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俯身拿起小昙额上的湿帕子,走到一旁,将毛巾放入水盆里,以右手将帕子拧干,再回身将帕子放到她的额头,坐在床榻上,看看自己始终无法使力握拳的左手。
两年前的一场秋猎,他被有心人在蓊郁山林间当成猎物,当那突然射来的箭矢迎面而来时,他只来得及避开要害,然而左手臂被射穿,伤了筋骨,前来医治的太医又被有心人收买,愈医愈糟,甚至还被宣布得截肢方能保命,若不是他的义弟周景浩为他寻来一名江湖奇医,这手也保不住了。
然而,他如今左手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还没力气,时不时就疼痛难耐,实则也只是装饰用罢了,已经废了。
「好热……好热……呼呼呼……呜呜呜……对不起,你别难过……我会帮忙……真的……呼呼呼……」小昙高烧昏迷,满脸通红,神志不清的开始说些胡话,「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舒服,好痛,呜呜……」
傅锦渊收敛心思,专心照顾她,不时轻声安抚,细心喂药。
小昙因为伤口的关系,烧退了又烧,一连折腾三天三夜,病情才真正的稳定下来。
这一日,小昙张开双眸,眼神仍有些涣散,她眨了眨眼,直觉的要起身,腰间的剧痛让她顿时喷泪。
「你终于醒了,昏睡三天三夜,叶老大夫被我唤着来回折腾,都要抗议了。」
一个低哑温润的嗓音从另一边传来。
泪流满面的小昙下意识的朝声音来处望去,就见傅锦渊端着一碗汤药从门口走进来。
他将碗先放到床沿旁的小桌上,再轻轻的扶着她半坐卧,拿着帕子为她拭去满脸泪痕,却见她仍痛得脸儿发白,眼眶泛红,他不舍的出声,「很痛吧?你忍忍。」并拿了软枕塞到她后背。
小昙泪光闪闪的吐了一口长气,但一见他端起药碗靠近,闻到那股熟悉的恐怖药味,她就想到昏沉的这几日,应该被灌了不少汤药,那种苦死人的滋味,她一想就要吐了。
她虚弱的捂着嘴巴,低声说:「可以不喝吗?」她现在可是醒着呢,要她自个儿张嘴喝下那碗黑幽幽的苦药,她实在没有勇气。
他蹙眉,却又柔声道:「小昙怎么像个孩子?没喝药,伤怎么好?」
她可怜兮兮的看着这双温柔却带了点血丝的深邃黑眸,难掩挣扎的说:「可是它真的好苦。」
「小昙不是一直都像个女汉子?什么苦都能吃,你在这庄子里,是任何家务只要能揽起来都要一肩扛的能干丫头,哪时变得这么娇气了?」他微笑的看着她。
她瞪大了眼,不会吧?!她忐忑了,原来的小昙这么厉害,可是自己除了会煮好料外,什么家务都不会啊,什么伺候人,洗衣打扫的,她这个仙子可没做过,当得了女汉子吗?!
不行!事在人为,她怎么可以先泄自个儿的气呢,对,要加油!她很勇敢的在心里乱鼓舞自个儿一把,再伸手接过那碗温热得刚好适合入喉的药碗,只是一闻到那股苦药味,呜呜……忍不住又拿远一点,但看到傅锦渊不解的看着她,只好又端到唇前,刚吐舌沾上一口,她五官马上皱成一团,好想哭,她这花仙只爱美食,可这身躯又不能坏了,不然,怎么赎罪?!
她眼泛泪光,暗暗的吐了一口长气,一手掐着鼻子,大口大口的仰头喝下去,再一把将空碗交给傅锦渊,吐吐舌头,眼眶又泛光。
他愣愣的看着她泪眼蒙胧的样子,真的这么苦?
由于这是第一次看到清醒过来的她喝药,他还不知她是如此孩子气,他笑了笑,回头替她倒了杯水。
她想也没想的接过手,大口灌下,但还是皱着眉头,「苦死了!要是有蜂……咳咳……没事,没事了。」
她理智回笼的急忙转了话,她傻了啊,还想要蜂蜜水、甜糖或梅干配药?瞧这空荡简朴的屋里没有一样好物件,桌椅、柜子一看都有历史,就连当主子的傅锦渊,身上的蓝黑锦袍也是半旧不新,再想到他遭遇的种种悲惨事,他的人生会过得这么苦,她还是罪魁祸首。
「小昙?」傅锦渊不知她怎么了。
她回过神,直视着这张关切的俊颜,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内疚。
他蹙眉看着一脸委屈又充满歉意的巴掌脸庞,正要开口,一个老迈慈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小丫头总算醒了。」
她直觉的看过去,就见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走进来,他身后还有一个身形微微佝偻的老妇人。
叶老大夫走到床边,先向傅锦渊拱手,开口道:「大少爷可以放心的回房休息了吧,三天三夜守着这丫头,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何况大少爷身上也有伤。」
「我身上都是轻伤,无碍的,还是请老大夫再替小昙把把脉。」傅锦渊随即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
「你……咳……大少爷守了我三天三夜?!」难怪他眼含血丝,还带着双黑轮,她压在胸口的内疚又加深,但也因此可以理解为何原来的小昙会对他那么死心塌地,担心她死了,他就此一人,身边无人伺候了。
「你这个丫头还敢怀疑啊?!大少爷说了,你是他身边待最久的人,也是夫人最疼的一个丫鬟,还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再怎么说,他也得亲自守着才安心……」守着这庄子二十年的林嬷嬷突然哽咽,低头呜呜哭了出来。
屋内,只听见她压抑的哭声。
傅锦渊抿紧唇,黑眸闪过痛楚。
叶老大夫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口,唉,大少爷明明是秦广侯府傅良大将军的嫡长子,可现在住在这里,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小昙也安静,她知道老嬷嬷口中的夫人就是过世一年多的樊氏,也就是傅锦渊的生母,傅锦渊离京到近郊的望月山庄就是为了为母亲守孝,原本的小昙跟魏田都是跟过来伺候的。
「唉,瞧我这老太婆在干什么?竟然像个小娃当着主子面前哭,让叶老大夫跟小昙看笑话了。」林嬷嬷回了神,连忙拭泪,再尴尬的看了傅锦渊一眼,见他宽容的朝她微笑,她眼眶的热泪又要落下,连忙催着叶老大夫上前去替小昙把脉,也把自个儿激动的心绪缓了缓。
「小昙脉象稳定,彻底退烧了,再来只要好好喝药换药,休养个两、三个月就无碍了。」叶老大夫把完脉,回头再劝傅锦渊别想太多,好好休养,有些事,公道自在人心,然后就让林嬷嬷送出屋子。
「大少爷去睡吧,劳你这么照顾我,真是太辛苦你了。」小昙一脸认真的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傅锦渊道。
他一愣,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看着脸色依然苍白的小丫头。
小昙忍着腰间的痛楚,笑看着他,「我没事了,老大夫不是说了吗?再来,我们都会好好的,相信我。」她信心十足的轻拍胸口,只是一看到还放在桌上的空药碗,想到还得喝上两、三个月,她的小脸又皱成一团。
傅锦渊定视着她,看着她的眼神转换,一下子坚定,一下子无奈,一下子又是豁出去的率性,却没有过去的紧张不安,而且,过去她说话时,总是顾及尊卑,以奴婢自称,不敢直视他的眼……
「大少爷不相信?那你再等等,等我伤好了,一切真的都会不一样了!」她以为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是不相信自己,就再强调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