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两个守门的老婆子点点头,跨过门坎,望着桌前香烟袅袅,桌上还留有不少花膜,青春不等人,不是每人都能等到十年大祭才许愿,因而平时总有正值年少的男女前来上香祈愿。
她一路走到居中的玉石台桌前,就见上方一慈眉善目的陶塑女子端坐,双手捧着一束各色花卉,笑意盈然,玉台前备有四样水果,供奉司掌百花的幽华大仙。
她走上前,在蒲团跪下,真仙拜着自己的塑像,若不是眼下这等沉重的心情,她应该会大笑三声才是。
她阖上眼眸,回想起三十年前的大祭,这庙外还搭了棚子,一排排桌上皆是款式口味各异的花膜,满满的人潮。
那一年,她也兴致勃勃的下凡到此,遇上这该届的百花巫女福仪郡主,当时她年仅十五,献舞时十分诚心,也在心中祈求她的爱情能有圆满的结果。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唤来小仙,在进一步了解后,知道小郡主爱上风光凯旋的少年将军傅良,但傅良的家人有意让他迎娶落魄世家的女儿樊氏。
这事情棘手,她还在思考要不要帮忙时,又听到福仪郡主的丫鬟说那樊氏无耻,贪图荣花富贵才缠上傅良,献计要让傅良甩了樊氏好迎娶小郡主……
「本郡主岀身天家,有天家人的骄傲,怎能为了一圆姻缘而行阴私伎俩,如此求来的情缘,也为天所不容!」福仪郡主坚决的拒绝了。
当时,她对小郡主的品格十分感动,这才决定帮她一把,留在凡间几日,制造一次意外,让傅良救下因马车惊吓而摔到河中的福仪郡主。
因在众目睽睽下被救起,两人也算有了肌肤之亲,皇帝便为两人赐婚。
只是傅良也不愿辜负樊氏,皇帝不好违背傅良这爱卿的心意,于是破例开恩,让樊氏和郡主成为平妻,在秦广侯府平起平坐,于是府中有了福仪夫人及樊夫人。
想到这里,小昙睁开眼晴,长叹一声,鸡婆一次不够,她又鸡婆了第二次。
十年后,又是花神大祭,她再度兴高采烈的下凡来,这一次,她注意到一个特别好看的花膜,尝起来的味道也特别,没想到,竟然又是福仪郡主所献。
这一次,她向花仙祈求的却是生子。
原来福仪郡主因为当年的落水意外,身体变差难以怀孕,一想到是自己好心做坏事,她又多事的化身为道姑,赠予一纸暖宫养身的方子,也让她在调养两年后顺利怀孕生子。
想到这里,小昙轻咬下唇,看着上方的塑像,感怀似的喃喃低语,「怎么人心这么贪婪?不应得而得之,梦想成真,却不知珍惜。」
她从蒲团上起身,穿过庙宇,后方是造景的回廊花径,布置极雅,也有一花形平台,也是花神大祭中被选出的百花巫女献舞的地方。
她走上花形平台,抬头看向天,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插手管福仪郡主的爱情,但时间不会重来,小昙也不会死而复生。
因为小昙,她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圆梦的福仪郡主与樊氏虽为平妻,相处还算融冾,但从她怀上孩子后就开始有了野心,趁着傅良不在京中的日子,利用娘家禄王府的势力打压也使计陷害樊氏母子,让他们被傅良不喜,受尽冷落,甚至岀手毒害老是偏心护着樊氏母子的公婆,就连傅锦渊狩猎时左手受伤,及至一年后手伤仍难治愈,只要略微施力就疼痛难耐,这些全都有福仪郡主的手笔在。
最后,傅锦渊因为残疾,他的世子之位被夺,先前谈妥的世家女婚事也惨遭退亲,樊氏受不了打击病倒,最终香消玉殒。
小昙知道这一切都是福仪郡主的诡计,怕她得势后仍要除掉傅锦渊,这才到处拜佛祈求,甚至在花神大祭,彻夜未眠的做岀那道木兰花膜,就为了请求幽华大仙能帮帮她最敬爱的大少爷。
她至今仍感觉到当时晴天霹雳般的错愕、难过及愤怒,她吐了口沉重的郁气,再往后方花径走去。
当时她大受打击,老想着要怎么弥补傅锦渊的人生。她最先想到的就是他废了的左臂,于是急急去寻药仙,连做好几道古今私房好料,才让也是吃货的药仙点头,与她一同下凡,在傅锦渊熟睡时好好的观看他左臂,抚过脉络肌理,确定只能用一奇花——福梦花才能接骨续筋,但那花娇贵难养,要养到结成花苞难,开花更难,即便她司掌百花,也无法命令其开花。
药仙指点她到凡间无人踏足的高山寻到一株小苗,却无法替她养护,「这种花难养在于它有情绪,心情不好就不长,心情差就不开花,像个稚嫩脾气差的小娃儿,老夫可没时间精力哄它。」
在思绪翻飞间,她已走到庙宇后方的造景花圃前,就在花架下的隐密一隅,一抹看来毫不起眼的花苗静静的靠着花架,当时,得到福梦花的小苗,她就将它种在这隐密处,本想偷偷养到开花,再送给小昙,好治疗傅锦渊的左手,可惜的是,花还没长好,小昙也已离世。
她揉揉眉心,甫接近这株有灵性的小苗,身为花仙的她就感觉到小苗心情不好,也是,被她孤单扔在这里都过几个月了,小苗还是没半点长进,一如她当时栽种的模祥。
她蹲下身来,小小声的安抚致歉,再往四周看了看,见附近都没人后,小心的将它铲起,弄些土壤包着根,加点水,放置在提篮里,将遮阳厚布盖住,很快的步出花神庙。
在离开前,她回头再看一眼,两名粉衣少女正越过她走近花神庙。
「我想请求幽华大仙,让祈哥哥爱上我。」
「我也想请求幽华大仙,让我喜欢的严表哥赶快来家里提亲。」
她看着个轻声说笑的少女,在心里说抱歉,她这大仙是真的不敢再多管闲事了。
秦广侯府,富丽堂皇的正厅里,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物体落地声,厅外的石板上,一干奴仆全瑟瑟发抖的低头跪着,打头跪着的就是两名怀孕的丫头。
堂内,傅锦淮手上端着仅存的一个好的茶盏,其他的茶壶杯盘全被母亲摔落在地,她还扔不够,连一旁几案上价值不菲的花瓶也扫落地,匡啷一声,碎了一地,他动也不敢动。
终于,他见母亲撒完了气,绷着脸瘫坐在椅上,喘得胸口上下起伏,他连忙靠过去,将手上的茶杯递给她,她喝了两口,气才消散了些。
卢嬷嬷忙上前,「郡主,消消气,免得将身体气坏了。」
福仪郡主怒气未消的瞪着在一旁干笑的儿子,若不是他不争气,自己又何须与那贱人的儿子周旋算计。
傅锦淮看着怒不可遏的母亲,只能讪讪的低头,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跟着回来了,他那帮兄弟这会儿应该都在百花楼等着他饮酒作乐呢。
福仪郡主见儿子眼神闪烁,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涨了上来,她从小养尊处优,备受娇宠的长大,唯一不甘的就是与樊氏同为傅良平妻,但樊氏死了,只剩这贱人生的眼中钉,她怎么都拔除不掉,今日还备受屈辱,教她如何不恨?!
「淮儿,娘亲不管如何帮你谋划,可你若没本事,世子之位也是坐不久的,你到底明不明白?!」总归是独子,福仪郡主也只能苦心叮咛。