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熟悉的正堂厅今天却变得有些陌生,触目所及的,尽是一片白色。在正中央的紫檀木桌上凝重地摆放着一个墨色的牌位,上面刻的,是一个他所熟悉的长者的名。而这位令人敬重的长者,并非是在享尽天年后寿终正寝,他知道——因为从爹那里,他听到的是一个忠臣遭友人背叛,为小人所害的故事。
即使义愤填膺,然他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都做不到,因为爹不允许可能存在的危险发生在尚是孩子的他们身上。
‘他’并没有哭。虽然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在这样的时刻,他想,纵然‘他’流泪,也该是情由可原。然而,‘他’没有。可在‘他’那低垂的眼中,他看到了愤世嫉俗的火在熊熊地燃烧。
那一刻,他有一种预感——也许,从今以后他会有很久很久的一段日子看不到那张爱笑的脸庞了……
生平第一次地,一种莫名的心疼伴随着这样的思绪悄悄地袭上了那尚不知情滋味的心头……
清晨,一如往常般在曙光未明时醒来,睁开眸子,有一顶点儿意外地在身旁发现了另一个更大些的身形。失笑之余,不免在心底嘲笑自己的适应性之弱来。
“例行练功?”
身边微弱的动静已让水扬霁在前一刻清醒,并不急着起身,而只是睁开眼凝视着枕边人初醒的模样。
“对。”
经过一夜的好眠,身子不再有轻微的刺痛感,自由一如从前。
“那就起身吧。”话落,水扬霁亦掀开被子,走下了床。
“要一起练?”
从水扬霁的举动里了然了他的意图,云飞瀑略略好奇道。
“有何不妥?”
“没有。”
好心情地披上中衣,两人并肩朝花厅行进。
面对面地盘膝而坐,运起体内的气流并轻驾就熟的稳住其流动的方向,使它集中在掌心。四掌相合,一冷一暖截然不同的气瞬时流经对方的躯体。
真的很强!
当水扬霁的气通过掌心流入体内时,云飞瀑下意识地在心中赞叹道,单一的内功果然还是无法与攻击性的武行相媲美。
“你走神了。”淡淡的提点和薄责。
“抱歉。”迅速集中精神,加速气流的运行。
几个回合刚过,两人的额际已冒出了些微的热气。在同一时刻收回掌心,水扬霁睁开眼道,“你的气很纯,果然是只习内功而不涉及武行。”
“身为商人,只需在必要时能以最快的速度远离麻烦即可。”
不在意地笑笑,云飞瀑在调整内息的同时有些讶异地发现自身的功力似在气流相接流窜之时增强了几分,是因为水扬霁那强而坚韧的气的缘故吗?有点意外。
“感觉到了?”水扬霁扬了扬眉。
“对。”不可思议的感觉仍在心中逗留。
“看起来我们的气似乎契合性比较高,我这边感觉气被净化了,清明了不少。”站起身,水扬霁将中衣长袍的下摆系于腰间,而后走出花厅来到园中。
“开始修炼武行了?”
充满兴味地,云飞瀑双臂环胸倚在门柱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回答他的,是水扬霁力量与技巧并存的全武行,那简洁然却处处无懈可击的完美招势使他在不知不觉中看得入了迷。
只是,不知是否是他多心了……他总觉得水扬霁的动作虽然干脆但似乎有些过慢了,就象是刻意要让他看清楚每一招每一式的细节……
眸子忽得一亮,唇边亦扬起一道愉悦的弧线。
原来他的心思早就被他摸透了啊!
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客气了,铁定给他不折不扣地学到手,呵!
在水夫人和爹娘关爱的眼神下用完斯文秀气、小鸡肚肠的早膳,云飞瀑摸着只有五分饱的肚子一脸无奈地跟着水扬霁回到了房里。
一进门,水扬霁就低声在边牧耳边吩咐了几句,边牧便飞快地退下了。
唉,难道他今后一月里,永远只能半饥半饱地过日子了吗?
有点哀怨地捧着肚子四处张望,以期在房里能找到一些可以填饱的糕点。但可惜的是——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却没有发现一顶点儿食物的倩影。
……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尚在饥饿之中的缘故,他似乎有闻到不远处飘来了阵阵银耳莲羹的香味,而且越来越近……是幻觉吗……
“主子,您吩咐的银耳羹和翡翠糕。”
门被推开了,一只装满点心的盘子蓦地出现了两人眼前。
“放下后就出去吧。”
“是。”边牧领旨而下。
“待会儿我们要出门,这些就权当填饥用。”水扬霁的眼神是暗笑的了然。
愉快地吃着美味的糕点,云飞瀑问,“出门?去哪儿?”
“逛长安城。”言简意赅。
“哦。”喝着银耳羹,云飞瀑满足地叹息。
待到他吃喝完毕,肚子总算是有八分饱了。水扬霁在招来奴仆撤去空空如也的碗碟的同时,亦唤来小月为云飞瀑打点外出的装束。
认命地任凭婢女将他摆弄成一虽不至倾国倾城,却也算得上是沉鱼落雁的美人儿——当然,仅止于衣裳与发髻,至于那堆胭脂花粉之类的东西他可是抵死不从——好在水扬霁也没坏心到那种程度,要不然,他可真是无语问苍天了。
由于府邸离城中心并不远,因此两人优游自在地步行而去。一路上,所到之处尽引艳羡和崇敬的目光,当然,偶也会有夹杂着哀怨和嫉妒的视线。
热闹的长安城里多的是各式各样新奇的玩艺儿和可口的小吃,虽说杭州也算的上是个繁华之地,但仍是不比长安小贩商铺的琳琅满目,那简直是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地步,因而云飞瀑兴味盎然的眸子几乎是片刻不离地浏览着那些大大小小,希奇古怪的东西。
“不饿了?”
瞥了眼身边正瞧得不亦乐乎的人儿,水扬霁淡然道。
“呃?饿啊。”
不知是否是多心了,他怎么觉得水扬霁的口吻里有点不悦的味道……唔……
“天珍楼的点心远近闻名。”
“我要吃。”说到这个,可是一顶点儿都不假思索的回答。
一转眼,‘天珍楼’的招牌便赫然出现在眼前。眼尖的店掌柜打老远儿就瞄着了贵客的影儿,连忙从柜台后走出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前来。
“水将军,夫人,今个儿是什么风把您们给吹来了?真是叫鄙店陡然生辉啊!快请进,快请进!”
“还有单独的包间么?”
“有,有,将军,请上二楼!”连忙殷勤地亲自带领水扬霁和云飞瀑进了天珍楼最幽静,也是视野最佳的包间。
“将军和夫人想用些什么?”
“天珍楼的招牌菜和点心都上一份。”看了眼云飞瀑期待的神采,水扬霁如此道。
“是是,鄙楼所有的招牌菜和点心各来一份。”店掌柜吆喝着快步下楼,“将军、夫人,请稍稍歇息片刻,菜和点心马上就来!”
“下面真是人头趱趱。”探出头去,饶有兴味地瞧着脚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人群。
“长安城向来热闹如此。”
司空见惯的水扬霁见怪不怪。
“偶尔的话,很不错。但倘若住得久了,确是有些令人心烦。”缩回臻首,云飞瀑下了结论。
“不错。”挑了挑眉,附和了他的话语。
“塞外如何?”
“大漠孤烟,沙尘满天。”
“秦朝时修建的长城在沙尘暴的映衬下一定很壮观。”
多看了云飞瀑一眼,“确是如此。”
“着实期待去看一看。”
“并不消等多久。”水扬霁没什么表情,“但前提是你能忍受得了幽州的恶劣气候。”
爽朗一笑,“应该不至于让我不能忍受。”
“将军,夫人,菜来了——!”
以长安特有的口音和节奏吆喝着的小二恭恭敬敬地将盘中的菜一一放置在梨木桌上,并殷勤地倒好了香气四溢的陈年佳酿。
“麻烦再添一酒盅。”水扬霁朗声吩咐。
“是。”
不消一会儿,半杯佳酿便出现在云飞瀑的面前,也仅只于半杯而已。瞧了瞧这半杯酒,云飞瀑不觉失笑:“真是体贴的店小二。”
刚想伸手去取酒壶,水扬霁的动作却恁地快了他半分,杯中的酒渐渐满上,成为一盅。
“谢了。”
单手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好酒。”
“这是‘天珍楼’的招牌酒水‘十里香’。”
“确可算是招牌。”笑眯眯地又啜了一口,就着撒上细盐的花生细细品尝起来。
酒才过半盅,上好的佳肴便被一道道地送了上来。有了佐酒美味,两人自是畅饮起来。
‘十里香’看似清澈无害,实则酒力十足。多饮几杯,虽不至于醉,两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极淡的绯樱色。
“你醉了。”普通人或许看不出来,但眼力极佳的水扬霁却看得很清楚。
“我是三杯即醉,千杯不倒。”
笑容里多了些许憨憨的神情,却自成一番诱人的味道。
略略蹙了蹙剑眉,取下他手中的酒盅,“烂酒品。”
“有吗?”
既然没了酒,那品菜的美味也行。
“这醋溜鱼有西湖的味道。”
“喜欢就多吃。”
好在是两人的包间,因而水扬霁的脸色只稍稍地峻了峻。
“唔。”又夹一箸,细细咀嚼。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不疾不徐的敲门声,一个微带磁性的嗓音随之而起,“水兄,我可否进来见过嫂子?”
“呃?”
嫂子?是指他吗?
瞥了眼云飞瀑因惊讶而酒醒大半的表情,水扬霁随即站起身,走至他身边落座后朗声道,“慎南兄,请进。”
门开了,一个身着青衫,书卷气极浓的高大年轻人走了进来,眉宇间尽是笑意,“方才走过天珍楼,无意间抬眼瞧见水兄和嫂子在二楼用膳,便突生上来叨扰之‘邪恶’用心。”
“还算颇有自知之明。”水扬霁扬眉而笑。
自觉有点模糊地记得此人乃是婚礼那日极爱笑闹的一干王爷公子中人,至于姓什名何便是一问三不知也。
“着实是嫂子那临波仙子般清逸的绝色容颜叫人难以忘怀,所以即使是被水兄唾弃,也要厚着脸皮上来观瞻一番。”
明明是轻浮之辞,然从这名唤‘慎南’的书生口中脱出,却只觉好笑而不曾生出顶点儿不快之意。
“既如此思妻,何不尽早成婚?也好了却慎王爷长久以来的一桩大心事。”特别加重的‘大’字突显了水扬霁打算反将慎南一军的揶揄口吻。
“非也,非也,大丈夫何患无妻。”在两人对面坐下,慎南摇头晃脑地吟了一番,“只是区区不才在下我,还未碰上象嫂子这般清幽的佳人知己而已。”
“宁缺勿滥?”
“正是!”慎南作揖答谢水扬霁的亲自斟酒。
“是自己的姻缘之事天机不可泄露?还是已知晓谜底,只在静心等待?”
“水兄果然英明。”满足地饮下半盅美酒,“是后者。”
“天下果然没有慎府三王爷你算不出的姻缘。”
水扬霁略举酒盅,与慎南碰杯而饮。
别有意味地看了亦露出好奇表情的云飞瀑一眼,慎南的笑容越加地灿烂起来,“虽说如此,但我也只知晓此事可能与嫂子有关而已,其余的,便就一概不知了。”
“与我有关?”
略微诧异地望向慎南,却只瞧见他一脸卖关子的表情。
“对!但,天机不可泄露,否则我的命定之人说不定就会真的琵琶别抱了。”慎南的笑,神神秘秘中还带着点戏谑的味道。
“那你就安心等待吧。”水扬霁将杯中酒饮尽。
“谢水兄指点,到时还望水兄大量成全。”
慎南的话一语双关,闻者则如迷汤灌顶。不过,他要的可不正是这个效儿?呵呵,真是一箭双雕啊!
举手一作揖。
“多谢水兄招待!为免落下‘不识时务之徒’的‘美名’,小弟我这就先告辞了。”
走至门口,慎南又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转首坏心眼地补充道,“水兄,请务必多多珍惜与嫂子在一起的日子。毕竟,别时容易聚时难啊!”
说完,自喻为打鸳鸯的那根棒儿的某人便潇洒快活地扬长而去,只留下心思迥异的两人沉默不语。
许久——
“菜凉了。”水扬霁低沉的嗓音忽地响起。
瞧了眼不再泛起缕缕白烟的佳肴,“唔,有点可惜,菜凉了就不若热时那般可口了。”
“再换一桌如何?”
“不必,我刚好吃饱。”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云飞瀑正了正身子正色道。
招来小二结了帐付了银子,两人走出酒楼。
风儿亦如来时那般轻柔,漫无目的地相偕着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闲逛,总觉得入眼的希奇东西不若方才那般能吸引他的注意。
……是因为心境有所改变的缘故么?
其实,也没什么可寻思的。本该就是如此的东西,多半不会因为出现了某些变故而成为另一种东西……人的性子也是一样。
所以,着实没有必要自寻烦恼。该来的,总是会来;该走的,到了时候也总是会走。天地间一切的事与物,都有其注定的因与缘,强求的,总不会长久。
正思忖着,身子左侧忽得闪过一道光芒,下意识地转首而望,却刚好瞧见贩子手中那块乍看之下并无任何特别之处的青白色玉石。
停下脚步,一抹兴味不由地浮上心头。
“那个,能拿来看看吗?”云飞瀑朝着一脸惊艳的小贩比画了几下,这才招回小贩早已被迷到九霄云外的神智。
“哦,好,好的。”
满脸幸福的小贩忙不迭地将玉石恭恭敬敬地送到云飞瀑手中,却不料在下一刻接受到两道冷若冰霜的视线,吓得他险些不慎将铺子踢翻。
“质地虽然不坏,但过畸的形状和不匀的色泽破坏了这块玉石的整体价值,最多只能值十两银子。”随意地看了一眼,水扬霁的言简意赅顿时让小贩露出佩服的神情。
虽然被贬至如此,但云飞瀑却仍是浅笑盈盈地将玉石握在掌心,“我要这个。”
“夫人,您确定真的要它吗?我这里还有许多更好的玉石,您不妨看一看再做决定。”显然小贩也觉得这块瑕疵品配不上云飞瀑,连忙从箱子里取出一堆上好的玉石捧到他面前。
只是粗略地浏览了那堆奇珍异宝片刻,云飞瀑便婉拒了小贩的好意,“不了,我只喜欢这个。十两银子够吗?”
看着素手递来的银子,小贩连忙摆手说:“不,不,不用这么多,六两就足够了!”
“六两?”
就在他怔忪的当儿,水扬霁已面露阴霾之色地将银子递给小贩,小贩哆嗦了两下后赶紧收下了。
“走吧。”
语毕,便拉起他继续朝前走去。
“我自己付钱就可以了,毕竟这是我要的东西。”
回头望了望一脸奇异表情的小贩,云飞瀑有点不解地瞧向水扬霁散发着不悦的背影。
“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夫人’!”
口吻里带着些微的愠怒。
恍然大悟——
“抱歉,一时之间忘了。”
“即使只是表面,也希望你做出象样的架势。我可不希望将军府有什么流言蛮语在长安城四下流窜。”
“明了。”
回应间,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而当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掌心中那块被体温袭暖的玉石时,笑意不觉又浓了几分。只可惜,这抹醉人却只教那深邃的背影悄悄地暗藏了去,徒留一道好风景。
回到府邸,三位长辈早已在厅堂内侯着他们了。一见两人相携而入,宽心的笑便漾在脸上久久不予离去。
“爹,娘,你们要走了?”瞥见搁置在一边的简单行装,云飞瀑上前一步道。
沙若雪拍拍行李包裹欣慰地笑,“是啊,看你在这里过得挺好,我和你爹也就放心了。”
“不再多留几日么?”水夫人热切地挽留。
“不了,因着流溪的婚事,我们已耽搁了云游。既然现下她已顺利地嫁作人妇,我们也就该上路了。”云书傲沉稳地笑着站起身,“扬霁,流溪,我们走了。”
“我送爹娘。”
刚想顺势捞过爹娘的行李,却不料被一只手暗暗地制住了行动。抬头,却迎上了深邃眸中警告的眼神。
自知理亏,于是便顺势朝水扬霁的身侧靠拢,勉强地做出‘小鸟倚人’状。也好在这一举有惊无险,三位长辈谁都不曾发现小俩口偷偷摸摸的私下行动。
将爹娘送出了门,朝着渐渐远行的马车挥别。心底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仿佛看出了他的放松,水扬霁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许。
待到再入厅堂时,水夫人忽然唤住了儿子。
“扬霁。”
“什么,娘?”
“跟娘说实话——”
两人心中暗暗一惊。
“你明日是不是要回边疆?”薄责的口吻。
松了口气,还好!
“是的,娘。”水扬霁拉着云飞瀑落座于水夫人身边,“近来辽兵侵扰我朝疆域地带的事还是时有发生,单只凭副将把守的话,怕是撑不了多久。孩儿实在是对不住娘亲。”
“我不是说这个。”疼爱地看了云飞瀑一眼,云夫人继续道,“你和流溪才新婚不久你就要留她独守空闺,这无论是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还是,你跟皇上多要几日陪陪爱妻?我想皇上会答应的。”
“关于这个,娘,我已经问过流溪的意思。她想和我一起去边疆。”水扬霁瞥了‘爱妻’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微微思考了片刻,水夫人再度看向云飞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流溪啊,夫唱妇随固然是件好事,但边疆的环境气候都不比长安,且又危险……你真的想好了吗?”
“是的,娘。其实这些扬霁都已经跟我说过了,但我还是想随他一起去看一看边疆的风光。”
“……那也好。”水夫人象是想到了什么似地,慈祥地笑开了,“希望你们回来时,我就可以期待不久之后含饴弄孙的乐事了。”
略微尴尬地以笑掩饰,看在水夫人眼中,却只当是儿媳妇儿初为人妇害羞之情溢于言表。
“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水夫人笑开了,“既然已决定同去幽州,那你们赶快去收拾行装吧。”
“好。”
刚想起身,却再次被水夫人留下。
“对了,流溪,既然已经决定了的话,别忘了给你大哥二哥传封鸿书,告知他们此事。”
“是,多亏娘提醒。”
“让那两个孩子白跑一趟可不太好。”水夫人笑着朝儿子媳妇挥了挥手绢,“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应了声,两人便在水夫人关爱的注视下离开了厅堂,并肩朝房间而去。
说是收拾行装,却也着实没有什么行装可整理。随手将几件平日里穿的衣裳放入包裹里便算是完成了所有的活计。
“完了?”水扬霁转身瞥了眼已懒散地倚在案头看书的云飞瀑。
“是啊。”扬眉看了看‘夫君’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不然,还需要些什么?”
解开包裹看了看,水扬霁毫不犹豫地唤来小月。
“替夫人收拾行李,多挑些暖和的外出装和中衣。”
“奴婢明白。”
语罢,小月便利落地从衣箱捧出了一大堆或素雅,或华丽的女装,仔细地折叠好放入包裹内,此举看得云飞瀑的俊脸顿时绿了一半。
“既是幽州行,这些该是用不到的吧。”云飞瀑指了指小月手中那件看来极为华丽,象是宴服的衣裳。
“带着也无妨。”一句话便否决了某人的私心。
“是啊,夫人,还是带上为好。即使没有盛宴,总还能令将军赏心悦目。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嘛。”小月笑容可掬地将衣裳放入包内。
然而小月的下一举动,却依旧让云飞瀑大为不满。
“难不成——带上这些劳什子也是同样的理由?”
这回让他另一半脸也绿了的,是那一堆亮闪闪,金灿灿的碧玉花簪。
小月不解地瞧了瞧手里那些造价不菲的珠宝首饰,“是啊,夫人不喜欢吗?”
“绝、对、不喜欢!所以那些就不用带了。”斩钉截铁的口吻。
犹豫不决地看了看另一位主子的表情,却也没有发现任何否定的迹象。
“替夫人挑几件简单雅致的即可。”水扬霁适时地做了最后的决定。
“是,奴婢知道了。”
小心翼翼地将按夫人喜好挑选出来的簪子放入雕花的首饰盒内,然后搁置在衣裳包裹的中央,打上结。行装的整理这才告以段落。
示意奴仆们退下后,水扬霁又将一些随身的武器放入他的包裹内,其中当然也有他用惯的那把长剑‘雷霆’。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了这柄宝物,兴味昂然的视线便自然而然地从书本转到了剑上——
“可否碰触一下?”
得到了水扬霁的默许,云飞瀑兴致勃勃地将剑拿在手上把玩了片刻后,随手让锋利的剑身出了鞘。却不料,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银色的光芒骤然闪过,顿时刺得人睁不开眼。
光芒过后,水扬霁带着微微惊异的神色望向爱剑,却愕然地发现因着这道银光,云飞瀑那白皙的颈间出现了一道血丝。
“果然是柄神器,只可惜,它好象讨厌我……唔……”瞧着剑身上那颗鲜活得仿若有生命般的殷红血珠,云飞瀑有点受打击地喃喃自语道。
水扬霁没有言语,只是慎重地接过剑。然而,他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云飞瀑有片刻的怔忪——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水扬霁用剑割破了自己指尖,让鲜血顺着剑身流淌至血珠并与之相融。然更令人惊异地却是——所有的殷红竟然在下一刻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完全被收入了剑体一般。倘若不是颈间微微的刺痛感,还有水扬霁指尖上凝固的红点可以为证,他还真会以为刚才那一幕只是幻象而已。
下一刻,屋里忽然被一道光所笼罩。与方才不同的是,此时水扬霁手中的剑身却通体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即便只是转瞬即逝,也足以使人惊异了。
随着光芒的黯去,‘雷霆’亦恢复成了原来的面貌,再无叫人惊世骇俗之举。
“是柄特别的剑,与你很相称。”
摸了摸已入鞘的宝剑,云飞瀑由衷地赞道。
“何来此说?”
“有令人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
“‘雷霆’是水家的传家之宝,相传它虽是柄神器,但却一直未曾开启。所以虽历经数代,它所发挥的却仅仅只是上好兵器的作用,而其灵性则从未呈现过。想不到今日它竟能自己感应到开启之人。”别有深意地凝视着云飞瀑,水扬霁如此道。
“‘雷霆’的开启需要血?”好奇地看着与开启前无二的宝物。
“凡举兵器类的神物,浴血越多则越强。但并非天下人都可以,大抵只得有缘人才可赋予其不同与普通利剑的灵性。”
“这不会是说要我贡献越多血越好吧?”
“不。‘雷霆’并非嗜血之剑,仅止于开启时。”
想了想,又问:“那为何同时需要你我两人的血?有祖训吗?”
微微颔首,“水家子孙与有缘人。”
“哦。想不到这一趟我还算替得有价值。”将剑放回水扬霁的包袱边,云飞瀑懒懒地伏回案头继续看书。
再度下意识地看向他颈间的那丝暗红,心底仿佛有什么轻扯了一下。视线不觉往上游走,那不拘小节,又随心随意的清逸容颜映入眼帘,名唤悸动的感觉更深了几分。
……其实,‘雷霆’开启所需的血不止只是水家子孙与有缘人这么简单。这有缘者,如果他不曾记错的话,应是会与他牵绊一生一世的人……如果对方身为男儿身,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会是他可为之两肋插刀,同生死共患难的友人?
拒绝深思心中那份淡淡的异样感受,并简单地将之归结于‘替身’的移情。水扬霁转过身去,继续严谨地整理剩下的行装。
是夜——
秋虫的鸣叫已在冬夜的寒意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依稀的月色和薄云悬挂于天空中,撒下银色的薄纱。
一如昨夜那般,沐浴过后便是毫无异议的同榻而眠——虽是无奈,却也不乏为一种别样的默契。
身子虽然有些微的倦,却没什么睡意。为了不扰乱枕边人的好眠,所以就只微微地合着眼小憩。
“睡不着?”
低沉而温和的,是水扬霁微沙的嗓音。
“……算是吧,扰了你?”侧脸望向声音的主人。
“尚不算。”
黑夜里,鹰一般的眸子少了白日里锐利的感觉,多了一份柔和。
“那就好。”
安心地转首,视线不觉地投向窗外。
“不累?”
“虽有倦意,却无睡意。”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也许是象小孩那般,因着明日的出行而兴奋不已。”
“不想你个性中也有如此童稚的一面。”扬眉,唇边亦擒住一抹笑意。
“唔……也许吧。”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心思不觉又转回那皎洁的月光上。
鹰眸里似多了几许不悦之色,“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寻思着是否塞外大漠里的月色会比此时更美。”
抬头望月,“相较之,塞外的月色更广漠,也更冷冽。”
“那一定很值得一看。”半是期许的口吻。
“很快便知其真面目了。”
“嗯……”
只是……到了那一天,他是否还会在水扬霁的身边?还是,重回那毫无拘束、游山玩水的自在生活?
“睡吧,明日一清早我们就要起程了。”
“好。”
再度合上双眸,不再言语。
平静的夜色渐渐地包围住了透着暖意的帷幔,也包围住了并肩而眠的两人。无声无息地,意识亦慢慢地远去,安稳地沉入了酣梦之中……
清晨,例行的习武之后,打点好的行装便教奴仆们搬上了已停留在门口等候起程的马车上。在水夫人依依不舍的目送下,马车缓缓前行,开始了为期十天左右的行程。
天际,金色的阳光丝丝缕缕地穿透了晨云,自由地游弋于人世间。转首凝望了许久,似是欲将这一切映入心中。
“即便你恢复了真正的身份,依然可以来这里。”象是明了他的思绪般的,骑在马上的水扬霁回头淡然道。
“说的也是……”
只是……这一份特别的感觉或许不会再有了……
待马车行出了城门,云飞瀑便掀开半掩的帘子探出身子移坐至车沿,悠闲地倚在木栏上欣赏起沿途的风景来。
不意外地看了眼早已除去一身恼人‘累赘’,恢复自由男儿身的云飞瀑,水扬霁随手将身边另一匹马儿的缰绳扔给他。利落地跳下车翻身上马,云飞瀑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虽然此举在两位当事人看来丝毫也不觉着有什么奇怪之处,但落在身为贴身侍卫和婢女的边牧和小月眼中却是怪异之极——
夫人她……未免也太男女皆宜了吧……
着女装时,夫人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似莲一般清逸优雅;可当夫人穿起男装来……唔,却又实实在在地变成了一个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的贵公子,丝毫不沾柔美动人的娇媚气质,这中个儿间的迥然不同,着实叫人惊叹哪!
若是不知夫人真性情的人……
偷偷地朝前观望了一小会儿。
……说不定还真会以为夫人是个貌比潘安的俊美公子哥儿呢!呵,倘若真是如此——
再望一眼修长挺拔的主子。
那,眼前这两个出色无比的美男子可是会引得无数闺秀名媛争相蜂拥而来……唔,得防备一下,免得这一路惹来莺莺燕燕无数,让主子和夫人不堪其扰。
不约而同地对瞧了一眼,边牧和小月竟然还如照铜镜那般,同时露出‘狼狈为奸’,不不,是会心默契的一笑。
阿弥陀佛。
俊美,果然是一种‘罪过’啊~~~~!
事实可鉴,边牧和小月确有先见之明。
傍晚时分,当主仆一行四人方踏入一间名唤‘悦来’客栈,立即就引来了美艳老板娘及其妹子别有意味的目光和热情款待。
“这里环境虽不怎风雅,酒倒确是好酒。”
就着不甚精致的下酒小食啜饮了数杯,云飞瀑尚算满意地微微颔首。
“啊呀,公子您真是好酒品,知我悦来客栈所藏之物皆是酒中上品。”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自认此举乃是娇媚入骨,只要是男人,无一不会因此而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是啊,姐姐所藏只为知己献,两位公子真是幸运之人。”
花(痴)开一朵,再表那一支。这‘妹子’生就一脸狐媚,却硬要作大家闺秀风范,东施效颦之姿一览无疑。
只可惜她们虽如此奋力,叫人垂涎的美男子二人却犹如柳下惠转世,或称之为老僧入定般地纹丝不动,任凭两朵‘悦来之花’在身边花枝招展,继续使尽浑身解数地扮演春心萌动的‘蠢’情小女子。
“酒虽好,然声杂气乱,着实不宜多饮,伤眼神耳力。”
主子果然就是主子!象他都快被秽气熏晕了,可两主子仍面不改色地对酌,权当此地是深山老林,在周身弥漫的只是雾气而已。
呜,夫人,您真是太让我敬佩了!
倘若主子也就罢了,因主子着实是男人中的男人,这点小淫小秽岂能耐他何?可夫人就不一样了,身为江南水乡的金枝玉叶,竟能在如此浑浊的地方稳如仙女峰(泰山太粗鲁了,和夫人一点都不配,踢!),果真乃一派主母风范啊!
“有理。”眼角泛起笑意,“夫君,我们回房再对酌如何?”
此言一出,两朵花(痴)外加一干竖耳听好戏的食客顿时倒地不起。
……夫、夫君?
——难道……这玉面公子与那威严男子竟是一对断袖情人?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也好,夫人,我们这就回房吧。”
鹰眸中,一闪而逝的不是笑是甚么?
简单一句附和,却犹如火上浇油般一发而不可收拾。踏过遍地已‘气绝身亡’的闲杂人等,边牧和小月满心欢喜地提着几壶好酒和几碟小菜跟随着英明睿智的主子们上了楼,将一切可能继续存在的骚扰源杜绝在外。
小楼里,明月下,两人对酒吟诗,甚是惬意。而门外,两条鬼鬼祟祟的影子亦徘徊得甚欢。
“姐姐,你说这两个俊男是在作戏?”
其中一条比较纤细的人影刻意将声音压到最低,悄悄地问着边上那个丰满的影子。
“你想,刚才客栈里有这么多食客,如果他们当众与我们调情岂不是失了面子,降低了身份。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嘛,多是如此爱面子的。”丰满的人影用过来人、颇为了解的口吻骄傲道。
“原来如此。”纤细人影了然地点点头,继续压低声音询问,“姐姐,我那五大郎似的姐夫今天不会回来吧?”
“如果从大理回这儿只消一个时辰的话,我倒是要担心了。”丰满的影子笑得极为嚣张。
“也对。”纤细影子也跟着莞尔,“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
“等他们半醉时。”媚眼迷成了一条缝,仿若早已胜券在握。
“那……万一他们不醉呢?”
“应该……不会吧……”
犹豫了一下。对哦,这两个俊男已经对酌了约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醉的迹象?这女儿红,酒性可不是等闲之辈啊。
偷偷地捅破一顶点儿纸,透过小洞往里偷窥,然后——
“姐姐?你怎么了?”
发现身边的丰满人影僵硬成了一尊石雕,纤细人影连忙凑上前去一窥究竟。却不料,下一刻雕像便由一座变成了两座。
房间里的两人是在对酌没错,但,他们对酌的姿态着实叫人明了了何为鸳鸯交颈,比翼连理——因着修长而貌比潘安的那一个此时正坐在高大挺拔的那一个膝上,左手持杯,右手环着身下人的颈子,惬意而庸懒;而被投怀送抱的那一位俊男面上也无尴尬困惑之色,反倒是泰然处之,丝毫不曾显出不快之意。
……莫非……他们真是断袖?……
饱受冲击的‘春’女二人面面相窥,下一个动作,便是宛如失了心魂般不约而同地朝自己的房间‘飘’去……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唔,谢了。”
自水扬霁膝上站起来,云飞瀑有点讪讪地摸摸鼻子。
“好说。”水扬霁挑眉,但眼中却有掩藏不住的兴味,“二度跌倒的话,也就不能让我太过吃惊了。”
“这是意外,意外。”搔搔头,干笑数声。
“相信也是。否则就太蠢了,虽然这已经很蠢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摆明了是在看笑话。
“明知这是事实,不过从别人嘴里听到,还是叫人不太爽快。”不满地敲敲酒杯,云飞瀑一脸郁卒。
“你这一摔唯一的贡献就是惊吓住了门外那两只春情荡漾的猫,倒也不算是白白地出了一回丑。”
“这样的称赞决计是叫人高兴不起来的。”
为自己斟了酒,继续朝窗那头走去,这一次确是顺利地来到了窗边,没再出人意料地叫那奇特如老树根般地凳子腿给绊了一下。
凝视了那倚坐在窗棂上把酒问青天的白色身影片刻,水扬霁也端起酒盅朝窗边走去。
窗外,薄雾漫漫,月色正朦,即将凋零的白色蔷薇在银色的月光下泛着寒水般的光芒。
“杀戮的生活会吸引你?”
深深地、定定地望了他片刻,“并不。”
“那是为何?”直率的目光与目光交汇,不躲藏,也没有迂回,“是因为水伯父么?”
“你知道些什么?”沉下来的神色与目光。
“不多。所知道的全部也就只水伯父在战役中受人出卖,因不屈从而被敌军折磨至死。”眼中流露的,是纯粹的敬重之色。
不语,然手中的酒盅却猝然而裂,透明的液体顺腕而下,坠落在灰色的地面上。
“冤冤相报何时了——”
看到那愈加冷冽的眼神,云飞瀑轻扬了扬唇角。
“——那是虚言,没有人会在亲眼目睹了至亲遭受了分尸的酷刑之后还能淡然以对,说出如此大彻大悟的话语来。”
执起那开始渗出殷红的手掌,用衣袖抹去那片刺目。
“只是,凡事都有个度量,过,犹不及。”
“意为何指?”冷冽依旧,宛如最北边地的暴风雪之夜。
“一生。”
身子微微一震,象是未曾感觉到掌心里那似被烈酒焚烧的灼痛,水扬霁忽地甩开云飞瀑的手大步走回木椅坐下。
“晚了。”
毫不在意地转回头瞧了瞧月色和愈来愈浓的雾气,云飞瀑跳下窗后便悠然朝着水扬霁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回房睡了,需要顺便唤边牧进来吗?”
“如果不怕夜里猫儿再来骚扰的话就去吧。”水扬霁放下酒盅,胸有成竹。
“不会吧……”云飞瀑停下脚步,“难道她们不明白何为事不过三?”
“显然是如此。”
敏锐的听觉已觉察出再度来袭的女子脚步声。
“真是不懂何为死心的家伙。”
喃喃自语过后,便是异常自觉地脱去外衣和中衣上床休憩。片刻之后,水扬霁也身着内衫上了床,面对面地侧卧在他身边的位置。
不消多久,偷偷摸摸的脚步声便来到了门前。象是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门上被捅破的小洞里再度透进了贪婪的眼神。
虽说有了前车之鉴,心理好歹有了准备。然‘春女’们显然是再一次地错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放眼望去,此时此刻半掩的帏幛内正上演着一出火辣辣的春宫戏,两美男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半赤裸身躯在黑夜的映衬下分外明显,那不断颤动着的幔帘充分地让人了解了何为激情燃烧,何又为天雷勾动地火的燕好!
“啊———”
下一刻,午夜宁静的客栈里蓦地响起了一声无法遏制的尖叫,其凄厉程度简直叫不明就里的房客们误以为在这不足百十人居住的小镇上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命案。
随着灯一盏盏地点起,睡眼惺忪的人们带着被惊吓到的表情,潦草地披着外衣朝尖叫声所在地跑来,嘴里直嚷嚷着“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他们……”
两‘春女’用剧烈颤动着的手指朝门内抖抖簌簌地比划。
“他们是谁?究竟怎么了?”
胆大的房客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问道。
“他们……”
还没等老板娘把‘他们’后面的内容说完,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影就飞快地破开人群,推开房门朝里奔去——
“主子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晚了,吵什么?”
内衫整齐的水扬霁轻掀开帏幛,蹙眉朝门外那一堆面面相窥的好事者望去,冷冽的眼神和天生的威严顿时教大伙儿连肚中之气都不敢随便放一个。
不过,才一瞧见这张端正的脸庞,众人立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推测出了个大概。去!八成是这两个骚包女想趁着夜黑风高偷袭今个儿在这间屋打尖的俊男二人,却不巧撞见了人家那一对断袖在亲热,于是就象八辈子没见着老鼠似地大呼小叫!
“主子,夫人她还好吧?”
披着外衣打着哆嗦的小月犹不放心地朝水扬霁身后看了看。
——夫人?
门外的气氛开始变得险恶起来。
“什么事都没有。放心吧,小月。”
从冷酷俊男肩侧稍稍地露了一张清逸出尘的佳人容颜,顿时看呆了一票围观男子。
这张脸……确实是傍晚时和冷酷俊男一同用膳的那个书生没错,可不知怎么的,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个美娇娘嘛!那蕴涵着朦胧水气的凤眸,那乌黑秀气的长发……哪儿有男人的影子?莫非大家的眼睛都被蛤蟆泥给糊住了,竟没看出这俊朗书生是美人的男装扮相!
“看够了没有。”
就在众人下意识地吞下惊艳的口水之际,一道冷冷的声音响彻房间。被吓得不轻的一干人立马以最快的速度作鸟兽散。
开玩笑!沉鱼落雁的大美人固然赏心悦目,但人家早已名花有主,且这‘主’还是个看来极有身份的人物,倘若为欣赏属于别人的美妇而丢了性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边牧,把这两个碍眼的女人丢出去,免得影响我和夫人休息。”
见房门外此时只剩下边牧、小月以及被眼前的事实震惊成木鸡的‘春女’两人,水扬霁尚算满意,在吩咐的同时回到床上,并拉下幔帘。
“是。”
用略显嫌恶的表情一手提起一尊‘木鸡’,边牧甚是轻松地朝门外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大门外。而小月则在跨出门槛的同时细心地关好房门。
待所有的脚步声都已远去,四周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之时,屋内忽然传出了一阵大笑声,倘若两‘春女’尚在偷窥的话,她们定会发现——此时此刻,那掩去一床景色的帏幛抖动得比先前还要厉害……
正所谓:天雷勾动地火,一发而不可收拾——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