姬冰玉轻声安慰。这个陌生的小婢显然是新来的,还不知道鲁家待下人一向宽厚,断不会为些须小事惩罚下人。
然后她才注意到小婢的恐惧来自于不远处的一个红衣少女,几滴飞溅出的酱汁弄脏了红衣少女的衣衫。
“呀……”姬冰玉忍不住惊呼,她看得出那是一件极其昂贵的红裙,当下顾不了自己身上已
是一团糟,赶紧抽出随身的白纱手绢想替少女抹干净。
“你这个卑贱的汉女,居然敢用肮脏的手碰我!”红衣少女——拓跋若兰大怒,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挥出,正打在姬冰玉的脸上。本来嘛,元扈没能陪她一起来就够恼火了,偏巧又脏了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于是她立刻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姬冰玉身上了。
“公主,这是……”随行的宫女想要告诉拓跋若兰,这个被她骂作卑贱汉女的人是刚刚御封的贞洁秀女,可火大的拓跋若兰哪容得别人插嘴。
姬冰玉被打得一个踉跄,一不小心撞在长廊的石栏上,又掀起了新一轮的痛。一时她被打得瞢住了。
紧接着,拓跋若兰的第二记耳光又落到了她的脸上,这次她镇发的金钗滑下来伤了公主的手。
看到手里的血,拓跋若兰暴怒地抽出了随身的马鞭。
看见皮鞭蛇一样盘曲在公主的臂上,姬冰玉忍不住恐惧得发抖。当鞭影破空而至,耳边更是响起了鲁夫人的尖叫。
不,不要因为她——姬冰玉惶急地,生怕家人会因触怒了公主而受累,就在她欲挺身迎接鞭打的痛楚时,却意外地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的身影。
“侯爷?”虽然萧启远手中仍抓着公主的鞭子,可她仍不敢相信救她的居然是她一向避之惟恐不及的萧启远。
“意外吗?”丢开公主的马鞭,萧启远英俊的脸上掠过一抹邪气的笑:女人该用来疼的,不是用来鞭打的。
“你……”因为皇帝哥哥特别吩咐了不可得罪这个人,所以拓跋若兰只是恨恨地跺脚,并不敢大发脾气,却更把一腔怒火都移到眼前这个娇弱得仿佛一阵风会吹走的女人身上了。旁观的人都被发生的事惊呆了,看着披头散发的姬冰玉、怒气冲冲的公主和一脸奇怪笑意的萧启远,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你还好吧?”萧启远意欲拨开姬冰玉的长发查看她的伤处。
“不,侯爷。”因为乱发遮面,姬冰玉看不到萧启远那副诡异的神色,而脸上与肩背处的痛更让她无法思考。
更要命的是,当她试图转身回荷园时,竟意外地发现自己无法举步!
在她意识到自己将会是公主与鲁家冲突的根源时,更迫切地想让自己尽快消失,可是一阵昏眩在这时意外地侵袭了她。姬冰玉踉跄地退一步,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却意外抓了个空。
“我送你回去。”萧启远抓住了她,把她圈入自己的怀里。
“侯爷……”姬冰玉庆幸虚脱的身体有了依靠,可又清醒觉得不妥。可是——她知道没有一个鲜卑贵族会冒得罪公主的危险而助她脱离困境,而且——看到爹娘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上一步,姬冰玉更是心惊胆战。因为她知道寄人篱下的鲁家是得罪不起任何一个鲜卑人的,何况这是皇帝最宠爱的妹子呢?当下再也顾不了男女有别,姬冰玉紧紧地抓住萧启远,无声地催促他快带她离开。
“出了什么事?”拓跋扈踏进鲁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暧昧的一幕。从周围的窃窃私语里他知道那个有失体统的女人就是代表着大魏国体的贞洁秀女,当下忍不住坏脾气地咆哮起来。如果不是他的理智仍记得拥着她的那个混帐是萧启远,他立时就会劈杀了那个男人。“出什么事了?老远就听到你的尖叫了!”面对拓跋扈一脸的狂怒,也只有郝连水才敢这样调侃他。
不理会正昌王妃的插混打科,拓跋扈仍以目光谋杀这对旁若无人的男女,腰间按刀的手青筋暴起。
虽说正昌王妃郝连水有心为姬冰玉辩解,可在拓跋扈暴怒之际即使当今皇上也退让三分。当下本着聪明人只占便宜不吃亏的想法,她立马避到风暴扫不到的角落去了。谁知却偏有人不知死活地来凑热闹,郝连水冷眼旁观,忍不住窃笑拓跋若兰不够聪明。
“元扈,”拓跋若兰拉着心上人撒娇,“他们联合起来欺负我。”
拓跋扈只阴沉地看她一眼。
眼见拓跋扈脸色不善,拓跋若兰只有乖乖地闭上嘴,她知道拓跋扈一向喜欢听话的女人。去年那个恃宠生骄的舞姬被逐出佐政王府的事,她仍记忆深刻。所幸的是,自那件事后拓跋扈还没专宠过什么女人,拓跋若兰暗自决定回宫后从皇兄那里下工夫。
“鲁老爷,你可得好好照顾秀女呀。”拓跋扈森然道。
感受到拓跋扈语里的威胁,鲁老爷冷汗涔涔而下。
姬冰玉的一生中从未经历过方才那种羞耻与难堪,好容易回到荷园,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摸索着在离她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她感激地向萧启远道谢,却不料——“侯爷……”她羞恼地发现萧启远正用目光吞噬她。
“什么?”萧启远忘情地盯着她。老实说,她现在的样子并不好看,蓬乱的长发几乎遮住了大半边脸,被公主用力刮过的地方又红又肿。可不知怎的他就是要她!
“侯爷请回。”姬冰玉被他的眼光吓着了。转开脸,她第一次意识到接受萧启远的帮助也许是致命的错误!情急中她想逃开,却发现他已离她太近!
“老天让我得到你!”萧启远抓住她。
姬冰玉知道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恐慌地只想挣脱他,可是对于她来说萧启远太强壮了。“你还想逃到哪里去?!”萧启远强硬地把她扯进怀里。
“不……”她全身发冷且颤抖。
“你,注定是我的!”萧启远露出得意的笑。老实说连他自己也相当意外,他居然会在北魏的京城、在那个号称最精明的拓跋扈眼皮子底下得到这个已被封为秀女的女人。一想到一旦事情暴露骄傲的拓跋扈会多么没面子,他就更亢奋了。
“不……要……”姬冰玉的眼泪滑下了她的眼角,因为用力,握拳的手又开始流血了。她不在乎自己会怎样,毕竟再过几个月她就是死人了,可,天爷——可怜她的老父老母,可怜她的小妹吧!
谁来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