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下心肠、扬手,燕夫人一下下捶打着女儿,心却是比谁都痛。
“你这个狠心的,有这样当娘的吗?跟你讲过多少次,要认命,德容言功都是假的,身为女子首重认命,能睁一眼、闭一眼蒙混过去,就别较真!你现在……”
望着娘的哀恸,无双泪流成河,她握住娘瘫软的手贴在自己颊边,转眼,母亲的掌心掬满湿泪。
“娘,对不住,我知道您难受,但如果我继续留在尚书府,只会成天怨恨,为着荡然无存的爱情,把自己折腾成恶毒狰狞的女子,我不愿意!”
试过的,不是武断偏执,她是真的成为连自己都痛恨的不堪女子,重新来过,她不要走相同的路,她但愿活到五、六十岁,依然保有自己的良善纯真。
望着女儿,当娘的心如刀割,她都懂,可这世道宁愿女子面目狰狞,也不允许女人不顾大局。
爹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母亲,怒道:“都是你给惯坏的。”
娘哭得更凶了,无双无言地望向爹爹,她很清楚,爹有多疼爱自己,说这样的话,心……很痛吧?因为真正惯坏她的,不是娘、而是爹。
轻咬唇,抿去嘴角的酸涩苦咸。无双道:“爹,是您说的呀,我要当天下无双,我的人生只要灿烂辉煌,我只能是丈夫的首要,但眼下……我怎么能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将就?爹,请您相信,离开尚书府,我可以过得很好。”
亏她读那么多书,亏她聪明伶俐、无人能及,怎会说出这种傻话?一个被休弃的女人,等于被判死刑!
他摇头,破釜沉舟的威胁起女儿。“别跟我说那些无用的,你敢和离,不只圜儿,你连半点嫁妆都不能带走。”
无双苦笑,同样的话……前世的自己,便是因为这些话而留下。
她清楚这个时代对女人有多么不公平,清楚身无分文的自己,无法在这里存活下去,所以她选择留下,于是她活着,心灵却日渐腐朽。
缓缓吐气,再正眼对上父亲时,她平静回答,“无双明白了,我不会带走任何嫁妆。”
都这样说了,她还坚持?燕侍郎没想到女儿竟固执至此,气得冲上前,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命运,从这里开始改变。
前世,她在那些话中妥协,此生,路从此处分歧,她不确定命运会丢出什么新招让她接,但她再也不要“一样”。
热辣辣地、脸肿了,苍白的左脸印着鲜红指印,泪水淌下,串着一根根指印,串起浓浓的哀愁。
她试着微笑,两道柳眉却紧锁,眼底只写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这瞬间,钟岳帆彷佛看见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女,指着他说:“如果你的心太大,除了我还想装下其他,就别来招惹我!”
那年,她的脸庞红润,她的笑容明媚,从小被捧在手掌心的燕无双,从未嚐过泪水的滋味,而今……是他的错……
罪恶感扬升,他有着深深的歉意,不该的,不应该对孟霜动情,不该辜负无双的心,可事已至此,他无法扭转局面,只能顺时顺势往下走。
“把话给我吞回去。”燕侍郎既痛心又生气,怒视着无双,他绝不允许女儿自毁前途。
无双摇头说:“爹,是女儿不孝。”
这是坚持到底的意思吗?她就不能妥协一点、退让两分?扬手,又是一巴掌,这一掌打偏她的脸,她咬破了嘴唇。
无双把脸转正,注视着父亲,再说一次,“爹,对不住。”
气!哪来的倔强,她到底晓不晓得成为下堂妻,晚景会有多凄凉?她知不知道身为女人只能依恃男人?
是,岳帆辜负她,可人生除了情爱外,还有太多值得争取的东西,冰雪聪明如她,怎会在这种时候犯浑?
恨意张扬,他忍不住扬手,想再度把女儿打醒。
但蒋孟晟抓住他的手,燕侍郎冷哼一声,这是猫哭耗子?若非他不知羞耻的亲妹妹,无双需要承受这种巨大痛苦?
抽回手,巴掌又要落下,却见无双仰起脸,无惧迎上。她这样,当爹的……心在淌血……
钟尚书眼见状况不对,急忙劝说,“别这样,无双是个好孩子,她温良贤德、持家有方,只是一时犯拧,脑子转不过来,让岳帆好好劝她,会想通的。”
可不是吗?夫妻间的事只能留给他们小夫妻去解决,旁边的人说什么都是多余。钟夫人回神,把儿子推到媳妇跟前。
见钟尚书拉着燕侍郎急急离开,钟夫人拍拍无双的肩,低声道:“好孩子,是岳帆对不住你,我发誓,钟家和岳帆会善待你一世。”
无双满眼苦涩,之于婚姻,她要的岂止是善待。
“无双不孝,惹娘生气了。”
“好孩子,娘没生气,只是心疼,你要记住,你不是我的媳妇,是我的亲闺女啊。”
望着慈爱的婆婆,深叹……那一世,是自己的恶形恶状、手段心机,把婆婆的慈爱给抹灭的吧?
“多谢娘,还望娘好好教养圜儿。”
“怎么还说这个,不许走,你这辈子只能当我钟家的媳妇!”
钟夫人对燕夫人一点头,也拉起亲家夫人的手往外走,一路走一路低声劝慰。“放心,哪家的夫妻不吵架?
还不是床头吵床尾合,没事儿,岳帆会说动无双的。”
无双听见了,但心已定、意已决,任谁也别想说动。
前世过得太辛苦,她不愿重蹈覆辙,即使爱未灭、情未断,她都……
看一眼岳帆,眼底盛满落寞,终究是无缘人,她必须割舍。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个醇厚的声音传来,无双微怔、抬头。
她的憔悴撞进蒋孟晟眼底。
他是蒋孟晟,蒋孟霜的大哥,岳帆在边关最好的兄弟朋友,在家书里,岳帆提过他千百次,她熟悉得……也将他当成兄弟。
他是个好看的男人,粗眉、深眸,五官像雕刀刻过似地,有点像混血男模,蒋家兄妹都长得很好,尤其是掳获岳帆的蒋孟霜。
此次战事,蒋孟晟颇有建树,皇上封他为三品平阳将军,之后他留任兵部,几度献策、出征,渐渐获得皇帝看重。
无双死的那年,他已受封平阳侯,他是个有能耐的男子,有这样的哥哥,是蒋孟霜最大的依恃。
他问她,到底想要什么?
无双扬起脸,淡淡一笑,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苦涩,不知道红肿的脸颊和指印,让她看起来多狼狈凄凉。
深吸气,清澈的目光望向他,她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回答。“我想要……退一步、海阔天空。”
视线相交,蒋孟晟在她干净透亮的眼眸中读到,燕无双不是矫情,而是骄傲,是勇于对自己狠心,她只要最好,不将就次要,即便痛彻心扉、也要舍弃。
该说她天真吗?这世代对女人并不宽容,何况是被休弃的妇人。
蒋孟晟语重心长道:“固执只会让你前途堪虑。”
她很清楚舍弃固执后的自己,变成什么模样,与其如此,她宁愿堪虑。
见她不动如山,蒋孟晟叹息,把妹妹们带出去,留下她和钟岳帆。
第一章心酸重生(2)
门关,两夫妻对坐。
钟岳帆静静看她,还是和当年一样秀丽清妍,那双眼眸还是散发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聪慧。二十岁的她为人母、为人妻,脸庞再无当年的纯稚,却有着令人难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